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朱熙林琬:白玉懷瑕2

番外 朱熙林琬:白玉懷瑕2

冬日天暗得早,明月高挂,風雪不停。

偌大輝煌的宮城被雪幕籠罩,仿佛一只沉睡的石獸矗立在茫茫夜色中。

一入夜,天也越發冷。仁壽宮中,宮女拿起銅鉗往火爐裏添了幾塊木炭,焦炭相撞,火星濺起又熄滅,仿佛黑夜裏忽閃又滅的星子。

她撥了撥爐子裏燒得透紅的炭火,聽見門口“咯吱”一聲,被背後襲來的冷風激了起了個寒噤。

她轉頭看去,見林琬穿着一襲不抵寒氣的薄衣站在門口,正透過皎皎月色看向武英殿的方位。

宮女扔下銅鉗,忙拿起榻上的狐白裘披在林琬身上:“夜深天寒,太後切勿受涼。”

林琬攏了攏頸邊的狐毛,些許擔憂道:“不是已經派人去武英殿請過一回,怎麽還不見皇上回來?覓兒方才還在問哥哥何時回來同她歇息呢。”

宮女捂了捂她不消片刻便凍得發涼的手,拿過一只剛灌上熱炭的袖爐給她,勸道:“太後莫急,奶娘已經去哄公主了。楚王有分寸,想來待會兒會将皇上安全送回來的。”

宮女不說這話還好,她一說,林琬反倒更焦心。

白日裏朱熙分明答應過她今日會早些讓朱昱回來休息,可眼下都快至戌時了,卻還不放人回來,莫不是要扣着皇上在武英殿留夜嗎?

一日比一日留得晚,哪裏見他有什麽分寸。

林琬放心不下,道:“将傘取來,去武英殿。”

宮道長闊,冰冷的夜風裹挾着細雪湧過身畔,絲絲縷縷的涼意仿佛要鑽進人的骨頭縫裏。

武英殿還燃着燈燭,殿外禁軍持刀值守,林琬往四周看了一眼,裏裏外外,全是朱熙的人,連個通報的小太監都不見。

不過給天子授個課,陣仗卻像是要篡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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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琬覺得這場面異樣,又疑只是自己多心。她想了想,對宮女道:“在門外等我。”

武英殿乃帝王理事之所,尋常人不可擅入,宮女未多想,點頭應道:“是。”

林琬走到門口,看了眼門口持刀立得筆直的禁軍。她不知他名姓,但這張臉卻認得,此人常伴朱熙左右,乃是他心腹。

林琬這雙眼生得妙,無論看誰都多情,她神色淺淡,那人卻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低頭避開視線,恭敬道:“太後聖安。”

林琬微微颔首,推門進了殿。

進殿後,林琬發現殿中的燈火倒不比殿外明亮,牆邊的燈樹上零零散散亮着幾粒燈火,四處一片昏暗,哪哪都難看清。

“嘎吱”一聲,殿門在身後關上,林琬回頭看了一眼,微微蹙了下眉。

殿內安靜得出奇,就連伺候的宮女也不見一個。

林琬朝裏走了幾步,這才看見背對着她坐在輪椅中的朱熙。

他還是穿着白日那身紅色衮龍袍,靠在快要熄滅的火爐邊,像是在取暖,又像是在看爐中的火徐徐燃盡。

在他右側,窗戶大開,冷風正不斷湧入殿中。窗外明月映着雪色,皎潔月光落在朱熙身上,無端顯出半抹凄涼。

林琬沒說話,皺眉走過去,将窗戶關上了。

窗戶合上,發出一聲悶響,殿中安靜坐着的人突然輕輕笑了一聲。

林琬回過頭,就見朱熙正微微仰頭看着她。

幽微火光照在他稍顯蒼白的面色上,他緩緩道:“火都要燃盡了,兒臣還以為母後今夜不來了。”

這話聽着有幾分難言的暧昧,林琬沒有回答,她往空蕩蕩的四周看了看,問道:“皇上呢?”

