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001章 第 1 章

六月中旬,烈日炎炎,風吹到臉上都冒着熱氣,草蔫鳥歇,就連人都懶得在大街上閑逛,躲在公司或者家裏吹空調。

禾晔沒錢買空調,但店裏陰氣重,倒也不覺得有多熱。

他躺在太師椅上,手裏拿着蒲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扇着風,閉着眼睛打盹兒,那優哉游哉的架勢像極了退休後無事可做的老大爺。

只不過他的長相卻與老大爺一點都不搭邊兒,濃密的淺褐色短發,猶如白瓷的皮膚,鼻梁英挺,唇形略薄,緊閉的黑眸邊,一顆淚痣給他的五官增添了三分豔色。

男生長得很精致,但線條分明的輪廓,以及周身散發出來的冷峻疏離的氣質,讓人望而卻步,不敢輕易上前搭讪。

牧夕璟站在店門口,默不作聲地盯着這一幕許久。

久到太師椅上的人都露出了不耐煩的神色,眉宇微蹙,冷冷開口:“打算盯多久。”

被人識破,男人也不心虛,面上露出友善笑容,打招呼道:“中午好,禾老板。”

禾晔緩緩睜開眼睛,眸色冷然地望向進入店中的年輕男人,對方身形高挑,長相陽光,烏發劍眉,一雙勾人心魄的桃花眼,明明只是單純的望着你,卻給人一種看心尖人的深情。

這人的嘴角總是上揚着,眉眼淺笑,給人親和友善的錯覺。

是的,錯覺。

禾晔總覺得,熱情、陽光、友善,這美好的詞彙,只是對方想展示給別人的一面。

至于另一面,禾晔不清楚,也懶得多了解。

牧夕璟并不介意對方冷淡的态度,自己去旁邊搬了張凳子,在禾晔旁邊坐下,主動攀談:“禾老板,我來買東西。”

說着,他掏出一張手寫的列單遞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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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晔垂下眼皮,朝對方手上的單子睨了一眼,沒伸手去接,單子上的字寫的行雲流水,且蒼勁有力,誰看了都得稱贊一句:好字。

可這些人中不包括禾晔,倒不是他不喜歡,而是紙上的字就是他寫的,這張單子他已經連着看了六遍不止。

禾晔擡起眼皮,朝對方望去,視線撞入對方滿眼的笑意之中。

“牧先生,你家人非要這麽排着日子去世嗎?”

聽到這話,牧夕璟非但不惱,反而笑意更重,一副無可奈何地模樣:“可能他們喜歡這樣。”

禾晔:“……”

他真是不懂了,這人怎麽能做到這麽好脾氣且厚臉皮的?

一周前,這位牧先生來到紙紮店裏,說要買一些紙紮用品,禾晔詢問他買什麽,他趴在櫃臺邊,語氣溫和:家人去世時需要用到的東西,全都來一套。

禾晔只以為他太年輕,沒有舉辦葬禮的經驗,秉着為客人着想,不讓對方花冤枉錢的念頭,他列了張單子給對方,解釋說:“辦葬禮,這些東西足夠了。”

對方倒也爽快:“那就按照你列的這些東西來準備。”

禾晔不疑有他,收了錢,着手準備。

在他準備紙紮時,男人絲毫沒有離開的打算,就那麽倚靠在櫃臺前,眉眼噙笑地盯着他看。

禾晔很清楚自己長得如何,對于這種被人盯着看的事情,早就習以為常,只不過這人的眼神似乎與以往的那些人不同。

沒有猥瑣之意,也沒有進一步搭讪的企圖,只是單純地盯着打量。

禾晔出聲提醒:“牧先生,您可以留下送貨地址離開,下午我們會直接送貨上門。”

牧夕璟也不拒絕:“好。”

他轉身拿起櫃臺上的紙筆,寫下住址以及電話,但之後并沒有離開,依舊倚靠在櫃臺邊,盯着禾晔瞧。

直到傍晚六點,禾晔清客閉店。

第二日,他又來了,依舊是家人去世,買紙紮的理由。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第六日……

每天過來的借口都一樣,明知不合理,對方卻連換都懶得換一個。

禾晔也懶得多問,由着牧夕璟盯着自己瞧。

倒不是他大方,而是牧夕璟沒對他說什麽反感的騷話,态度也一直客氣疏離,甚至沒主動要他的聯系方式,只是那麽遠遠地望着他,時不時會因為他某一個舉動,陷入沉思,眸底溢出哀傷之意,周身都帶着幾分難以言說的孤寂。

禾晔猜測,牧夕璟可能是在自己身上找他相熟舊人的影子。

想到這兒,他收起心緒,拒絕道:“牧先生換一家店吧。”

牧夕璟一怔,轉而笑道:“禾老板,送上門的錢都不賺嗎?”

