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死亡與新生

死亡與新生

湯姆有一頭棕色的頭發,比埃利諾大将近十歲,他在城裏的學校讀過幾年書,管理過一家規模不大的紐扣制造工廠,但後來被趕回來了,據說是因為手腳不幹淨。哈裏克希望他能成為這個教區的牧師,但他對這個希望毫無興趣,而是整天穿鄉游巷,向村莊的人賣些城裏的東西。

我發現他和埃利諾勾搭在一起,是因為他連續好幾天在天黑的時候,趕着自己的車馬和貨物回到他父親的農莊裏,但人卻一直走到隔農莊挺遠的一個土坑邊上,坐在一株茂密的灌木後面,即使下雨也不例外。他在等誰呢?我心裏大約有個不好的猜想,可我不能确定,所以有天晚上我提着燈偷偷挪到不至于被他發現的地方。

果然,等天黑了下來,利特菲爾德的屋裏的燭光完全熄滅了下去,一個女子身形的人從農莊裏走出來,在夜裏好像遠處的山都跟着那個女子在慢悠悠的走動。因為風的緣故,一些話我聽的不是很清楚,但我能聞到風中香甜的香草餅的氣味。

“你和我商量這件事?”埃利諾打開湯姆遞過去的裝着香草餅的紙包,說,“你不知道你的父親是怎麽打我的嗎?你對我說這樣的話,是想要讓你的父親再狠狠的打我一頓,還是真心實意的想和我一起到城裏去,丢下那個老家夥不管?”

“你一定非逼我告訴你不可嗎?”湯姆說,“那我就告訴你吧,你挨那個酒鬼的打,我什麽錯也不擔,你要是為着他的事怪我,那咱們倆不如就這麽分開。那兒的工廠一直想要我去,我跟他們說,我必須帶你一起去,他們答應了,我才松的口,如果我不是真心的,怎麽鬼迷心竅的會把你埃利諾看的這麽高!”

“好啊,好啊,我不怪你,你反倒來怪我了!”埃利諾說,“你和那個酒鬼什麽關系也沒有,所以跟他打我也沒有關系,你覺得這樣說得通嗎?因為你父親的事,就算我現在要和你分手,又有什麽好指責的?”

“我倒很願意他沒有打過你,是個善良慈愛的好人呢!”湯姆說,“因為那樣的話,我就不用考慮你是不是真的愛我,而不至于受你的騙。和你見不着面的時候,我想過很多次,也想找人一起商量,可這事又不能告訴別人,現在我要你告訴我實話,到底是不是因為那個家夥打你,你才和我在一塊?”

“是呀,當然是呀!”埃利諾意味不明的冷笑了一聲,接着說,“你想聽我怎麽說呢?我對你父親對我做的事一點也不在乎,因為他是他,你是你,我跟你在一塊只是因為我愛你這個人,不管你老子叫我受了多大的罪,我總還是愛你的,心甘情願的給你洗衣服、生孩子,如果你是這麽想的,那算我看錯你了!”

“你生氣了,因為我不相信你?”那個可憐蛋悶悶的說,“其實,我問你的時候,心裏就對自己說:就算是,我也認啦!雖然你總待我這麽苛刻,拿那個老家夥對你做的事把我踩到腳底下,但你要是心裏不憋着這團氣,像別的女人一樣軟綿綿的對我,我可受不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是因為你一直用那種我忘不了的眼神看我,我才記着你的。”

“你現在還覺得是我欺負你?”埃利諾說,“你比我大了多少呀,你算過沒有?你這樣的人想要玩弄我這樣的小姑娘,有多少種辦法能得逞?在我之前,你和多少個姑娘在灌木叢裏滾來滾去呀,你以為我沒看見嗎?現在憑着幾句甜言蜜語,你就讓我什麽都不顧的跟着你去城裏啦?因為我的身份比你低,所以你說什麽我都得照做?”

“我告訴你吧,如果不是你,那我早就娶了艾米莉了,也不會想着回到城裏去,那個老家夥就開心壞了。”湯姆說,“我和你一樣,諾拉,總不想讓那個家夥得逞,你知道你身上有種巨大的力量嗎?即使不知道你心裏是怎麽想的,但和你在一塊的時候,整個人好像重新活過來一樣,那些困住我的人和事頓時都變得難以忍受。你剛和我說話的那幾天,我每天都沒睡過好覺,我在想很多事,但都不是關于你的事,是關于我自己的,那些規劃了但還沒去做的事,或者說我原本只想讓它們存在于我的腦子裏,但碰見你之後,我就想把它們變成現實。”

“天哪,你把我說的真吓人呀!”埃利諾大笑起來,“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我就該用這種力量讓那些虐待我的人嘗嘗我受到過的痛苦,而不是還在這兒每天聽他們的話幹活兒。”

“但你把我吸引住了,讓我又想起從前那些奇怪的念頭。”湯姆好像把頭靠在了埃利諾的肩窩上,聲音低啞的呢喃起來,“我能帶你逃離這兒,這就是你的力量,諾拉,諾拉。”

他們的身影交疊起來,我的位置剛好能聽見埃利諾聲調高昂的嬉笑,她好像用手托着懷裏湯姆的頭,遠處的山影把他們兩個掩在灌木裏,漸漸的讓人看不見了,只能聽見他們的衣服在草叢裏摩擦的聲音。

