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文鳶

文鳶

文鳶原來不叫文鳶，她叫王招娣。

聽這個名字就知道，她并不是一個在父母的期待中出生的孩子，她是個女兒，是用來招弟弟的。

然而文鳶的父母并沒有兒子命，在生下文鳶之後，二人始終都未能懷上一個男孩。

在生育場上郁郁不得志的父母，記恨上了自己女兒。

從其他後面生了兒子的人家家中，王家父母打聽到了一個偏方——

如果第一胎是女兒，而兒子遲遲不來，就說明家裏對女兒太好了，需得多多打罵，才能讓女嬰不敢投胎到他們家。

王家父母信了。

當時還是王招娣的文鳶，開始了痛苦的生活。

準确來說，是從本就痛苦的生活墜入了更深的地獄。

“求求你，不要打了，好疼……”

一開始，王招娣還會求饒，會躲着父親的棍棒，會向偷偷看着的母親求助。

當時的王招娣并不知道，她的父親，在外面受到了同事打壓，又沾染上了一些惡習，她求饒地越厲害，他就越興奮。

後來，王招娣沉默了，她從咬着牙落淚，變成了不管再怎麽打，眼中都再無波瀾，像是兩口枯井。

王招娣以為自己會在某一天被父親打死，直到她發現自己迎來了初潮。

初潮來的時候，王招娣是開心的。

她記得小時候聽誰講過，內髒受傷才會從腹部出來血，雖然人家是從嘴巴裏吐，她是往下流。

但是應該差不了多少，內髒都壞了，她應該總算能解脫了。

王招娣是這樣想的，現實卻剛好相反。

在這一天之前，父親的印象在王招娣心中是暴君，母親是被迫嫁進門的膽小女子。

而這一天之後，她沒有父母了，家裏只有一頭惡魔和一只伥鬼。

那天晚上，王招娣将染血的褲子脫下，躺在床上等待“死亡”。

死亡遲遲不來，又喝的醉醺醺的王強回來了。

“小妮子今天去哪兒了……怎麽不等老子？”

王強打着手電搖晃着身子，晃到了王招娣的房間。

“嗯？這是什麽？”王強看到了一塊血跡和瑟瑟發抖的王招娣。

王招娣以為王強又要打她了，因為她的血将床也給弄髒了。

為什麽她都要死了，還是那麽害怕呢……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王強笑了，他像是一頭來自地獄的兇獸，盯住了一個弱小無助的獵物。

“小妮子長大啦……”

前所未有的恐懼襲上心頭，王招娣瑟縮着往後退，但是後面是床頭，是牆，她又能退到哪裏去呢？

“爸，求求你……”

一句求饒卡在喉嚨口，她看見她的父親，脫下了褲子。

“不要叫我爸，招娣，今天晚上叫我阿強。”

王招娣忘了那天夜裏發生了什麽，她也不願意再去回憶。她只記得，那個總是站在門後偷偷看着但是不敢說話的女人，第一次走了出來，摁住了她的手。

王招娣不掙紮了，她的雙眼再次變成了已經幹涸的枯井。

這樣的事情集體發生了幾次，王招娣記不清了，她也不想去回憶。

她只知道，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幾個月之後，她懷孕了。

十幾歲的小姑娘懷孕，是一個很大的醜聞，而這腹中孩子的父親是誰，又是另一樁完全不能傳出去的事情了。

王招娣很想将肚子裏的孩子打掉，但是被那兩只惡魔阻止了。

他們想的是，萬一是個男孩呢。

現在的醫院不像以前，可以送送東西就換來胎兒的性別。現在的醫院不到産婦出産房，對于嬰兒是男是女的問題上是嚴防死守。

于是，王招娣就在休學中，生下了一個女嬰。這個女嬰，就是王勝男。

為了不讓街坊鄰居知道自己是個衣冠禽獸，王強将王勝男登記在了自己的名下，成為了家裏的小女兒，王招娣的妹妹。

他原本是想給這女嬰起名王盼弟的，但是被招娣搶了先，王勝男的名字就這樣被打印在了戶口本子上。

勝男，勝男，雖為女兒身，但是要勝過男人。

這是生不出二子的王強夫婦對于王勝男的期待，而對于王招娣而言，起這個名字，只是希望王勝男的日子能夠好過男孩，至少不能像她現在這樣。

顯然，王招娣的期待落空了。

抽打的棍棒從她的身上轉移到了只有幾歲的勝男身上，由于她擋在了勝男身前，又重新落在了她的身上。

漸漸地，王招娣開始後悔給王勝男的起名了。

因為王強夫妻開始真的将王勝男往男兒方向去逼。

勝男，是因為生不出男孩了，所以必須勝過男人。

尋常人家望子成龍，王強家裏望女成男，望男成巨龍。

王勝男本性是個不愛競争的，更不願意被“爸爸媽媽”逼着和其他男生去競争。

在學校裏，她因為被迫剪的寸頭，沒少被排擠、嘲諷，甚至被拖到了廁所裏身上倒滿髒水。

在家裏，交不出滿意的答卷，練不成強壯的體魄，又是一頓又一頓的毒打。

可以說，王勝男的世界中充滿着黑暗，但是有着唯一的一束光，就是“姐姐”王招娣。

“姐姐，如果你是我的媽媽就好了。我總覺得，你比媽媽更愛我。”

