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壹
壹
夕陽西下。
夜幕沉沉，把天空中本就微弱的日光也一點點壓下去，絲毫不留活路。
餘溫他們從飯店走出來時，馬路上的晚高峰尚未完全退散。剛下完一場夏末的陣雨，地面還是濕漉漉的。
“呀，雨停了！”龍筱悠走在前面，一聲驚嘆。
來時還是暴雨如注，烏泱泱的一片，餐後天邊卻露出了殘陽，盡管已很是微弱。
餘溫跟在人群最後面，也并不想主動找話和同學們聊。
今天是大學畢業十周年的同學會。
十年前畢業一別，大家天南海北，各奔東西，不少人已經斷了聯系。這次是作為班長的龍筱悠給力，愣是把班裏一大半的老同學都召集了來。
本該是熱鬧開心的場景，餘溫內心卻盡是低落。
幾周前，她剛與男友結束了八年的交往，還沒有完全緩過勁來。
“他們說回學校去逛逛。餘溫，你去不去？”龍筱悠突然停下來，回頭問她。
“額……”餘溫有些猶豫。
“去吧，咱倆一起！”
架不住龍筱悠的熱情邀請，餘溫同意了她的提議。
龍筱悠是餘溫大學時最好的朋友，畢業了又在同一個城市，這麽些年一直交往親密。
筱悠是典型的E人，熱情大方，愛交朋友，有她在的地方必不會冷場。餘溫則是典型的I人，喜歡獨處，或只與真正合得來的朋友聚會，幾乎不會主動發掘新社群。
也許正因如此，兩個互補的人維持了長久的友誼。
于是，同學們自發分成了幾波，有要帶娃、趕飛機、加班一類的，便都先告辭回家，有些則去唱k、逛街，餘溫則與龍筱悠他們一起，陪外地難得回來的幾位同學一起去逛逛校園，尋找昔日的青蔥時光。
“今天聚會，你就高興點兒，別想那些不開心的了！”龍筱悠跑來挽起餘溫的胳膊。
“知道了，你別說了。”餘溫怕自己的事情被其他同學知道，連忙打斷她。
“诶，餘溫，你怎麽了？”前面的同學也回頭問她，“剛吃飯也沒怎麽見你說話。”
“對啊！你以前不是挺活躍的嘛！”另一人也搭起話來，“那時你跟龍筱悠兩人成天叽叽喳喳的，現在倒是變得‘端莊’起來了，哈哈哈哈……”
“美女的事情，你們少管！”龍筱悠誇張的呼開一臂，“前面就是校門兒了，還不趕緊去拍照去！”
那幾人風風火火邁起大步，樂呵呵的相互幫忙拍照，與曾經見證了他們青春成長的校門留念。
“你們慢慢拍，我們邊走邊等你們啊……”龍筱悠說罷拉着餘溫直接向內走去。
“你說你啊，真是應了那句話。美女情路難……”筱悠想着，趁着只有她二人的時候再寬慰她幾句。
“情路難是真的，不過美女現在也成‘老豆腐西施’了。”餘溫自嘲。
“我早就勸你當斷則斷。這些年我也是看着你和肖楚亦是怎麽過來的，你早該離開他了，也不至于拖到今日。你看咱們那些同學們，有的都已經二胎了。”
“我就是心軟呗，我也知道。主要是怕麻煩……”
“麻煩？這有什麽麻煩不麻煩的？”
“這麽多年，好不容易了解了一個人、熟悉一個人，争執、磨合都這麽過來了。要是再重談一場戀愛，感覺沒力氣了。”
“大姐，你清醒一點！”龍筱悠猛拍一下餘溫的背，吓得餘溫一哆嗦。
“感情這種事情還能将就？因為怕麻煩所以一直不分手？”
肖楚亦是餘溫她們同一所大學的學長，大她們兩級。
當年餘溫作為大一新生進校時，肖楚亦正好是負責迎新的學生志願者之一，前前後後幫她提了不少行李，二人因此結識。但整個大學期間二人都不過單純的點頭之交，并沒有什麽火花。
直到餘溫畢業後的一年多，因為工作的原因二人偶然相遇。或許是因為難得的故人相逢，再次激發了青春的萌動，這才逐漸開始了深入了解和相戀。
戀愛長跑以失敗告終，在餘溫看來，是因為她與肖楚亦性格和三觀不合。
肖楚亦是追求新鮮、興趣廣泛的人。除了工作，其餘時間都要與各種朋友呆在一起，三更半夜不回家也是常有之事。而餘溫則更為內斂沉思，休息時只想與愛人獨處，有時兩個人一起出游便已足夠。長久下來，兩人漸行漸遠，肖楚亦也找到了真正适合自己的另一人。
“我給你自由，去追求你愛的一切。”餘溫分手時對肖楚亦說。
I人和E人，能當朋友，卻做不好戀人。
“你別說我了，我現在不就是自食其果嗎……”
理性上雖也知道自己做了正确的決定，但餘溫的心中仍然難免空落落的。
遇到這樣的事情，人們總是很容易将情感的失敗轉變為對自己全盤的否定。
