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過往
過往
但宋知書只是看着他, 并沒有其他動作。
既沒有上前的意思,也不像是幹看的樣子。
不等他們做出決定,憐炎的手下已經與萬俟生纏鬥起來,而憐炎則是受着傷跪坐在一旁。
他驀然看來, 眸中似有千言萬語, 但又不含悲喜, 如冬日寒松, 挺立又孤寂。
宋知書仍是不動,微微颔首, 示意他回頭。
只見那些魔修完全不是萬俟生的對手,三下五除二便将所有魔修打的灰飛煙滅, 至此萬俟生收了手中劍,運起懷中靈力,寒風四起。
“啧......這些修士的靈力當真是令人快哉!”
底下觀望的修士也大概明白此事的始末, 妄想上前與萬俟生過個幾招,偏不是對手, 遭他随手一揮便被這強大靈力擊倒,怎樣都爬不起來。
“宋知書,為何憐炎一直看着你?”
即使萬俟生出言嘲諷憐炎, 他也不理會, 反而直勾勾的盯着宋知書。
慕楠合理懷疑這二人之間做了什麽秘密交易.....
“嗯。”宋知書微微側目。
嗯....
是什麽意思?
她聳了聳肩, 察覺到沈言之想要上前“勸架”的意圖, 書中的文字轉為畫面一一閃過腦海。
書中所寫,沈言之劍術天下第一,幾乎是無人能敵的程度, 他與林知意的相遇,也是因為林知意想要學習劍術, 福道天尊命沈言之教導。
“沈大哥,你的劍術一流,想必可以與萬俟生對個來回!”她并沒有多想,只當是出不了力就提供精神援助。
但她無心一言,卻吓住了二人。
沈言之錯愕,“楠楠,我的劍術并不出色。”他說着淡淡的看了眼宋知書。
慕楠滞住,一陣恐慌席卷而來。
又不對了...又不對了!
“天命宗劍術最好的是小師弟!”段亦安以為只是一個誤會,便糾正,又問,“師弟,走嗎?”
宋知書牽唇,“劍術一般,怕讓人看了笑話。”
“那這天下第一還是給我當罷!”淩音越過幾人,手中長劍穿破落雪,淩厲的劍鋒迎面砍上萬俟生。
“師姐!”問三緊随其後。
沈言之盯着二人的背影,使不上靈力便只能肉搏,看的便是靈器的本事。
“走。”他道。
“看不出...那個...”
“慕姑娘可要擔憂自己的安危,宋某的劍術可護不了你。”宋知書打斷她,見她支支吾吾,又道,“等那邊的藍柱出現,就說明陣法達到最強的時候,這個時候才是出手對付萬俟生最好的時候。”
言外之意,現在沖上去打打殺殺,就是傻傻的費力,而且也鬥不過萬俟生。
“那你方才為什麽不說啊?”
誰料他冷笑一聲,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為什麽說?沈言之的劍術可在我之上呢,想必他會有能力取萬俟生性命。”
“......”
她讪讪笑道,“哪會呢,我一看道長你就是練劍的好苗子,高可上九重,下可至阿鼻地獄,翻雲覆雨,別說一個萬俟生了,一萬個劍俠客都打不過你。”
時間一久,她已經被卑鄙無恥的馬屁文化洗腦,現在只要宋知書一個皺眉,她就能說出一篇萬字誇誇。
但她也不是硬誇,這人還是有些本事的。
宋知書神色恹恹,但身上泛出的寒氣淡了許多,即使知道她是為了哄騙自己從而說出的,不過這話實在好聽,他也實在是受用。
“躲遠一點。”
身姿如燕,于人群之中穿梭自如。
慕楠松了口氣,低聲道,“七七,怎麽回事,我會不會穿錯書了?為什麽就連男主人設都變了?”
“應當是錯了,但楠楠,他有點小生氣唉,我都有點磕你倆了。”七七一臉癡漢。
“什麽都磕,腦子會壞掉的。”她毫不掩飾的嫌棄,“宋知書看着像婚後會家暴的樣子....”
