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年關出逃3

年關出逃3

夜色暗沉如墨,山裏寂靜地連蟲鳴聲都聽得十分真切,江意桦和柳雲則此刻正被圍在一群壯漢中間。

江意桦怎麽也沒想到,前一晚她還在為逃離江府而感到欣喜,今夜就和一個畫師因為付不起錢被扣在了客棧裏!!

她長嘆一口氣,在心裏無數次感嘆命運的奇妙後,終于平靜下來,接受了這個事實,

唯一的時機已經錯過了。

江意桦将手中的匕首重新塞進了袖中,索性不再反抗。

她閉着眼睛緩了緩,卻依舊覺得腦袋暈乎乎地,沒什麽力氣,便慢悠悠地朝柳雲則問道,“你剛才都上馬了,怎麽不跑啊?”

事實上,方才柳雲則如果不管她,說不定還真能趁亂跑出去,但他竟然出乎意料地下了馬。

想到他這個人還算仗義,江意桦對他的印象才算改善了些,不知不覺間語氣也稍稍變得柔和了些。

“君子不為茍存,我又怎可棄義而逃生呢?”柳雲則驕傲地擡起下巴,一臉的大義凜然地回答着。

然而這幅大義凜然的模樣沒有堅持多久,他便挑眉輕笑,拍着胸脯保證道,“何況,這事可以解決的。”

“你有辦法?”江意桦将信将疑地掃視着他。

“嗯,因為這群人只是謀財并不害命,自然就有回旋的餘地了。”柳雲則點頭道。

“你如何确信他們只是謀財?”

忽明忽滅的燭光将柳雲則的影子打在客棧門上,他長身玉立,清雅隽秀的臉沉入黑暗裏,只幽幽地吐出一句有些沉重的話,

“因為我們這種人啊,是最會看人眼色的。”

寒門出身,讓他見識了太多真實的人性,柳雲則勾起嘴角,“善意的眼神和算計的眼神是不一樣的,這謀財的眼神和害命的眼神啊,自然也是不一樣的。”

他的黑瞳交織在黑暗裏,掩藏了太多沉默。

忽然他又擡起頭來,雙手攏在身前,竟然朝她鞠了一躬。

江意桦愣愣地看着他的舉動,實在不知道他這是在幹嘛。

此時,柳雲則直直地望向江意桦,眼中似乎閃着熠熠光輝,看起來好像之前的頹廢都已經一掃而空了,“方才多謝姑娘提點。”

哦,原來是道謝啊。江意桦默默想着,然而,她又轉念一想,不對,這個時候!道什麽謝啊?

但是,一個不留神,她竟然直接說了出來。

聽到她的問題,柳雲則卻十分順暢地接了話,他對着步步緊逼而來的壯漢們揚了揚頭,“咳咳,你看,我們現在這情況,”

“當然要及時說!”

他的話音剛落,江意桦來不及細想,就聽見一聲粗犷的喊聲,

“說什麽呢!你們!”

客棧的夥計湊到他們身前,喜滋滋的嘚瑟起來,“幸虧老子留了一手!下了點軟筋散。”

江意桦終于明白剛才的無力感是從何而來的了,只憤怒地問,“你們要幹什麽!”

“應該是你們要幹什麽?”那夥計居然好聲好氣了起來。

“姑娘,我們店雖然貴了些,可都是明碼标價,正經做客棧生意的!你這付了錢,我們自然也就放你離開了。”

“看你也是大戶人家,捎個信叫家人把剩下的銀兩送來,我們自然也就放你走了。”

江意桦,“……”

居然真的和柳雲則猜的一樣!

不過,傳信回江府,那她出逃的計劃豈不是功虧一篑了?不可能,不行,絕對不能傳信回去,江意桦扭過頭,悶悶地不出聲。

“想什麽呢?可別想着再逃了啊!!”客棧夥計大吼道。

“嗯,各位,有沒有什麽別的辦法?”柳雲則見她不答,便上前一步賠笑道,“我們二人實在是拿不出這麽多錢來。”

“其他辦法?”

