第7章 七枝薔薇
第七枝薔薇
喬璐走過來的瞬間,盛放的腦子裏閃過很多和她有關的信息。
盡管喬璐受傷以後,就很少出來見人。但這并不是盛放第一次見她,不然,她也不會一眼就認出眼前這個女人就是喬璐。
确切來說,這是盛放第二次看到喬璐的正臉。
盛放還隐約記得,她第一次見到喬璐的正臉,還是在她在岩橋寨小學讀五年級的時候。
那年夏天,岩橋寨陰雨連綿,十日裏有八日都在下雨。
外婆的腿腳不好,患有風濕病,每逢陰雨天,她的腿就疼,根本走不了幾步路。這種時候,家裏的吃食用度,都是盛放放課後去寨子裏的小賣鋪裏去買。
一日傍晚,斜風細雨。
以往這個時候,外婆都會親自來接盛放回家。可陰雨天,她腿疼的連上家門都出不來,盛放只能自己撐傘回去。
偏偏這年夏天,連陰雨極多。
放課後,盛放撐着一把樣式老舊的大黑傘,緩緩往家裏走。小風一刮,金屬質感的傘骨吱呀作響,似乎下一秒就會斷開。
但盛放并沒有擡頭,只握緊了傘柄,娴熟地調整了一下方向,繼續逆風前行。
原本只需十分鐘的路程,盛放走了二十五分鐘。
盛放走到家門口時,門前站着一個女人。她的手裏還提着一個竹籃,籃子裏放滿了新鮮蔬菜。
奇怪的是,她并沒有撐傘,也沒有穿雨衣,只披了一塊黑色的塑料薄膜在肩膀上,一頭毛躁的齊腰長發淩亂的披薄膜上,看起來有些邋遢。
以前,每逢天氣不好,家門口總是會被人放上一籃新鮮蔬菜,但總是看不見送菜人。
外婆也曾問過街坊四鄰,鄰居也都說沒有見過送菜人,送菜人似乎也并不想讓人知道她是誰。
最後,找人這件事也只能無疾而終。
這件事情,盛放也是知道的。
忽然看到好心人,盛放顧不得地上的積水,撐着傘沖那人跑了過去,水花四起,濺了一褲管泥。
女人聽到腳步聲,微微側目,看到盛放朝她跑過來,連忙扭過頭去,用她那只沒有提着竹籃的手緊了緊披在身上的黑色塑料薄膜。
她好像很怕讓別人看到她的臉,手忙腳亂放下竹籃後,轉身便要離開。
女人慌亂轉身時,不小心撞了一下竹籃,籃子裏的圓茄子掉了出來,夾雜着泥水從女人的腳面上滾到了遠處。
她被圓茄子給絆了一下,差點摔倒,最後還是盛放趕過來,伸手扶了她一把。
盛放就是在這個時候,第一次看到喬璐的正臉。
不過,那個時候,盛放并不知道眼前的女人是喬璐。還是後來,盛放和外婆描述了喬璐的長相,
“阿姨,你......”盛放說着,一擡頭,看到了女人的長相,說話的聲音戛然而止,出于禮貌,她沒有扭頭跑掉 ,但還是下意識倒吸了一口涼氣,眼中的驚愕卻是如何也藏不住。
一時間,盛放和喬璐都僵持在原地,沒有動作,盛放還處在驚愕之中。那時的盛放,年紀太小,還沒學會要如何掩飾自己的情緒,稍大一點的時候,她才意識到那時的行為,對那時的喬璐而言無疑是一種傷害。
喬璐很敏.感,當盛放驚愕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她連忙垂下了腦袋,雙手拽緊了那張黑色的塑料薄膜,默默轉過身,準備離開。
看着她有些慌亂的舉動,盛放回了神,再一次跑到她面前,奶聲奶氣地問:“阿姨,你沒事吧?”