朱熙指了指通往偏殿的門:“困了,一早便睡了。”

說是做賊心虛也好,與他獨自在一處說話,林琬總有些不自在。

她站在窗邊未走近,問道:“既然困了,為何不将他送回仁壽宮歇息?”

朱熙唇畔挂着笑,一雙眼灼灼地盯着她,反問道:“兒臣若将皇上送回去,母後今夜還會來嗎?”

林琬一怔,随後不自然地別過眼:“……你知自己在說什麽嗎?”

“母後為何這麽問,難不成我看着像是吃醉了酒……咳咳……”

朱熙話沒說完,喉中突然泛起股難忍的癢意,他擰眉急咳了幾聲,氣還沒喘順,面前突然出現一只紅袖爐。

那紅袖爐躺在林琬白淨漂亮的掌心中,襯得她膚如白玉。

“拿着。”林琬道。

她似叮囑又似埋怨:“既然身子孱弱,便不要深夜在這窗邊吹冷風。”

朱熙聽她念叨,唇邊笑意更深。他看着她,緩緩伸出手,但卻沒拿她手上的袖爐,而是五指一握,抓住了她的手腕。

林琬手指一顫,下意識看向了朱昱睡着的偏殿門口,道:“松開。”

朱熙沒聽,甚至用力将她的手又握緊了幾分:“若兒臣不松呢?”

他說着,将人往自己身前一帶,扯得林琬身子一晃,竟直接側身跌坐在了他腿上。

輪椅猛地往後滾了幾寸,又被他一只手握着輪子生生止住。

林琬急急要從他身上起來,卻被他一把锢住了腰。

他仿若溺水之人,抓住了下水救他的人,越纏越緊,半點不肯松。

任林琬脾氣再好也該惱了,她伸手推他,壓低了聲音斥道:“朱熙!”

朱熙像是聽不出她語氣裏的怒意,他低頭用自己冰冷的臉頰親昵地去蹭她:“母後喊錯了,該叫王爺。”

在林琬入宮前,算上詩會初遇,朱熙其實攏共只見過她兩面。

第二次遇見她是在七夕佳節,未出閣的女兒難得能正大光明走出深宅府門逛夜市的日子。

那夜滿城煙火長燃,将這一方闊無邊際的黑夜照如璀璨白晝。

歌妓唱曲,武夫賣藝,小販此起彼伏地敲鼓吆喝,街頭巷尾熱鬧非凡。

朱熙戴着面具,獨自一人坐在湖畔望着湖中一艘歌舞不絕的瑰麗花船。就是在這時,他遇到了與侍女來游夜湖的林琬。

湖畔停了三兩只小船,只裝得下四五人,專供人游湖。林琬來得不巧,最後一艘船剛被人包下,她只能和侍女在岸邊等一會兒。

朱熙在詩會上沒見過她的容貌,認出她靠的是她腕上那對熟悉的金玉镯。許是察覺到了他的目光,林琬偏頭看向了他。

她手執一把閑雲團扇,遮住小半張臉,只露出了一雙明媚的狐貍眼。而朱熙帶着半張狐貍面具,兩人都未露臉。

四目忽然相對,氣氛有些尴尬。最後還是林琬率先開了口,聲如莺鳴:“小公子一人來游湖嗎?”

朱熙“嗯”了一聲,面不改色地撒謊道:“與朋友走散了。”

而事實上,保護他的侍衛就喬裝隐匿在附近的人群之中,而不遠處樂曲流淌的花船上,他的人正與朱銘派來的殺手在浴血厮殺,四面八方處處是他的人。

林琬彼時年紀小,沒想過面前看似溫和的少年會說謊騙她。

她左右看了一圈,見他瘸了腿又孤身一人,覺得他那些個朋友太不靠譜,竟将雙腿有疾的他獨自扔在這危險的湖邊。

若他不小心掉進湖裏,怕是爬都爬不起來。

林琬心生憐憫,問道:“小公子家住何處,不如我差人送你回去。”