七七笑容更甚,“你都想到婚後去了,還有什麽不可能。”
“而且,以後的事情誰也說不準。”
慕楠頓住,視線緊鎖在高閣之上,他們身形矯捷,纏鬥着不肯分開。
的确,以後的事情誰也說不準,這個世界的人于她而言,是陌生的,是未知的。
“你答應過我的。”
憐炎爬向宋知書,發絲狼狽的貼在地上沾染黃土,衣衫半敞,“我用一生修換你殺了他,你答應過我。”
宋知書垂眸,又看向不遠處緩緩靠近這裏的慕楠,興奮之意溢于言表,劍眉入鬓更顯英氣,“天下第一劍客的名號,我還是要保住的。”
“但你抓了她,是為什麽呢?”
憐炎一驚,雙手不自覺握成拳,“怕你反悔,抓你把柄。”
他的确怕宋知書反悔,畢竟他已将畢生修為獻出,怎麽樣也得抓一個把柄在手中。
“她算什麽東西?”宋知書運出淡淡靈力,在憐炎驚恐的眼神中,擊中他的胸口,“但你不該打主意的。”
這一下他用的力并不大,但因為他的身子癱軟,又受了重傷,差點将他五髒六腑震出。
“對呀,你是半魔。”憐炎挽唇,“仙草...噗!”他吐出一口污血,将污血拭去,只看到了宋知書蕭瑟背影。
“赤炎上神的孩子,就是不一般。”他喃喃低語。
“你為何會知道他是赤炎上神的孩子?”
少女沁鼻香味随風而來,遮住了飛雪。
憐炎仰頭看她,“你不也知道嗎?”
“你怎麽會知道?”慕楠解開身上挂着的大氅,轉瞬蓋在憐炎身上,“我會救你的,我相信宋知書一定能抓住萬俟生,并且肯定有許多話要問你,你不能死。”
“呵。”他冷笑一聲,看着她頭頂落雪,淡淡的悔意露出。
慕楠知道他的悔意并不是對她。
她不惱,“我扶你起來。”
說着,她便要将憐炎攙扶起,不料指尖碰到衣角便傳來狠辣刺痛,她不信邪又試了幾次,卻怎樣也抓不住他。
“別費勁了。我用了禁術,沒人能救的了我。”憐炎将手從大氅中伸出,一塊玉佩躺在手心,他微微舉起遞給慕楠,“将此玉碾碎,可煉成丹藥,能救林修士。”
這枚玉佩是他們發現的,并且是殷槐清的。
難道憐炎早就知道這枚玉佩會在那裏?
許是瞧出慕楠的疑惑,他喘了口氣,“是我放在那裏,引誘你們發現的,這是師兄留給我的,這玉原是天山仙草只是将它化作了玉的模樣。”
他說着不自覺t的笑出聲。
大雪紛飛,又不曾停歇一刻,禁術結界之內更加寒涼。
但他仿佛感受不到冷意,反而覺得萬分溫暖,從腳跟到發頂。
七年以來,從未如此溫暖過。
他茫然的看着慕楠,卻在感受到那一股神力之時,笑容燦爛,“你是第二個願意救我的人。”
玉指扣住她的手腕,将那塊玉塞進她的手心,“不用救我。逃避了這麽多年,我該見見師兄了。”
慕楠手腕一緊,斷斷續續的神力被迫停下。
七七正準備再試,卻發現無論如何都幻化不出靈力。
天邊忽現一抹金光,它停了下動作。
“你撐一下。”慕楠并沒有注意到異象,只以為是七七在調息。
憐炎将大氅褪下,撐在雪裏直着身子,“如若沒有禁術陣法,你們都不是萬俟生的對手,請原諒我,動用了禁術。”
他虛弱的仿佛下一刻便會消失,聲音沒有了托底,随風散去。
或許是說給面前之人,又或者是說着遺憾之人。
“師兄,對不起。”
他看向天邊的那一抹金光,仿佛回到了初見的模樣,他溫和的笑着,和煦如風。
“慕姑娘,棺材底下有轉魂燈,你應該需要的,看看他們的前生或是後世。”
這麽多年來,愧疚如漫天洪水将他淹沒,他早已溺亡,不敢打開轉魂燈,不敢殷槐清的從前,也不敢看他的來世。
雪下的越發大了,積在大氅上,落下濕潤痕跡。
就如同,他初遇殷槐清之時。