夥計驚呼道,忽而想到了什麽,又話鋒一轉,下了定論,“也行,留下來幹活,工錢拿來抵債,什麽時候還完了,什麽時候放你們走!”

-

翌日,天還沒亮,江意桦和柳雲則就被拉來了竈屋。

老實說,江意桦身為江府貴女,無論是文韬武略,還是女紅刺繡,她都學得不錯,但是唯獨……沒做過灑掃晨炊這類的活計。

江意桦将襻膊繞在脖頸間,捋起衣袖,露出白皙的小臂後,從木桶裏撈出一個濕淋淋的瓷盞來。

又側着眼睛往旁邊瞟了瞟,這個時候,柳雲則已經行雲流水地刷完了一整套杯盞,那熟練的動作就好像已經做過無數次了。

江意桦一邊分心留意着柳雲則的刷洗步驟,一邊在心裏默念,

嗯,第一步,先将杯盞放入淘米水中,然後加些皂莢。

嗯,第二步,清洗,她剛将指尖浸入水中,就被冰涼刺骨的水激得打了個哆嗦。

奇怪了,這麽冰的水,柳雲則卻好像絲毫沒受影響?

江意桦壓下心中的好奇,也強忍着寒涼,小心翼翼地用炊帚沾了點水,仔細地刷洗起來。

等到江意桦緩慢地刷完了第一摞瓷盞,她的雙手就已經通紅僵硬得有些不聽使喚了。

她剛甩了甩手,活動着凍僵的手指,就看見巡邏地庖廚已經氣沖沖地走到了她的面前,

“幹什麽呢?別偷懶啊!都給我快點洗,也不看看現在什麽時辰了?”

“是。”

江意桦垂着頭一邊應答着,一邊加快了速度,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手已經凍得徹底沒了知覺,只聽“铛!”地一聲脆響,喚回了江意桦的意識。

而她手裏滑溜的瓷盞已經摔在了地上,碎成了幾片——

江意桦霎時瞪大了眼睛,驚愕間條件反射地伸手去撿。

“當心!”一道聲音響起。

與此同時,她伸出的手指沒有碰到堅硬的碎片,反而是溫涼的指尖竟先一步扣住了她。

柳雲則大上一圈的手已經輕松地圈住了她的,阻在了她的前面,用另一只手一一拾起了碎片。

但江意桦幾乎是瞬間僵在了原地,她畢竟自小在閨閣中長大,甚少得見外男,更不要說是碰到男子的手了。

她完全忽視了耳邊的提醒,注意力都在手上,她只覺得感官在一瞬間被放大,分明兩個人都在冰水裏泡了許久,但柳雲則的手卻比她暖上幾分。

江意桦“倏”地抽回手,臉上的溫度也逐漸升高,不用想都知道自己的臉必定很紅。

看着一向處變不驚的江意桦竟然一副好像被雷劈了的神情,柳雲則像是反應過來什麽,臉上也浮起了一抹薄薄的緋紅,急忙收回了手。

“咳……”他咳了一聲,急急後退。

“瓷片鋒利,适才擔心姑娘劃破了手,便貿然……,”

柳雲則雙手合攏在胸前作揖,“思慮不周之處望姑娘見諒。”

“我知…你是好意,”江意桦慌亂地掃了一眼柳雲則,十分盼望這事能趕緊揭過。

幸好,她的盼望成真了,因為伴随着一聲大叫,

“這可是上好地鬥彩竹紋盞!”

庖廚已經急急忙忙地趕了過來,他捧着可憐的碎片,立刻朝江意桦喊道,“這可值十兩銀子啊,十兩銀子!”

“十兩!”

江意桦不再慌亂了,因為她現在有更痛苦的事情,

她感覺自己永遠都走不出這個客棧了!這一天的工錢也就幾十文,那她得做到什麽時候才能還完這債啊!

江意桦在內心痛苦地想着,就聽見庖廚又道,“你們兩個,找個人去生火!”

生火?這是不是就可以遠離這些杯盞了?

江意桦心虛地瞄了一眼已經洗好的器皿,這一大半都是出自柳雲則之手,她這才刷了一小會兒,就又增加了一筆債,還是離遠些好。

想定了,江意桦趕緊争在柳雲則前開口道,“我去!”

