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年關出逃2
年關出逃2
江意桦不動聲色地将酒杯放在唇邊淺淺抿了口,然而腦中卻飛速轉了起來。
他既然能作畫,想必也是讀書人,前幾日京城放榜,現在多得是落榜返鄉的舉人,莫非他也是其中之一?
他是入仕無望,自己則是逃婚至此,倒真有點同是天涯淪落人!
想到這裏,她不免有些失笑,掃了眼在那兀自喝着酒的人,不對,那畫師與其說是喝酒,不若說是在灌酒!
大片大片的酒灑在他的衣領,不一會兒,空氣中就氤氲着濃烈的酒味。
江意桦不動聲色地飲完酒杯中最後一滴酒,終于緩緩地将酒杯擱在桌上,站起身來。
她的動靜沒有引起畫師的注意,江意桦本打算如往常在京城宴會散席時那樣,禮數周全地告退,可出口的話不知怎的,竟囫囵一下變得刺耳起來,
“我喜歡先生的畫,只可惜、不喜歡作畫的人。”
她一字一頓,側過臉站在寒風中竟然有幾分冷冽,聲音也略顯生硬,“看在先生請我喝酒的份上,便多說一句。不就是落榜了麽?”
“你一個兒郎,天地廣闊,經商入仕,學醫從農,皆是去路,卻為了這點小事,竟成了一副半死不活之态?”
江意桦這話說得有些狠了,許是想到他明明有那麽多選擇,不像自己只有嫁人這一條路,不自覺地帶了幾分怒氣。
她想不明白,她作為女子,被教導要遵守三從四德,一生就只有嫁人這一條路,可即便這樣,她都有勇氣走到了這裏,他個兒郎怎麽如此頹廢!
江意桦想得出神,卻忽然覺得有很多雙目光在盯着自己。
她下意識地回過頭去,哦,柳雲則似乎被她說的話吓到了,他驟然放大的瞳孔裏映這她的影子,正渾身僵直地看着她。
這也就算了……且慢,為什麽店裏的其他人也都齊刷刷地向她望了過來?
江意桦沐浴在衆人的眼神中,感覺氣氛十分尴尬……
然而,畢竟一回生,二回熟!
這一次江意桦有經驗了,她繃着臉,無視其他人的目光,在确保自己舉止仍是端莊淑雅後,十分鎮定地繼續往客棧裏走去。
“這位姑娘,稍等——”一個人大嗓門的聲音突然傳了過來。
在冷如寒窖的氛圍裏,客棧夥計的聲音打破了這場寂靜。
這種情況下,果然只有客棧還能靈活自如!江意桦一邊想,一邊看着客棧的夥計再次笑呵呵地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這上好的中山松醪酒不知該記在二位誰的賬上呀?”
哦,結賬呀,江意桦回頭看了眼,此時,柳雲則已經從剛才的震驚中回過神來,他僵硬的表情漸漸恢複正常,眼神也似乎有了幾分光彩,他擡了擡手示意道,
“我付。”
“好勒,客官,一壺中山松醪酒二十兩,加上一間客房一百兩,一共一百二十兩銀子!”客棧夥計的聲音擲地有聲。
“多少?”江意桦和柳雲則幾乎異口同聲地問道。
江意桦屬實是被這個價格震驚到了,她尚在江府時,即便是去京城最好的會仙酒樓,一頓飯也不過是二十兩銀子,這客棧不過一壺酒就要二十兩?
這是打劫嗎?!!
更何況這不過是山間的一間野棧,看看這屋設瓦沿都是極為簡陋的風格,哪裏比得上會仙酒樓的天字號雅間?
并且,這麽個地方,住一晚居然也要一百兩銀子?
“客官,一共一百二十兩!”夥計攤開手掌伸到他們面前,再一次笑呵呵地重複道。
“且慢,這……客房,我不住了。”柳雲則露出一個生硬的笑容,揮了揮手道。
“那,這二十兩酒錢?”夥計又問。
二十兩?江意桦沉默了,只聽到柳雲則用不可置信的聲音問,
“不對吧?即便是在京城,這中山松醪酒也斷不是這個價格吧?”
“客官,上品的中山松醪酒,再加上小店獨家珍藏的透影青瓷盞,是這個價,沒錯!”
江意桦的臉色沉了下來,遇到黑店了……
果然,她應該按照地圖上的标志再跑二十裏,要不是看見這個畫師在作畫,她也不會停下來觀賞,栽在黑店裏。
江意桦一邊憤憤地想,一邊掃了掃外面徹底暗了下來的天色,思考現在再徹夜走這樣的山路的可能性。
江意桦正埋頭思索間,旁邊的柳雲則忽然用手指戳了戳她,以微不可聞地聲音問了句,“你有銀子嗎?”
“……”
江意桦用沉默回答了他。
“你們沒錢?!”客棧夥計的聲音又大了幾分。
江意桦連夜出逃,根本沒帶什麽金銀首飾,臨走時也只帶來了些碎銀在身上,哪裏有這麽多銀子!
