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夜闖獻畫2

夜闖獻畫2

柳雲則的聲音剛落,屋內明亮的燭火便在一瞬間熄滅,寂靜的府衙徹底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回絕之意已經很明顯了,但江意桦和柳雲則皆無退意。

“縣令大人,您如今關閉城門,民怨已然四起,況且災民每日都要施粥,銀兩必定不足,過不了多久,聖上定會派人來查,庸碌無作為的罪名必定難逃。”

江意桦的聲音冷靜而鎮定,“與其被動等待,我們給大人一個挽回的機會——将此畫夾送公文,再寫罪己書陳情,快馬送到京城!”

“縣令大人,此畫您一看便知。”柳雲則雙手奉上畫卷,舉過頭頂道。

長久的沉默後,府內終于有了動靜。

一個神色肅然的男子打開了門,他接過畫卷,淡淡道,“此物交給我們大人即可,你們最好——”

“——速速離去!”

最後幾個字凜若冰霜,他擡起頭來看向庭中的兩人,卻駭然神色大變,“二姑娘?!”

崔興臉上的冰冷瞬間消融,他又驚又喜,朝江意桦欠了欠身道,“二姑娘,少将軍一路尋你,現下終于是找到了。”

看清崔興臉的一瞬間,江意桦幾乎條件反射地轉過身去,卻知道已經晚了,又垂頭喪氣地轉回來。

江意桦苦笑起來。崔興是她大哥江衡的貼身侍衛,有他在的地方,她大哥必定也在!

沒想到她逃出江府數月,如今卻像是自投羅網般一頭紮到大哥面前!

果然,聽到院外的聲音,江衡急沖沖地從屋內出來,他一身黑衣,冷峻肅殺,還未走近,森冷的壓迫感便已襲來。

他繃緊的臉在見到江意桦的瞬間松了下來,卻又在掃到柳雲則時再度變冷,“你是何人?”

柳雲則微微一怔,卻很快反應過來作揖行禮道,“草民柳雲則。”

江衡淡漠的眉眼掃過柳雲則,聲音帶着寒意,“小妹,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深夜怎可與男子同行?崔興,先帶姑娘下去!”

大哥不若表哥宋浔一樣同她打鬧,對于這個從小就跟着父親去了邊疆的大哥,江意桦還是有點怕的。

“哥哥,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可以解釋。”

江衡卻不理會,“崔興,還不快點帶二姑娘下去。”

見他并不打算改變主意,江意桦側身掃了眼柳雲則,心裏盤算若這個時候違逆大哥,他會不會直接提刀沖向柳雲則?

肯定會!

得出答案,江意桦只好不情不願地跟着崔興離開。

江意桦一走,明明是初夏時節,庭中的氣氛卻冷得好似嚴冬。

江衡不言,只寒光一閃,将重劍架在柳雲則的脖頸之處,劍鋒逼人。

被刀威脅着,柳雲則眼中倒不見慌亂,反而欠身行了個禮,“草民見過寧遠将軍。”

江衡譏笑道,“知道我是誰,看來小妹很相信你了。”

“江氏少見,草民在京城之中住過三年,能猜到一二罷了。”柳雲則不卑不亢地答。

江衡細細打量着柳雲則,眼神睥睨,“你知道也好,小妹天真,不知人心險惡,今夜之事事關小妹名節,你最好守口如瓶。”

柳雲則擡起頭來,認真道,“即便将軍不提,柳雲則也不會做對她不利的事情。”

過了片刻,江衡終于收了劍,冷笑道,“你最好記住你今日的話。”

被崔興帶進屋內,府衙內竟還跪着一個人,他被粗麻繩捆着,雖然嘴被塞住了,卻一直在屋內“嗚嗚嗚”地叫喚。

那人穿着官服,頭頂烏紗帽,看這服制和花紋……

“縣令?”

江意桦吃了一驚,卻還是不動聲色地走到屏風後面,才開口問道,“崔興,哥哥不是在邊疆嗎?怎麽到這裏來了?”

“二姑娘,你還說呢?你一聲不吭地離開江府,把将軍和夫人都急壞了,少将軍好不容易找到個差事,押送貢品回京,就是為了在這一路上尋你。”崔興急忙道。

“那他怎麽回事?”江意桦又指了指屏風外跪着的縣令。

“路上接到聖上急令,命少将軍密查碧雲鎮的災情,這縣令辦事不力,少将軍要拿他回京問罪。”崔興恭聲道。

問罪?也是,這段時日以來,這縣令面對災情束手無策,也是因此,她才會想到來此獻計,只是沒想到,聖上早已有了決斷。

弄清楚這裏的緣由後,江意桦忍不住地繼續擔心起外面的狀況,大哥剛才那麽生氣,也不知道會不會為難柳雲則。

坐在屋內許久,江衡終于進了屋,江意桦趕緊站起來,仔細觀察着他的一舉一動。

“別看了,我已經放他走了。”江衡将她的小心思收入眼底,有些恨鐵不成鋼。

雖說江衡的語氣還是很硬,但江意桦還是松了口氣。

她拉着他的衣角,“哥哥,你消消氣,我與他深夜來此是有原因的,是為了那幅畫。”

江意桦指了指崔興手中的畫卷,“言辭畢竟無力,柳雲則的畫記錄了整個碧雲鎮的現況,聖上即便遠在千裏之外,也能一目了然,哥哥可将此畫呈給聖上。”

江衡雖然沒有同她一起長大,卻也記得她向來是知道分寸的,不會多言政事,如今卻如此賣力向他推薦?