禾晔:“不賺。”

牧夕璟:“我可以出雙倍價格。”

禾晔閉目不言。

牧夕璟繼續加價:“三倍。”

禾晔依舊沉默,慢悠悠地搖晃着蒲扇。

牧夕璟看着他,直接抛出高價:“十倍。”

禾晔搖扇的手一頓,默言半秒,睜開眼,坐起身看向旁邊的男人:“牧先生,不如你出錢,我來幫你蔔一卦?”

牧夕璟生出興趣:“蔔什麽?”

禾晔:“看你與心裏想的那位舊人,還有沒有緣分?”

牧夕璟面上的笑容一滞,唇角微微扯平,但很快眉眼間重新染上笑意:“看來被你識破了,不過我那位舊人已經去世許多年,恐怕早已經投胎轉世了。”

禾晔淡淡哦了聲:“既然已經投胎,說明你們之間有緣無份,牧先生還是早些放下吧。”

牧夕璟抿唇,沒有應答。

禾晔不是個多管閑事的性子,不想多勸,更不想挑起新話題,兩人就這麽沉默坐着,周圍變得寂靜。

許久,牧夕璟站起身,與禾晔告別離開。

男人走後,禾晔緩緩睜開眼,神情間多了幾分疑惑。

是錯覺嗎?

剛剛他說舊人去世,勸對方放下時,牧夕璟周身突然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煞氣。

禾晔盯着空蕩蕩的店門口,許久後搖頭自嘲,自己真是想太多了。

一個年紀輕輕的普通人身上怎麽會有煞氣。

-

下午,禾晔懶懶散散地躺在太師椅上,手機裏播放着鬥地主的歡快音樂,修長白皙的大拇指在屏幕上戳戳戳。

随着一聲炸彈,音樂變成了失敗音效。

禾晔皺起眉頭,又輸了。

自己這是什麽手氣,搶地主一局都沒贏過。

他本想繼續下一局,結果歡樂豆不夠的界面跳了出來,提醒他充值。

“……”

禾晔輕嘆口氣,擡眸看了眼炙熱且空無一人的街道。

今天已經過去大半,除了牧夕璟以外,店裏就再沒來過其他客人。

禾晔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決定幹點正事兒打發時間。

禾家的紙紮店只有五十平方左右,還要去掉十幾平方的休息間、洗手間,以及倉庫,不算太寬敞。

收賬的櫃臺在店門的左邊,右邊是三面挨着牆壁的木架,上面擺滿了各種鮮豔的紙紮,其中一張寬大的長木桌擺在中間,上面放了不少物品,那是他們做紙紮的操作臺。

禾晔将手機用支架撐在桌面上,打開白兔app,進入直播界面。

這是他第三次嘗試直播,有了前兩次的摸索,這一次他熟練的選擇‘繪畫’分類,點開直播。

這是室友推薦給他的,說網上有不少畫畫大拿靠着直播賺錢,推薦他閑來無事時也可以試一試。

禾家的紙紮店在商玺巷中間的位置,但因為巷子比較深,很多來買喪葬用品的顧客基本不會往裏走,所以店裏客人稀少,經常幾天都見不着一個客人。

很清閑,也意味着掙不到什麽錢。

禾晔接手店鋪也有半個月時間,總共接了六單生意。

其中五單,都是把他當舊人的牧夕璟貢獻的,可見生意有多慘淡。

俗話說一分錢難倒英雄漢,不管本事多大的人,都得吃飯。

因此禾晔還真生出了直播的念頭,他的專業是國畫,室友說讓他直播畫畫就行,如果畫的好,有網友喜歡就會給他送禮物,說不定還會當場買下他的畫。

禾晔覺得有道理,就按照室友教的一步步操作。

第一次,不會操作,直播失敗。

第二次,只直播了二十多分鐘,直播間裏在線人數一直為0。

這是第三次,室友提前交代,讓他多播一會兒,說白兔app裏新人有隐形福利。

注冊賬號小于一個月的新人直播超過兩小時,會送一小波流量,一周直播超過30個小時,分頻會有一小時推薦位,雖然位置不太顯眼,但也能引入一波流量,讓他多點耐心,慢慢積攢。

禾晔最不缺的就是耐心,更何況畫畫需靜心凝神,幾個小時不動位置也是常事。

他拿出一張宣紙在桌面鋪展,壓上鎮尺,往硯臺裏點了幾滴水,捏着墨條順時針細細研磨。

其實現在的市面上出現了很多質量不錯的墨水,可以直接拿毛筆蘸取,但禾晔不習慣,他更喜歡自己動手,感受着墨條與硯臺之間的摩擦,漸漸散發出清淡的墨香,平心靜氣,也可以更快進入畫畫的狀态。

這時,一個網友闖入直播間,看到視頻中鋪着一張空白宣紙,右上角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正在從容不迫地研墨。

