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家庭教師

家庭教師

故事講到這兒,布朗先生,我想我必須為你介紹一些新的人物,那就是萊德克利夫夫婦曾經為孩子們請過的家庭教師,我并不是每一個都記得很清楚,但确實有那麽幾個讓我印象深刻。在萊德克利夫先生在世時,他堅持讓埃利諾和弗蘭西斯、馬修接受一樣的教育,在他去世之後——噢,讓我們等等,因為那是另一個篇章了,我暫時還不想提到。

也許你已經知道,埃利諾很快就能和我們進行一些簡單的日常對話,但萊德克利夫先生堅持要為她專門找一名同時精通漢學和英語的老師,許多去過或打算去中國的傳教士都曾在他的考慮範圍內,最後他請來一個巴黎醫學院畢業的法國人,我們叫他理查德,他那時還不到三十歲,在這之前,他在法國國王的軍隊裏當醫生,他從沒說過為什麽會放棄那份工作,但誰都知道,那時候法國太亂了,沒過幾年,國王就被推翻了。

我猜你肯定想問他是怎麽對中國感興趣的吧?理查德的父親是外科醫生,受家庭影響,他從小就喜歡研究各種動植物——在這點上,他和埃利諾簡直是一拍即合。理查德說,中國有許多歷史悠久的有關植物學的書籍,為了能夠閱讀這些書籍,便開始自己學習中文。事實上,直到認識了他,我才知道原來還有人研究中國人的科學、歷史和文化,我一直以為中國人像猴子一樣喜歡用手抓東西吃,什麽值得學習的也沒有。

理查德頭發濃密,長得相當英俊,來到利特菲爾德的那一天,他的襯衫領上系着暗紅色的絲巾,內裏的馬甲上有光澤不一的印花紋理,戴着高頂帽。我還以為埃利諾會和他較量上幾個來回,但事實是,他們立刻就建立起了很深的情感。

和你想象的大概有些不同,先生,在萊德克利夫家,那種孩子們當着家庭教師的面把面包和奶油攪的稀爛,用尺子拍打書桌,把書扔到天花板上的情況是不會存在的。萊德克利夫太太出生在一個傳統而嚴謹的家族,她的父親和兄弟都做過法官,她從不放任孩子任性的捉弄請來的家庭教師,老師向她告狀的時候,她也從不偏袒弗蘭西斯和馬修,因此我們家的孩子一直都是很尊重老師的。

唯一令人擔心的就是埃利諾,她從來都是不服管教的,只按照自己心裏的一套準則行事,誰也不知道那套準則裏有沒有“尊重老師”這一條呀?萊德克利夫太太在她來的第一天就給她立了許多規矩,但她一條也沒做到,甚至可恥過分的踐踏萊德克利夫太太說過的話,顯然她不喜歡所有規規矩矩的東西,我覺得她對學習也不大肯用功。這樣的學生,如果遇到了那種一旦被惹急就大發雷霆的老師,利特菲爾德就別想安靜啦!

幸運的是,理查德并不是那種脾氣暴躁的老師,但他也不是個麻木膽小的可憐蟲,他對付埃利諾是有一套的,很快就獲得了她的崇拜和尊敬,甚至萊德克利夫先生也不能讓她做到這樣,我竟然覺得她變得禮貌可愛起來了。理查德教她法語、英語和動植物的相關知識,也向她介紹法國文學和世界地理,和她一起閱讀他自己翻譯的中國文學作品,教她像自己一樣繪畫記錄見到的植物和昆蟲。

在理查德來到利特菲爾德之前,埃利諾和人交談經常用手比劃,她的語法奇怪又不通順,一些簡單的話大家能夠容易理解,但複雜一點的內容就沒辦法溝通了。一開始,埃利諾相當煩躁,瘋狂的擺動四肢企圖讓人理解她的話,對着樹胡亂踢打發洩情緒,到後來她根本就不想也不屑和人說話,變成我說的那樣,喜歡用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你表達自己的不滿,要不然就是對你說的話毫不在乎,只做自己的事,讓人覺得她是個孤僻冷漠、陰沉頑固又喜怒不定的孩子。

理查德剛來到利特菲爾德的時候,埃利諾總是把英語和法語混着說,除了理查德和馬修沒人聽得懂她在說什麽,因為萊德克利夫先生經常不在家,而弗蘭西斯和萊德克利夫太太根本不和她說話。

那段時間真有趣啊,我走到哪兒都能聽見馬修和埃利諾用我聽不懂的語言在和彼此練習說話,因為混雜着英語,所以其中有一些我是可以聽懂的,那些話題在我看來非常無聊,應該是老師給他們布置的談話主題,關于天氣、愛好、歷史、地理和一些著名的人物,聽起來內容很豐富,但他們談起來就不那麽有趣了,他們會找個有窗戶的地方相互靠着叽叽喳喳說一個下午,後來為了躲避萊德克利夫太太和仆人們的監視,他們會騎馬出去找個山坡坐下來吹一下午的風,一條圍巾緊緊纏繞在兩個人的臉上,大概只有他們自己才能聽清楚對方模模糊糊的說了什麽話。