那時候我真想立刻提着燈跑到這對男女面前揭穿他們,但不知怎麽的又沒有這樣做,馬修說的是對的,先生,我身體裏的一部分總是害怕埃利諾。我蹲在那兒一動也不敢動,等着他們坐起身來整理了衣服一同離開,我才提着燈趁着夜色走到哈裏克的家裏,那時候我竟什麽也不怕,可是當我看見哈裏克站在屋子裏的時候,我忽然又膽怯了,在我心裏,他們兩個竟然比走夜路還要可怕呀!如果你認為我這種害怕是毫無根據的,後面發生的事會告訴你,這一切都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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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裏克在哪兒?”我強裝鎮定的問。

“他又喝醉了,大概在睡覺吧。”湯姆看着我說,我總覺得他已經把我看穿了,“萊德克利夫太太有什麽急事要告訴他嗎?”

“我剛剛遇見個擠牛奶的孩子,”我磕磕絆絆的說,“他問我哈裏克是不是出了什麽事,今天好像沒怎麽看見他,所以我就想,那我過來看看吧。”

他後來又說了什麽,我完全不記得了,但我立刻就又走了夜路回到利特菲爾德,想要把這件事告訴馬修,但他已經睡下了,我惶惶的等到了天亮,就立刻告訴了他。其實我不知道我是出于什麽樣的心情和理由,馬修從沒告訴我他和埃利諾之間有像埃利諾和湯姆那樣的情感聯系,但在我的內心深處,我覺得埃利諾是在玩弄這兩個男孩,事實上她誰也不喜歡,誰都不想親近,心中只有對這兩個男孩長輩的仇恨。

“貝茜,”馬修鄭重的叫了我一聲,輕輕地說,“你對觀察諾拉這件事上瘾,對嗎?”

“我只是覺得——”

“看到她确實像你說的那樣,會讓你覺得開心嗎?”他問。

“你想說什麽?”

“這句話是我問你才對,”他說,“你到底想說什麽呢,貝茜?你沒有自己要幹的事嗎?整天盯着埃利諾會讓你變得更高興嗎?她又不是你的雇主。”

“好呀,好呀。”我說,“那你就別管我說了什麽,開開心心的去和你的朋友玩耍吧,等到你被她騙的痛哭的時候,那時候可沒有人對你說這些啦!”

“我已經聽夠了這樣的話,”他說,“好像任何人做什麽都要得到你們的同意,我們去喜歡的地方,見想見的人,做想做的事,這是理所當然的,而不是被看着、被盯着、議論着。”

“去吧,去呀!”我說,“去見見你想見的那個人吧,問問她為什麽把這件事瞞着你,你也不像你說的這樣,對這件事毫無所謂吧!”

馬修笑了一下,那樣的笑讓我害怕,覺得他好像不再是那個生病時要我和他同枕的孩子,而是已經變成了一個比死神還要冷酷無情的少年,他沒有像萊德克利夫先生那樣長成一個心性平和、溫柔儒雅的紳士——什麽,你說這和你認識的馬修不太一樣?好吧,接着聽我講下去吧,你還會感到吃驚的。

總之,他沒有成為萊德克利夫先生那樣的人,他的內心冷酷、不安又急切,眼神中充滿了直率、銳利、堅定和殘忍,讓我覺得站在面前的俨然是要向萊德克利夫報仇的埃利諾,而不是萊德克利夫家的兒子馬修。

“我會去的,但如果你告訴了媽媽這件事,還有像這樣的許多事,”他說,“那你就不會再有機會留在利特菲爾德了,也許你認為我趕不走你,但是一年、兩年,總有一天,你知道這兒的一切都會為我所有,等到那個時候——”

“貝茜,如果那時候你還留在這兒……”他低低的笑了一下,話題一轉,意味不明的說,“你看到我前幾天送給諾拉的馬鞭了嗎?她很喜歡。”

事情發展到這裏,我終于可悲的知道,馬修和埃利諾他們有着一樣的靈魂。過多的摻和在他們中間,只會讓我吃更多的苦頭,于是後來我再也不向萊德克利夫太太報告任何關于他們的事了,甚至會替他們瞞着。就像馬修說的那樣,萊德克利夫太太會像萊德克利夫先生那樣漸漸的失去威信,這個房子裏得罪過埃利諾的人終究會像她落在萊德克利夫太太一樣落在馬修手裏。

這件事後,馬修和埃利諾不再避着我了,甚至在見面的時候讓我放哨,我也發現除了荒原之外,他們其實一直在利特菲爾德偷偷見面——你想呀,總是騎馬出去太顯眼了。你一定猜不到在哪兒,在利特菲爾德許多地窖中的一個!

它在地下很深的地方,又小又濕,沒有任何縫隙能讓光照進來,也不存放任何東西。和其他地窖一樣,它坐落在地下長長的拱道一側,有一扇沉重巨大的鐵門,他們把那扇門上的鉸鏈丢在地上,兩個人坐在一塊舊衣服上,我就替他們站在地面上入口的地方張望有沒有人來,幸好那兒有塊被大樹遮蓋的地方,我經常把縫紉的活兒帶過去,在那兒鋪一塊野餐巾,沒什麽人會覺得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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