他自小無父無母,貪戀市井街巷小樂,來到風月城時被人打罵,既無賺錢的本事,也沒有反抗的能力,但他遇到了萬俟生,同樣是狼狽不堪。
萬俟生貪戀他的木系靈根将他養在身側,但他後來才知,萬俟生早就收了一位徒弟,而那位徒弟又是風月城城主之子,殷槐清。
他們二人身份天差地別,但殷槐清性格溫和,與他情同手足。
他們一同長大,嘗遍人間疾苦。
也曾立志斬盡天下妖邪。
直到他任風月城城主,直到有修士離奇死亡,直到...萬俟生告訴他,殷槐清走火入魔只能依靠這些修士的修為與內丹才能好好活着,否則便會成為魔修。
那是他第一次在殷槐清的臉上看見失望、痛苦。
從那次以後殷槐清便如同換了一人,神色冷淡,如同牽線木偶,無悲無喜。
他多方試探,卻在見到萬俟生吸食修為殺害修士時,一切噴湧而出。
而在那之前,殷槐清便已經死了。
“是我,我害了師兄。”他喃喃道,淚水順着臉頰混着嘴角殘留的血跡落在衣襟之上,緩緩落在白雪之上。
滾燙的化去了那一抹白雪。
“七七,為什麽他好不起來呢?”慕楠又嘗試将神力渡去,卻發現怎麽努力也使不出力氣,“七七!”
七七不言,默聲看着憐炎,天際金光任然存在。
它知道,是天道不讓。
是憐炎自己不想活着。
“慕姑娘。”憐炎松開她的手腕,越過她看見了不斷靠近的萬俟生,他動了動僵硬的身子,附在她耳邊,氣若游絲,“替我打開轉魂燈,替我看看...師兄恨不恨我。”
就在萬俟生靠來之時,他拼進全力推開慕楠,但自己卻不願意躲閃,直挺挺的受住萬俟生一劍,劍鋒微動,在他左胸口慢慢攪動,鮮血噴湧而出,使他紅色衣袍更加的豔麗。
萬俟聲轉動着劍柄,恍如地獄爬出的惡魔,“這一招我教過你,在胸口轉動兩圈,可以死的更加徹底。”
憐炎并沒有看他,而是死死的盯着天際那一道金光。
毫無血色的唇瓣微微彎起。
在那金光之中,殷槐清的身影漸漸出現,是幼年時候的樣子,他噙着笑意沖他而來,仿佛回到了他們第一次見面。
他站在大雪紛飛的庭院之中,骨節分明的手沖他張開,語氣溫柔,“你就是我的師弟嗎?我帶你走。”
他想,這回應該要走了。
雖然他害怕殷槐清不會原諒他,如果他沒有誤會,如果他再信任他一分,如果他捏緊半輩子前的情誼,或許...
但是沒有或許。
“雪很大,師兄我們仗劍天涯。”
雪落在他微微顫抖的長睫之上,有人的懷抱将她抱住。
隐隐約約間,女人的聲音響徹雲霄。
“憐炎使者!”
她的懷抱很暖和,就像是師父最初對他的那樣。
他想說,他不叫憐炎使者,他是憐炎,無拘無束的憐炎。
慕楠無措的堵着憐炎不斷滲出鮮血的右胸,顫抖的指尖克服着心中恐懼。
“你不能死啊。”
是憐炎想要他們來查明真相,所以把屍體放在天命宗底下,因為他知道,他的能力遠遠不能對付萬俟生。
一滴滾燙的淚水落在他的臉頰上,打散了他最後一抹意識。
“楠楠——”沈言之一把将她抱住滾到一側,染血的手指壓着她的肩膀。
宋知書利用魔力掙脫開萬俟生用往生劍劃下的陣法,眨眼間已經來到他的身後,猝不及防的對着他的背部來了一劍。
但萬俟生踩着憐炎的屍體,擋住他一劍。
雙手揮舞,企圖将憐炎的內丹取出,吸食他的修為。
見此,慕楠拽緊沈言之的袖子,淚水與雪融為一體,“是萬俟生殺的殷槐清,他吸食了他們的修為。”
鮮血流了一片,那是她拼盡全力也想為他堵住的,遭萬俟生一頓蹂躏,反倒湧出了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