哎,再看看這畫師,都淪落到沿途賣畫的地步了,估計也沒什麽銀兩……
正在江意桦痛苦地思考時,柳雲則伸手從衣袖裏取出僅有的銀錢擺在桌上,又掀開空蕩蕩的衣袖示意道,
“店家,我一個兩袖清風的讀書人,這沿途賣畫求生,哪來這麽多銀兩!”
聽到他的話,夥計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番,猛地轉過頭來,一雙眼睛銳利地盯着江意桦,“這位姑娘,看你的打扮應該也不是尋常門第,他沒有,你總該是有的吧?”
“您這樣的門第,怎麽會吝啬這點銀子呢?”他又道。
江意桦覺得她真的是出逃不利,只好伸手從荷包中取出碎銀,肉痛地放在桌上,“只有這些,即便是在京城裏,買一壺中山松醪酒也足夠了!”
“這可不夠!”
夥計的臉色瞬間變了,只聽“咻”地一聲口哨穿透了黑夜,江意桦和柳雲則便被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一群壯漢團團圍了起來。
“還以為是個豪客,沒想到連這點銀兩都付不起——”
夥計的話剛說到一半就戛然而止,剩下的話被他生生咽了下去,因為,他感受到一把冰涼的利刃無聲無息地貼在了他溫熱的脖頸上。
江意桦從江府出來後,那把匕首就一直被她藏在袖中,直到剛才,她趁着夥計說話之際,拔出匕首,抵在了他的脖頸。
江府是将門,大哥跟在父親身邊鎮守邊關,她與宋浔年歲相近,自小便與他一同習武,也是因此,母親怕她沒個女兒家的模樣,才格外重視對她的禮儀教養。
然而,她卻也從來沒有與疏于練武過!
“所有的錢都在那兒了,你們是,”
江意桦用力握着匕首,手腕稍偏,鋒刃便抵地更近,一字一頓問道,“要錢、還是要命?”
“且…且慢!”
她的動作終于讓夥計變得慌亂無措,連話都變得結巴起來,“這位姑娘,我們店向來…向來謀財,可從未傷過人的性命啊,你的匕首,匕首……”
“可、千萬小心點啊。”夥計一邊結巴,一邊小心翼翼地斜着脖子偷瞄着匕首鋒。
“你們不許動,放我們走!”江意桦對着圍着她們的壯漢揚了揚頭。
緊接着,她又帶着夥計試探着往後退了幾步,眼見包圍着他們的壯漢還站在原地,絲毫未曾挪步,她才松了口氣,緊繃的嘴角也放松了些。
她繼續緩慢地往後挪去,然而,退着退着,江意桦忽然發現!
此刻,在她退出的空地裏,柳雲則正紮眼地站在正中間,而且還目光怔愣,一臉驚奇地盯着她!
細細看去,似乎連瞳孔都有些微微的震顫!
事實上,柳雲則是真的很驚訝,莫說是她這樣的出身,即便是他這樣的寒門,對女子的規訓也向來是以端莊柔順為佳。
他才剛接受這只是個外表看起來端麗閑雅,實則言語犀利的名門閨秀時,就看見她“唰”地一下抽出短匕首,徹底打破了他對高門貴女的認知。
這是在幹嘛?江意桦剛放松的下去心又提了上來,她趕緊用眼神示意手無縛雞之力的柳雲則跟上。
“好!”似乎是終于接收到了江意桦的眼神,柳雲則終于邁開步,貓着腰往她身邊跑過來。
“看不出來,姑娘你身手如此了得!”柳雲則靠近了沖她小聲道,“不知是哪家姑娘,該如何稱呼?……”
也不知道他是激活了哪條神經,和剛才那個清雅的畫師完全像兩個人,江意桦只好不耐煩地打斷他,
“別廢話,把我的馬牽出來!”
順着她的眼神,柳雲則幾步上前,快速地解開繩索,把她的馬從馬廄裏牽了出來。
直到柳雲則終于翻身騎上了馬,他一手拉着缰繩,另一只手可勁地往前夠,直伸到她的眼前,“快上來。”
江意桦點頭,正準備去夠柳雲則的手,卻覺得那只手倏忽地多出了許多個影子來,怎麽夠也夠不到。
江意桦甩了甩頭,可那雙手依舊疊了無數個影子,眼前像是蒙了一場霧,怎麽也看不真切。
與此同時,一道嚣張地聲音傳進了她的耳朵,“終于生效了!這下跑不了了吧?”
江意桦握着的匕首被一個石子打偏,她挾持的夥計便如一只泥鳅般溜了出去。
眼見着定在遠處的壯漢忽地又圍上來,柳雲則卻手忙腳亂地踩着馬鞍下了馬,還因為一個踩空,倏忽地在地上滾了一圈。
然而,他卻敏捷地跳了起來,拍了拍一身的灰,一溜煙地朝江意桦直奔過來。
溫熱的呼吸撲在面上,柳雲則一把扶住她,确定江意桦站穩了後,才轉身攔在了衆人面前,沖着來勢洶洶的壯漢們大喊了一句,
“停!我們不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