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訪客

訪客

“布朗先生來了,先生。”伯恩斯頓太太提醒他。

直到這個時候,我這位久未相見的朋友才勉強擡起頭來看我,從他的眼神判斷,我不确定他是不是還記得我,我甚至懷疑這種疾病是一種難以痊愈的神經上的毛病,而他現在古怪敏感的表現正是這種病的症狀之一。

“布朗,哪裏的布朗?”他不耐煩的問。

“他的姨媽是沃茨利莊園的加德納太太。”伯恩斯頓太太替我解釋道,“前陣子你收到了他的來信,并答複了他希望來拜訪你的請求。”

馬修的回答是點了幾下頭。

“我不記得有這回事。”他自言自語的嘟囔道,“好吧,貝茜,那就讓他坐下吧。”

我尴尬的自己在壁爐邊找了一張椅子坐下,并不期望馬修能像從前我們見面時一樣快活和熱情,于是率先生硬的說道:“我聽說了你在旅途中生病的事,真令人難過,希望你現在一切都好。”

“好啦,好啦,”他說,“我知道我現在是什麽樣子,你不用告訴我,我看起來有多像個肺痨鬼,喏,喝點酒。就像你看到的這樣,布朗先生,我是個廢人啦,沒有人會來拜訪我,我都不大知道怎麽和人說話啦,來吧,布朗先生,我祝你健康。”

他端起自己面前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絲毫沒有倒酒給我的意思,我只能裝模作樣的向他回禮,開始覺得坐在這和他說話是一件多麽令人發笑的事情,他甚至不記得我的名字。

這時門被推開了,伯恩斯頓太太端着托盤進來把杯子、茶匙之類的東西擺放好,動作很麻利,又把杯子遞給了我,才推門出去。

“這個季節的天氣太壞了。”我裝着高興的樣子說,“等到天氣好起來的時候,你會因為接待太多前來拜訪的人而生氣的,宴會令人煩躁和沮喪,尤其當那裏還有不少有錢的單身漢。我敢說,有許多人羨慕着你這種與世隔絕的生活,這樣的狀态能讓我們平靜下來思考許多事情,很多珍貴的藝術和思想都是這樣産生的。”

“這些肯定是你從哪裏聽來的吧,你上一次進行這種平靜的思考是什麽時候?我猜是在牛津。”他古怪的笑起來,“我想起來你是誰了,布朗先生,我在這兒住了四十年啦!除了先去拉格比,再去牛津讀書之外,我從來沒離開過這個鬼地方,到現在,這個家裏所有姓萊德克利夫的人都不在了,我明白的告訴你,這個天氣是不會變好的,如果你相信你聽來的那一套,你在這兒逗留多久都無所謂,我期盼着從你那裏誕生出所謂的藝術和思想。”

他的回答把我吓了一跳,我從沒想過從他的那張面孔上會說出這麽蠻橫無禮的話,這讓我不敢再用過去的“馬修”去稱呼他,因為我真的在懷疑我在和誰說話:“很抱歉,萊德克利夫先生,是我把這一切想的太簡單了,很明顯,你的感受才是最重要的。”

“幸運的是,”我喝了一口茶又開始說道,“幸運的是,你有足夠的財富去任何一個陽光充足的地方度過一年中相當長一段時間,西班牙、埃及,或者是地中海沿岸的任何地方,尤其在家人的陪伴下,我敢說那樣的旅行一定是幸福的存在,我知道你和萊德克利夫夫人剛從意大利……”

“萊德克利夫夫人?”他臉上露出譏笑,“你是說躺在教堂墓園裏的哪一個?生下我的,還是生下我兒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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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說現在的萊德克利夫太太——”

“噢,是啊——永遠的萊德克利夫太太!你是說即使她們已經死去了,靈魂還留在這個莊園裏,守護着這個家的一切,注視着她們生下的人,确保她們生下的萊德克利夫像她們要求的那樣掌管着這裏,是這樣嗎?”

我察覺到眼前的人在說話時的肢體動作既不連貫也不協調,他時而清醒又時而陷入萎靡癫狂,聲音時而虛弱時而铿锵,我已經意識到我不是在和一個正常的人說話,這一切是由什麽樣的疾病導致的,我還不清楚,但最令我疑惑的是,給我回信的“埃利諾·萊德克利夫”到現在為止還沒有出現,從馬修的話中我已經逐漸察覺到“埃利諾”可能不是他的妻子,那麽他究竟是誰呢?

“請問——”我剛要向馬修問出這個問題,伯恩斯頓太太就推門進來說晚飯已經準備好了。

“如果你想看墓地,那就去吧,你這個怪家夥,我相信貝茜會很樂意帶你去的。”他說,“你瞧,我這個老家夥真的很累,沒什麽精神陪你,他們都說我得了什麽病,這種病說不定會傳染,我覺得你獨自一個人吃飯可能會輕松一些。”

他說着這些話,又舉起面前桌子上的酒杯,裏面不知道什麽時候又被裝滿了,他對我敬道:“提前祝你晚安,布朗先生。”

我動作生硬的對他點了下頭,而他根本沒有再看我一眼,又縮回到沙發上一動不動的看着壁爐裏的火光,我跟着伯恩斯頓太太出去了。

“天哪,我不敢相信在他身上發生了些什麽!”我在路上對伯恩斯頓太太說道。

“是啊,世道變化的太厲害了。”她說道,“雖然他還有錢,而且可能是這兒附近最有錢的人,可是他接受這份産業的時候,就意味着他的母親也離開他了,那是個了不起的女人,布朗先生,也許你聽說過她。”

“你的意思是,從老萊德克利夫太太去世後,他就慢慢變得像現在這樣,喜怒無常?開始慢慢患上導致他肢體不協調的病?”

“我想是的,在那之前,他的妻子也離開了,留下一個孩子,痛苦一直折磨着他,身邊沒有別的人能夠安慰他,我曾建議他到別的地方住上一陣子,你知道,萊德克利夫在其他地方還有幾處房産,但他變得非常固執,脾氣也更壞,甚至不願意看醫生,最嚴重的時候甚至要把我辭退。”

“我記得他有一個兒子?他這樣怎麽能照顧孩子呢?”

“他自己還活着都挺艱難的了,”她嘆氣說,“我本來不該這樣說他,布朗先生,但我不能在你見過他的樣子後還向你保證他是個能把孩子照顧的很好的人。你能看出來,他對一切都完全絕望了,對孩子的關心只限于看到他健康,不健康他也不在乎,他經常對菲利普說的話就是:等我死了,這一切就都是你的。”

“伊莎貝拉離開快二十年了,他沒有打算再結婚嗎?”我終于開始把話題轉向這裏,“如果有人能夠照顧他和菲利普,家庭裏熱鬧起來,也許他的身體會漸漸好轉。”

“我不太清楚他是怎麽想的。”伯恩斯頓太太說,“也許他覺得還沒準備好吧。”

她的回答閃爍其詞,我本想了解到更深一些,但伯恩斯頓太太或許不願意向我提供關于“萊德克利夫太太”更具體的信息,她這麽說是想讓我放棄這個話題,我就不再方便問起。不知怎得,我有種預感,如果向她詢問“埃利諾·萊德克利夫”,伯恩斯頓太太可能會以同樣的方式躲避回答。

她把我領到餐廳,女仆端來了體面的食物,我獨自一人吃了晚飯,不禁發現在這個家中缺少一些瓷器、銀瓶等物件,許多地方都顯得空蕩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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