到了夏天,埃利諾又有了個壞習慣,那就是在晚上帶馬修溜出去捉蟲子。他們在太陽下山後出發,山峰頂端仿佛閃爍着壁爐中即将燃盡的火焰,那道紅光一直延伸到很遠的地方,而另一邊的天空卻湛藍到發紫,白晝還未完全褪去的夜幕上開始出現點點的星星,月亮還沒升得很高,在兩邊天空相交的地方,紅藍暈染交織在一起,那景色太美了!

他們不會騎馬到很遠的地方,相反,他們會去一些樹葉繁密的林子裏,長滿山毛榉、果實、花朵和灌木的地方是他們鐘愛的理想之地。我和理查德經常在很晚的時候提着燈出去找他們,理查德總是知道他們在哪兒——他當然知道,因為就是他教會的埃利諾怎麽觀察附近的夜游蟲!

我總擔心他們會迷路,但理查德說:“相信他們兩個吧,他們對埃塞斯墩荒原熟悉的好像是在這兒出生的兩只鳥,最容易迷路的人是我,而不是他們。”事實就像他說的那樣,雖然埃利諾和馬修會把自己搞得髒兮兮的——我猜他們一定蹲在草叢裏很久,衣服袖子和腿上都是濕的,頭發裏甚至有時會有鳥類和昆蟲的糞便,但卻從來沒有在這片荒原上迷路過。

但危險總是很近的。有一次我和理查德遠遠地看到對面有人提着一盞燈,但卻只有一個影子,要知道出去的是兩個人呀!我們趕緊跑上去,發現是埃利諾背着馬修,而馬修在她肩上提着燈,夾着畫夾和鉛筆——他在各種凸起的石頭上走來走去的時候崴到腳啦,兩個小家夥就打算這麽艱難的走着回家。

他們帶着畫夾和鉛筆出去,如果畫紙被露水打濕了,他們兩個在接下來幾天都會悶悶不樂——我好像習慣把他們的情緒揉在一塊說,因為事實就是如此,他們親密的好像完全是一個人!甚至他們畫過的許多動物和植物的素描,署名也是“埃利諾和馬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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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注意過屋前的那棵樹嗎,先生?它有許多個年頭了,在埃利諾和馬修小的時候,它的枝幹就非常粗壯結實,他們很喜歡爬上去,把衣服和鞋襪弄得又髒又爛。馬修第一次上去費了不少功夫,是埃利諾用手把他擡到能抓到樹枝的地方,又用肩膀把他頂上去的,下來的時候埃利諾無論怎麽叫他,他都不肯跟着埃利諾爬下去,叫聲引來了萊德克利夫太太,讓埃利諾又關了一次紅房子。

埃利諾賭氣再也不要理他了,可是我知道他們總會和好,因為馬修會趁所有人都睡着的時候帶着食物悄悄去看埃利諾,委屈可憐的求她原諒,然後他們又像真正的兄妹那樣,把紅房子裏所有的抽屜和櫃子都翻個遍,在床上把裏面翻找到的書、信件和其他小玩意一股腦兒攤在床上,一樣一樣的看,直到第二天早上我早早的來到紅房子,發現兩個人穿着睡衣沒蓋被子,身邊堆着那些東西,就這樣躺在床上睡着了。

我漸漸發現,他們中即使只有一個人,也會爬到樹上待着,到了某一時刻後,就飛速的爬下來和屋子裏跑出來的另一個會和,那時候馬修已經靈活的像一只猴子。我不禁好奇在樹上到底能看到屋子裏的哪個房間,整理圖書室的時候我才發現,原來他們在樹上正好能看見圖書室裏發生的事,那間圖書室就是他們上課的地方,他們有的時候會在一起上課,但有時候有各自的老師。

奧文森小姐剛來到利特菲爾德時才十九歲,她一開始只是弗蘭西斯的老師。看得出來,她曾經在私立學校受過良好的教育,會法語和拉丁語,音樂和繪畫素養都很不錯,而且不像有的女老師一樣身體羸弱、情緒低沉到會私下裏哭泣,她的心情總是很好,樂觀開朗,她在利特菲爾德待了差不多七年,我也從沒見過她向誰發過火。

有一天,奧文森小姐對我說:“貝茜,你能帶我去看看那個中國的孩子嗎?”我感到很驚訝,但并不奇怪,因為埃利諾在利特菲爾德并不是個秘密,她笑着解釋說:“我在馬修的畫夾裏發現了一幅肖像畫,作為老師,如果我沒有見到過他畫的人,就沒辦法公正的評價他的作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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