愛吃鍋巴的巧巧:【哇,主播的手真好看。】

禾晔的餘光瞥見了這條評論,沒有做聲。

過了半秒,他後知後覺地想起室友說過的話,直播時要與網友多互動。

他遲疑着回複一句:“謝謝。”

然而,左上角的在線人數已經重新歸零,表示着網友已經溜走。

禾晔的情緒不見半點波瀾,垂下眼皮繼續研墨,時不時加幾滴水進去,直到硯臺裏的墨水濃黑,他才拿起纖細的毛筆,進行勾線。

禾晔畫的很随意,因國畫重神似不重形似,只需寥寥數筆,一只母雞大致的輪廓便在宣紙上呈現。

掌上明豬:【主播畫的是水墨畫嗎?】

禾晔:“嗯。”

掌上明豬:【畫的好好看,而且主播的聲音也很好聽。】

禾晔:“謝謝。”

可能是禾晔回複的還算及時,這位網友并沒有着急離開,甚至在禾晔畫到一半時,送了幾朵鮮花。

一朵鮮花,1白豆,等于1毛錢,也可以不花錢獲得,只要看夠十分鐘,系統就會送一朵,依次累計,而鮮花可以增加直播間的人氣。

這位網友可能是想禾晔多說話,主動挑起話題。

掌上明豬:【主播右手邊是什麽東西呀?】

禾晔側頭瞥了眼,淡淡回答:“竹篾,用來做紙紮的。”

掌上明豬:【紙紮?】

掌上明豬:【是喪葬用的紙紮嗎?】

禾晔:“嗯。”

Suzuki:【握草,真晦氣,一進來就看到這種東西,呸呸呸。】

Suzuki:【主播是不是有病啊?】

Suzuki:【竟然把紙紮這種東西放進直播間裏,一個做紙紮的還跑來直播,你畫的這東西不會也是給死人用的吧?】

大多數人對喪葬這種事情都比較忌諱,所以禾晔很少跟身邊人提及自己家是開紙紮店的事情。

但這位網友過激的語言,讓禾晔生出反感,他的語氣微冷:“紙紮不止用與喪葬白事,一些廟宇慶典,傳統祭祀都會用到,你覺得晦氣,是你的問題。”

Suzuki:【你他媽白癡吧,正常人誰想接觸紙紮這種東西,什麽叫是我的問題,信不信舉報你。】

“随便。”禾晔語氣淡淡的補一句:“如果你能承受得住報複的話。”

Suzuki:【你竟然還敢威脅我。】

Suzuki:【就你這個位數的直播間人數,難道還想網暴我,簡直笑話。】

禾晔朝手機屏幕瞥了眼:“試試看。”

之後,他沒再理會Suzuki的挑釁,繼續安靜作畫。

半小時後,直播間的屏幕上突然跳出來一個警告彈幕:【該直播間涉及語言恐吓,違反網站規定,被多次舉報,強制下播十分鐘,請主播規範言行,禁止網絡暴力、威脅、恐吓等行為,30秒後,直播自動關閉】

30、29、28……3、2、1。

直播結束。

禾晔:“……”

第三次直播,被網友舉報,強制下線。

他将毛筆搭在硯臺邊,把手機從支架上拿下來,看到後臺有十幾條舉報信息。

【xxx在6月14日16:09:38舉報您涉及語言恐吓,特此警告】

【xxx在6月14日16:11:04舉報您涉及語言恐吓,特此警告】

……

【xxx在6月14日,16:42:45舉報您涉及語言恐吓,多次警告無效,做出強制下播十分鐘懲罰,以示警戒】

舉報人的名字被隐藏保護,但禾晔不用猜想,也知道是誰做的。

Suzuki

他在搜索框裏輸入這個名字,點擊頭像,進入對方主頁。

這位網友似乎很自信,發了不少高度美顏對口型唱歌的視頻,就連頭像都是他自己的精修照。

四十歲上下的年紀,長相中等,平頭圓臉,雙目無神,眉心偏窄,一個斤斤計較,心眼極小的人,難怪會舉報自己十多次。

眉尾散亂,眼皮浮腫,微微往下耷拉着,牙齒稀疏,參差不齊,典型的散財人安樂命數,中年時期會出現經濟問題,引得心緒不寧,脾氣暴躁。

看他妻妾宮深陷,所以這段時間夫妻之間的關系也不融洽。

這一副黴運纏身,破財招災的樣子,竟好意思說他晦氣。

禾晔唇角抿平,将對方照片截圖,打印下來,用朱砂墨在背面畫了張勾魂符,拿黃紙疊了個小紙人,點了雙目,壓在照片上,拿鎮尺鎮着。

做完這些,禾晔起身,手指在對方照片上随意點了兩下,淡淡丢下一句:“小懲大誡。”

這麽一番折騰,十分鐘時間已經過去。

禾晔沒再重新打開直播,而是起身關上店門,去後面的休息室補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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