喬璐沒和小盛放對視,垂着腦袋搖了搖頭。而後,她往旁邊挪動腳步,越過盛放,準備大步離開。
天空還在淅淅瀝瀝的下着雨,雨滴落在黑色薄膜上,發出噼啪噼啪的聲響。喬璐的頭發也盡數被打濕,看起來有些狼狽。
盛放看着她冒雨前進又有些狼狽的身影,心頭一堵,再一次追上去,“阿姨,你等等。”
喬璐聞聲而止,卻并沒有回頭望她。話音剛落,盛放再一次跑到了她的面前,雙手費力的舉起比她大上好多的黑色雨傘,遞向喬璐。
“阿姨,給你傘。”
自始至終,喬璐都沒敢擡頭和盛放對視。可她聽見盛放這句話後,終于擡起了頭。
許是盛放的目光太過真摯,等喬璐反應過來時,那柄大黑傘已經被她握在了手裏。
盛放見喬璐接過雨傘,擡手擦了擦落在眼睫上的雨滴,沖她揚起一張燦爛的笑臉後,擡步跑回了家門口。盛放背上的雙肩包,也随着她的腳步上下起伏。
喬璐一手握緊傘柄,另一只手依舊緊緊攥着被她披在肩上的黑色塑料薄膜,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樣。
她微微側過身,看着盛放嬌.小又充滿活力的背影漸行漸遠,喬璐的眼尾忽然有些濕潤。
——已經好久沒有人這麽關心她了。
盛放跑回家門口,彎腰拾起滾入泥濘的圓茄子,用小手擦了擦沾染在茄子上的泥漿,才又把茄子放入竹籃。
籃子很重,盛放的年紀又小,兩只手堪堪提起。盛放連拖帶拽,把那籃子果蔬帶回了家。
大鐵門吱呀一聲,外婆從房間裏探出了頭,看見盛放一個人在院子裏淋雨,顧不得腿上的疼痛,連忙挪到門口,沖她招手。
“乖乖,你的傘呢。快,快進來,你都淋濕了。”話落,外婆的目光又落在了盛放手裏的果籃上。
“乖乖,這果籃是你提回來的啊?可有看到是誰送的嗎?”外婆又問。
盛放把籃子提到廊檐下,乖巧點頭應下,“見到了,是一個我不認識的阿姨。”
話落,盛放往外瞥了一眼。
大鐵門盛放還沒來得及關上,盛放站在廊檐下,剛好可以看到喬璐的身影。喬璐并沒有離開,她撐着那把黑色雨傘,一直注視着盛放的身影。
“外婆,你看,就是那個阿姨。”盛放跑到外婆身邊,興奮地往喬璐站立的位置指了指。
喬璐一直注意着這裏,盛放指過來的時候,她下意識躲到了一側。外婆看過去的時候,那處已經沒了喬璐的身影。
原本外婆還想出門去看,可耐不住她的老寒腿,只能作罷,翻來覆去問盛放送菜人到底長什麽模樣。
盛放簡單描述了一下女人的長相,外婆便曉得,那人是喬璐。
畢竟,整個岩橋寨,只有她在那場大火裏活了下來。
外婆向來不喜歡欠人情,不知道送菜人是誰時,翻來覆去睡不着,總想知道這好心人到底是誰。
可當外婆知道,給她送菜的人是喬璐後,外婆的臉上,并沒有感激之色,反而升起一抹異樣的神色。那時的盛放,看不懂外婆臉上的情緒,現在回想起來,那應該是一種名為悲痛的東西。
那時的盛放,還不明白,為什t麽一輩子與人為善的外婆,單單對喬璐不冷不熱的。
直到外婆去世,盛放收拾家裏的老相冊,看到相冊裏外婆和外公的合照,她才頓悟。相冊的邊緣已經起了毛邊,相紙也因年代久遠微微泛黃。
盛放一張張翻過,他們一共才拍了十張合照。
除去結婚照,外公在看鏡頭,其他的九張,外公的目光都落在了別處。
外公清隽柔和的眼神,一分不差落在外婆的臉上,縱然隔着幾十年的時空,她也能看出外公眼底的情意。
相冊的後半部分,就只有外婆和媽媽的合影,最後幾張,又多了一個盛放。
外婆已經遲暮,外公卻永遠都那樣年輕。
相冊的最後一頁,沒有照片,只夾了一張邊角有些泛黃的白色卡片。
卡片上歪歪扭扭地寫了兩行字:
潮生,我長白頭發了,而你還那樣年輕,等到了下面,你會嫌我老嗎。
潮生,你再等等我,等歡兒再長大一點,我就來陪你。
看完這兩行字,盛放的眼淚唰的一下,落了下來。
這字跡盛放熟悉的很,是外婆的。
聽外婆說,早些年她結婚的時候,是一個字也不認識的。
她的字,都是外公教的。可不等她學好,外公就被那場大火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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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璐越走越近,盛放看着她,腦子裏像是觸發了什麽記憶開關,但凡是和喬璐有關的記憶,止不住的往腦子裏竄。
男人絲毫沒有因為喬璐的出生阻攔而忍下心裏的不快,很不客氣的和衛朝推搡起來。
準确來說,是他單方面推搡衛朝。衛朝并沒有還手,只輕擡胳膊,回擋了一下。
衛朝也沒想到,眼前這個男人會這麽暴躁,一個不合就要動手。
他想過還手,可身後還有一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小姑娘,他磕了碰了不打緊,要是無意中把她也弄傷了,那又該怎麽辦。
衛朝還是被他推了一個趔趄,連帶着盛放一起。可就算這樣,他還是下意識伸出手臂,把盛放護在了身後。
盛放的目光略過身前的男人,直接落在了‘行兇人’身上。
被衛朝這麽一擋,男人也沒讨到什麽好,手掌酸麻,亦是後退了幾步,差點摔倒。
“臭小子,你還敢還手,你看我不打死你。”他氣急敗壞吼完,用另一只手揉了揉患處,又要沖上來。
就此時,喬璐加快了腳步,沖了過來,想要拽住他的胳膊,卻還是晚了一步。
眼看着男人的拳頭要落下,盛放沖喬璐大喊了一聲:“喬璐阿姨,是我,盛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