“讓你來學校，就是幫你丢掉那些晦氣事情，找回曾經的餘溫！”龍筱悠一番豪言壯語。
“來，向前看！”她指了指前方的操場，“看這些飛揚的青春，熱血的帥哥，何愁前路無知己……哦不，何愁前路無良人！”
“你們來幫我們拍個合照呗！”不遠處的老同學們沖她們倆喊。
“走走走……”龍筱悠趕緊招呼餘溫。
“你去吧，我想去下衛生間，一會兒在前面等你們。你們慢慢拍。”餘溫道。
餘溫心中是有氣的。
只是時至今日，她也不知道是該氣肖楚亦的心猿意馬多一些，還是氣自己的猶豫軟弱多一些。很多事情早有預兆，她卻一直選擇自我催眠，直到那“一對璧人”親昵的樣子被她撞破，才終于徹底結束了這場錯愛。
路還是那些路，可四周的風物似乎與從前不同了。
梧桐樹矗立兩側，是厚實而安全的感覺。草坪修剪得整整齊齊，多栽了好多能開花的小樹和灌木，春天時一定美極了。
餘溫沿路往前走着，想起曾經的風華正茂、意氣風發，不由得又感慨一陣。
目之所及，原本的教學樓周圍似乎又新蓋了一棟樓。
“果然是太久沒回來了，學校變化還挺大。”她想着，總之無事，不如去瞧瞧，反正也是等龍筱悠他們。
遠看時只看到了一個角，本以為只是不起眼的一棟建築。走近才發現竟然是複古的設計，別有風味。
這大樓一共三層，有明顯的豎向線條，窗間牆壁柱凸出牆體，大的鋼窗與凸出的壁柱凹凸相間，使立面充滿變化。正門不大，卻裝飾着醒目的紅褐色面磚、垂直的壁柱，頗有縱深感和立體感。
這樓不似近代的建築，倒是有種西方古典式的設計風格和工業時代的氣息。
像是有什麽召喚似的，餘溫忍不住走進門去。
西式複古大燈，暖黃的燈光，超大落地鐵架窗，兩側樓梯筆直向上……這裏的一切與外面的世界格格不入，倒更似電視劇中民國時期的大學味道。
餘溫想起這所大學本就有百餘年歷史，大概是為了紀念曾經的輝煌，讓學生們更直觀的感受學校的文化，特意複原的建築吧。
她安靜地沉浸在這種奇妙的氛圍中，完全沒有注意身側走過的學生。
“诶？”不遠處的一個男聲傳來，言語中夾雜着意外，“你是……餘溫？”
餘溫循聲而望，立即認出了那人。
“嗯……靳濯臨？”
“哇，真沒想到在這裏遇到你……”靳濯臨似乎是從中庭的花園中走出來，背靠這一天的最後一抹白光。
餘溫禮貌地笑笑。
“我也是真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還能遇見你，真是冤家路窄。”她心中默默嘀咕。
靳濯臨與餘溫是大學同校校友。
怎麽說呢，她最多只能這麽定義他倆的關系。
他們同校同年級，卻不是同一個專業，只因為加入了同一個學生社團而相識。
這哥們兒，性格活躍，整日嬉皮笑臉，一副不正經的樣子，本就是餘溫很不待見的那種。偏偏兩人一個社團，每次有任務都被分配到一組搭配，活兒都是餘溫幹，功勞都是靳濯臨領，要是有鍋，靳濯臨還能游刃有餘地甩給餘溫，真是不得不佩服。
總之，大學四年，餘溫那軟弱性子真是被靳濯臨壓得死死的，每次躲他都跟躲瘟神一樣。
“你怎麽在這兒？”
十年未見，靳濯臨看起來穩重了許多，說話也少了一些餘溫不喜歡的玩笑意味。
“今天我們班畢業十周年同學會，我們回學校來拍照。”餘溫答，“你呢？你怎麽也在這裏？”
“哦，我前幾年回校讀了MBA，今天是畢業典禮。剛才在冷餐會上喝咖啡，不小心撒了點兒到衣服上，所以來用一下洗手間。”靳濯臨道。
餘溫這才注意到他襯衫上并不明顯的幾滴咖啡印跡。
“這麽巧……那……恭喜啊……”這麽久不見，餘溫也找不到更多的話來說，只得應付兩句。
靳濯臨倒是未改他“自來熟”的本事，笑呵呵的對她道：“謝謝啊……那既然這麽巧，能不能麻煩幫我拿一下……”
他将手中的咖啡遞給餘溫，又撇頭看看身後通往衛生間的走廊：“我總不能把咖啡拿進去吧……”
“哦，好……”餘溫順勢接過來。只是下意識的行動，也未多想。
直到靳濯臨進去後，餘溫才反應過來，“我為什麽要幫他拿？我還站在這裏等他，我們很熟嗎？”
“這個靳濯臨，還真是慣會使喚人的，這麽多年怎麽都沒有被社會毒打啊……”
“哎喲，真是，我這腦子，為什麽反應總是慢半拍！”她一陣捶胸頓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