江衡詫異地望向江意桦,“你怎麽管起此事了?”

“幫個朋友嘛。”江意桦笑了笑,“哥哥,我們本來是想讓這縣令呈給聖上的,可現在哥哥既然督辦此案,可要仔細看看?”

“此事我會考慮。”江衡接過畫卷,卻沒有查看,朝跪着的縣令稍一揚頭,崔興便立即押着他退了下去。

室內只剩下了他們兄妹二人,江衡才表情肅穆道,“小妹,這些時日,你與……”

江衡這話問得艱難,雖說長兄如父,但對于他這種一門心思在戰場上的人來說,問起來還是有些難以啓齒。

所幸江意桦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趕緊道,“哥哥,我與柳雲則只是君子之交。”

江衡長長地嘆了口氣,“如此便好,小妹,你已于六殿下定親,應該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

江衡背過手,陷入回憶,“那日你剛定完親,便不見了蹤影,父親以你病重為由拖延了婚事,所幸聖上與六殿下沒有怪罪。可這畢竟只是一時的,小妹,與六殿下定親的江府二姑娘總不能一直病重吧?”

半年前,江意桦一門心思想着逃離,逃得越遠越好。

這一路上,她放縱地讓自己不管不顧,可無論如何,她還是隐隐知道,這條路始終有盡頭,她還有親人,帝王之怒,她和整個江府都承受不起。

“是啊,江府二姑娘不能一直病重。”江意桦喃喃道。

自大哥找到她的那一刻起,就好像心裏的石頭落地了,江意桦知道,她該做回那個禮儀俱佳的江府貴女了。

“對不起,哥哥。”

“定親之日逃離江府,的确不該是江府二姑娘應做之事。”江意桦牽了牽嘴角想笑,可越是揚起嘴角,心裏的苦澀便越濃。

第一次見自己的妹妹如此任性,江衡深知,若非逼不得已,她不會如此的。

江衡嘆了口氣,語氣軟了些,“小妹,你知不知道這一路上有多危險,你若當真不想嫁給六殿下,大哥替你進言便是,你又何必孤身一人跑到這裏來。”

江意桦苦笑。六皇子雖然不得寵愛,也無權重,卻畢竟是皇子,得罪了他,哥哥的仕途也算了毀了一半。

她又怎麽能眼睜睜看着哥哥為了她放棄前程?

江意桦笑了,畢竟每個人都有不得不背負的東西,她做不到那麽狠心。

“哥哥,你放心,我會嫁給六殿下的。”

她擡頭望着江衡,過了半晌,又補充了一句,“不過,啓程的時候,讓我道個別吧。”

再次見到柳雲則的時候,風暖日和,不若初見那日是個蕭瑟的寒冬。

江意桦站在遠處,帶着一頂帷帽,婉麗而疏離。

柳雲則默默地立在遠處,反倒是小朝先跑過來抱住了她的腿。

“阿姊,小朝好想你。”

“阿姊,這幾日你去哪裏了?”

“阿姊,你的裙子好漂亮哇。”

江意桦還未回答,小朝就已經叽叽喳喳地問了個不停。

江意桦捧着小朝的臉揉了揉,臉上多了些肉,倒是比原來瘦骨嶙峋的模樣好多了。

她轉身對着身旁的江衡道,“哥哥,你身上可有什麽值錢的物件?”

江衡扯下腰間的玉佩遞給她。

“不夠。”江意桦搖了搖頭。

江衡把腰間剩下的兩個玉石也扯下來遞給她。

“還是不夠。”江意桦繼續搖頭。

江衡側頭示意,崔興急忙從馬車裏捧了個匣子出來。

江意桦捧着一堆玉佩、挂墜,強硬地塞到柳雲則手中,“柳雲則,也許把小朝帶到江府,他會不愁吃穿,可我總覺得——那樣會失去自由。”

“所以,麻煩你照顧好他。”江意桦看着小朝水汪汪的眼神道。

“你、要回去了?”

柳雲則心裏落了一塊,明知江意桦會說什麽,可他還是開口問了,等着最後一刻的落定。

“該回去了。”

江意桦點頭,愣愣地盯着遠處,“這一路上青山秀麗,斜陽壯烈,出來一趟也算不枉此行了。”

否則,我此生都不會看見這樣的風景。江意桦笑了。

柳雲則也跟着她的視線眺望,殘陽映照入眼,“那你所求的自由呢?嫁給六皇子,一生都被困在圍牆之中,是你想要的嗎?”

心中的難過生怕他看出來,江意桦只是笑,“你已經知道了?”

“你也沒有想刻意隐瞞。”柳雲則輕聲道。

江意桦的笑容更大了,“是,最開始我只有一個願望,就是自由。”

“那你為何還要自己先放棄呢?”柳雲則問。

江意桦嘆了口氣,“柳雲則,你心有抱負卻蟄伏于山野,我能說服你堅持,卻無法說服我自己。”

“為什麽?”柳雲則執拗地問。

“因為你的困厄可以走出去,可我的困厄牽連整個江府,事關所有親人,即便有再多的不甘心、不願意,我也不得不屈從于那樁婚事。我能逃得了一時,卻無法一直逃下去。”

也許是因為見識到了那麽多掙紮求生之人,江意桦忽然意識到她逃得已經夠久了,該回去承擔屬于她的責任了。

也許是因為她希望自由不是只在她一人身上。

無論是為什麽,都已經不重要了。

江意桦踏上馬車,長街上金甲搖曳,她坐在馬車上,悲從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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