“你确定?”

柳雲則嘴角微微翹起,“要不,還是我去吧?”

“不……不不,還是我去。”江意桦一個勁兒地搖頭,比起繼續留在這裏,還是生火穩當些。

思罷,她幾步跨過,迅速地湊近了竈臺,忽又想起一個更要命的事情來,在她過往十七年的經歷裏,屬實是也沒生過火呀。

江意桦猶疑地從門後取了幾塊幹柴放入竈中,又取出火舌子,鼓着腮往裏面吹氣。

直到明亮的火焰驀然竄出,她才點燃了易燃的藤蔓丢進竈臺裏,然而,星星點點的火星子在裏面忽明忽暗,柴火卻始終沒有徹底燃起來。

怎麽回事?她記得之前見府裏婢女就是這樣燒火的呀?思索間,柳雲則卻冷不丁地出了聲,

“木材需得這麽放。”

那雙作畫的手此刻握着柴火卻也是一樣的靈活,幾下就将木柴交叉架了起來。

“好了,站遠些。”柳雲則撈起點燃的藤蔓,準确放在木材下,沒多久,零散的火星子便連成了一片,徹底燃了起來。

江意桦光顧着看,完全忽視了他的話,還沒來得及往後退,一股嗆人的濃煙就已經擴散在了整個屋內。

“咳…咳…咳咳”

灼熱的火焰旁,不知是熱的,還是嗆的,江意桦的臉憋得通紅,卻又根本睜不開眼。

她被濃煙熏得細眉微蹙,胡亂地擡手遮着面,卻沒注意到,她剛剛拾了柴的手反而在她白淨的臉上又蹭上了一些青灰。

柳雲則看着她臉頰上深淺不一的青灰,濃淡塗抹,倒像是他昨日作的畫,“噗嗤~”,他不由地失笑出聲。

柳雲則向來是不齒于京城裏權貴們的四體不勤,然而,此時看着她卻沒有生出一絲反感。

“別動。”他的聲音出乎意料的有幾分溫柔。

柳雲則雙手在身上擦了擦,仔細地從袖間取出了一方手帕,擡手湊近了她的臉。

“秋水盈盈妖眼溜,春山淡淡眉黛輕,姑娘這畫還是讓我改上幾筆罷。”

溫熱的指腹透過手帕輕輕摩擦過江意桦的面龐,她覺得面上的溫熱抹拭一點而過,輕緩地像是拂面而過的春風。

濃煙有些散了,江意桦試探地睜開一只眼睛,就看見柳雲則的臉摹地在眼前放大。

他認真的樣子似乎是真的在看畫,明亮的眼眸裏像是有一波湖水,溫柔而寧靜,透過他的眼眸,江意桦看到了裏面倒映的自己。

“好了。”片刻的沉默後,面上輕柔的觸感徹底消失,柳雲則已經退後了幾步離遠了些。

她這般的女子,即便淪落如此,周身的氣度也始終與這裏是格格不入的,柳雲則若有所思地看向她,終于問出了一直以來的疑惑,“你既然出身高門貴府,因何要來此處吃苦?”

“你究竟是哪家姑娘?又為什麽不肯給家裏人送信?”

“因為……自由,為了有一個選擇的機會。”

柳雲則這話其實問的很突然,江意桦自己都沒有想到她居然會認真地回答了他。

也許是因為處境相似?從一開始,江意桦就沒來由地有些相信他。

“自由?”柳雲則揚起眉毛問。

“嗯。”江意桦點了點頭,卻沒有再做解釋,她既然已經暫時逃離了江府,想要有自己的選擇,那些過往身份,也應該一并抛下才是。

她在竈臺前坐了下來,拿起蒲扇繼續将火燒得旺些,頭也不回道,

“聽聞有個人在行路時,遠遠聽到笛聲,他取出竹笛應和笛聲,雙方越走越近,在一處彙合,又擦身而過,越走越遠,相識一場,只求心領神會,與身份外物無關。”

江意桦終于側身轉過頭來,淡淡一笑,“所以你認識的不是哪家姑娘,只是江意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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