那一夜，王勝男躺在王招娣的身側，渾身抖個不停。

身上四面都是傷，不管怎麽躺，都是火燒火燎的疼。

“勝男……其實你是我的孩子。”

這句話讓王勝男原本發抖的身體僵住了。

“姐姐……不要和我開玩笑了。”

“不是玩笑。”

那一夜，王招娣記得，身邊的勝男.睡的很平靜，平靜地好像什麽都不會發生。

然而第二日，上學的王勝男沒有回家，回來的只有死亡的訊息。

王勝男跳樓了。

王招娣不知道王勝男跳樓之前想過什麽，有沒有恨過自己。

但是她恨。她恨她自己。

或許那天她沒有将真相說出口，這個家裏，王勝男還有一個可以依靠的“姐姐”，而現在，只剩下了一個當了小三的母親。

料理完王勝男的後事，王招娣擰開了家中煤氣罐的閥門。第二日，一個全家死于煤氣中毒的新聞，在這座城市中傳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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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睜開眼的時候，便是在游戲世界中了。

得知帶着執念死去的人，有一定概率會進入恐怖游戲中，用通關游戲來換取短暫的生命。王招娣莫名覺得，王勝男或許沒有真正死亡，她可能也進入了這個游戲。

王招娣在這裏給自己改了名，改了姓。

她叫自己文鳶，為了王勝男一路厮殺，成為了工程師的文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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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工，《七日村》這個副本，第一次投入使用，您要親自去看看嗎？”下屬問道。

文鳶的心思并不在這件事情上，只是随意地搖了搖頭：“不用了。”

自從她成為工程師，就一直利用系統內部的消息，尋找王勝男，但是始終沒有消息。她已經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真的病了，竟然将一種希望當成了執念去尋找。

她要去休息休息。文鳶轉身準備離開。

“文、文工，等等，副本裏出現了一個小女孩，看着很像你要找的那位！”

“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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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勝男再一次死了，這次死在了文鳶的面前。

看着王勝男在自己親手設計的鬼怪下漸漸失去生機，文鳶發現自己竟然很平靜。

她平靜地将王勝男的魂魄困在了副本世界裏，又平靜地将王勝男的記憶和《七日村》的設計融合起來。

她的夢魇漸漸成了王勝男夢魇的模樣。

“文工真是事業女強人，居然都這樣了，還在不斷優化副本。”同事紛紛感嘆，以為身邊多了一條資本家的好.狗。

而文鳶呢，在副本之中留下了不起眼的一首歌謠：

小人到，起病竈，要尋七味神仙草。一入沸水日夜熬，二在鍋中直呼叫，三榨油，香入喉，死去的魂魄生骨肉；四斬首，泡藥酒，五味去皮才好煮，六去骨，七上梁，請來聖子把身上。

随後便提出了離職，講自己永遠地鎖進了副本的世界裏。

她清楚，這首歌謠，是中心對于她更改設計的最大讓步。

“姐姐一定會讓你活過來的。”

沒有玩家的七日村中，文鳶抱着王勝男的魂魄，一遍一遍地為對方梳理着長發，就像從前的每一個早晨一樣。

一直到了這時，衆人才知道，文鳶其實早就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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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瘋了的人做出什麽喪盡天良的事情，都是有可能的。

文鳶也确實是這樣做的。

第一日的肉參湯，是她勸那丈夫喝下的，只是沒有想到那對夫妻竟然如此恩愛，惹得妻子生生撞破了自己的頭。

第二日那肉饅頭，也是她做的障眼法。當時胖哥想要單挑李婆婆，差點白白送人頭，還好被她阻止了。

第三日，她原本已經不想動手了。加入了油的湯藥，已經足夠讓妹妹的靈魂生出骨肉。誰知那小二子居然為了給胖哥報仇，讓李婆婆放下警惕，自願吃下了自己哥哥熬出來的油渣餃子，實在是愚蠢至極。

算了，既然心願已了，剩下的兩個人就放過她們吧。正好那狗中心不允許設計者自己毀掉副本，不如就讓那兩個女人來替她毀了這夢魇。

至于她自己……

就由她自己來毀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