朱熙在這兒坐了快一柱香也沒個人上來搭話,突然聽見林琬要幫他,一時覺得有趣。

他說不上自己當時存了什麽心思,低聲道了句:“不必,我朋友應當很快就回來了。”

這話随便誰說出口都算尋常,偏偏朱熙是個殘廢,是以聽着多少有些自我安撫的意味,這點他自己很清楚。

果然,林琬聽罷蹙起眉頭,思索着道:“既如此,那我同我的侍女陪小公子等一等吧。”

朱熙淺淺勾起嘴角:“多謝姑娘。”

林琬雖是好心,但也有些擔憂被旁人看見自己與一名男子待在一處。

朱熙看出她的顧慮,擡手解下臉上的面具,露出了如畫的眉目。

他将面具遞給她:“姑娘若不自在,戴上我的面具吧。”

林琬側目看向他,目光落在他俊逸溫和的眉眼時,稍稍愣了下神。湖畔挂着的燈籠照下來,她的耳廓浮現起了一抹薄紅。

她道了聲謝,捏着狐貍耳朵,從朱熙手中接過了面具。

朱熙坐在輪椅之上,看着身形矮些,林琬以為他年紀比自己小上幾歲,可此時一看,不免心中羞惱:哪裏是小公子,瞧着明明與她差不多的年紀。

但那一夜,於心不忍的林琬,還是站在人來人往的湖畔旁陪着他一個來路不明的瘸子生生等了半個時辰,等來他的“朋友”,才與侍女離開。

朱熙回宮之後,暗中差人往林家贈過一份謝禮:一把上好的古琴。

後來他又化了別名與林琬來往過幾封書信,說不準是什麽時候開始,漸漸動了心。

彼時林琬還不知朱熙的身份,但朱熙卻已經存了要娶她的念頭。

只是天不遂人願,此後再一見面,她已入宮成了他父皇的妃子。

後來在宮中相見,林琬才知道,那與她通信的小公子不是什麽別家的少爺,而是當今尊貴無雙的二皇子。

武英殿。

門外風雪相争,殿內爐裏的火也快熄了,殿裏暖氣散去,冷得凍人,和外邊沒什麽區別。

朱熙雖殘了腿,但一雙手仍具有成年男子該有的力氣。

結實修長的手臂強行抱着林琬,她壓根掙脫不了。且她掙紮得越厲害,朱熙将她摟得越緊,幾乎是将她牢牢壓在了他身上。

平日兩人相見,他從來是坐在輪椅上仰望她,溫文爾雅沒有攻擊性,似乎天生矮她一截。無論她說什麽他都溫順應下,恭恭敬敬喚她母後,恪盡兒臣的本分,好像已經熄了對她的心思。

可林琬這時被他不顧禮法尊卑地抱着才知道,他哪裏是斷了念想,分明是藏得更深罷了。

冰涼的唇貼上臉頰,朱熙輕輕地吻着她。

林琬一驚,偏頭躲他:“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

朱熙笑了一聲,毫不掩飾道:“兒臣當然知道,作亂犯上,悖逆綱常。”

他見林琬發髻都散了,擡手拂過她的鬓角,看着她低聲問:“母後要治兒臣的罪嗎?”

朱熙不知坐在這兒吹了多久的風,身體冰如冷石,就連吐息都帶着股冰涼的寒氣。

林琬被他身上的寒意凍了個激靈,驀然回想起了四年前那個同樣風雪交加的冬日,自己是如何糊裏糊塗同他在這張輪椅上歡好。

她握了握發顫的手,強裝鎮定道:“已經做錯過一回,楚王難道還想錯第二回嗎?”

這話令朱熙收斂了幾分,林琬以為他有所顧慮,沒想他思索良久,卻看着她的眼睛認真問了一句:“母後想同兒臣錯第二回嗎?”

如此大逆不道的話,林琬不知道朱熙怎麽能如此坦然地問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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