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長居俞南

長居俞南

宋浔之前就已将所有奴婢清去了前院,此時沅若将母親請來,江意桦的院子裏除了屋內幾人,再無旁人。

江夫人看見女兒醒來本是驚喜萬分,然而她看見當江意桦強撐着從榻上坐了起來時卻是一驚,“!!!”

強烈的疼痛使江意桦唇上最後一絲血色也消弭殆盡,她強撐着精神,掀動嘴角,“受傷之事其實是我擅自做主謀劃的,望母親勿怪。”

“謀劃?”江夫人看着她容色蒼白的一張臉,大驚道。

江意桦虛弱地點頭,“女兒謀劃此事,如今卻還差一步。求母親向外宣稱——江府二姑娘江意桦不治而亡。”

“你!說什麽?”江夫人顫抖着指尖指向江意桦,見她緊抿着唇不再開口,又轉頭望向宋浔。

這兄妹倆竟是一樣的神色,江夫人狠狠地瞪着他們,明白過來此事定是二人合謀。

與此同時,宋浔卻躬身走了過去。

宋浔跪在地上,同江夫人說了許多,似乎是李拓的陰謀、他們二人的計劃。

江意桦忍着疼聽得迷迷糊糊,腦子裏一陣清醒,一陣迷糊,十分慶幸此刻宋浔願意替她同母親解釋。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江意桦只看到母親好像一下子失去了神采。

宋浔仍舊跪得筆直,母親卻緩緩站直了身子,她低聲喃喃道,“身為母親,我知道自己的孩子過得不快樂,可要在這世上生存,就必須要守一些規則,這也是最容易的方式。”

“可你若是偏要選那條更難的條路,”江夫人緩緩地往屋外走去,“……那麽此後江氏再無二姑娘。”

“姑娘……”沅若駭然地看向江夫人,又看向自家姑娘。

“沅若,扶我起來。”江意桦借着沅若的力下了榻,跟宋浔一樣跪在了地上。

雙膝撞在地面,江意桦渾然不覺,只是伏在地上,對着母親的身影叩首,從此往後,她只怕再也不能在母親身前盡孝了。

-

五日後。

京城裏,江府內白綢高挂,親友拜會,一片唉聲。

宋浔在江府二姑娘江意桦的靈堂裏操辦喪事,面色如灰。

“江氏二姑娘出殡——”

一路上送殡的人浩浩蕩蕩,擠滿長街,賓客之中有六殿下親臨,衆人亦是驚詫訝異。

然而,此時此刻,在郊區的一條河道邊,卻停着一只烏篷船。

江意桦倚靠在船艙內,看着身旁服侍的女婢,輕聲道,“沅若,你本不必跟着我的。”

沅若撐着船槳,聽到此話急忙搖頭,“姑娘之前便抛下過沅若,如今姑娘去哪,沅若便去哪裏。”

江意桦見她打定主意,只好無奈地搖頭,真是個傻丫頭。

想了想,江意桦又道,“沅若,再看一眼京城吧,以後,我們不會再回來了。”

畢竟假死脫身,若被發現,便是欺君之罪。

聽了她的話,沅若站在船頭往京城的城牆看去,遠遠地只看見一角飛檐。

江意桦最後看了一眼京城的春色,吩咐道,“沅若,我們走吧,順着江水南下吧。”

-

江上的一只蓬船将她們送到千裏之外,綿密的雨将俞南暈濕,窗外雨打芭蕉的聲音脆如玉珠。

這裏是九曲泉水,十裏梅塢的俞南。

江意桦帶着箭傷來這裏養病,沅若問她,“姑娘,你如此确信這裏是你喜歡的地方嗎?你放棄江府貴女的身份,王妃的尊榮,為何會對這裏如此着迷?非這兒不可了?”

“沅若,只是踏入這的那一刻,呼吸着這裏的空氣,我才真正覺得我活着。”江意桦答。

“活着?姑娘不是一直都活着嗎?”沅若疑惑地問。

“那不一樣。”

這裏沒有那麽多權利争奪、規矩枷鎖,不必時時擔心成為棋子,賠上性命。

江意桦常常會覺得時日很慢,很安寧。

春去秋來,胸口的舊傷已添了新痂,如今已過了五個春秋。

“姑娘,你今日要做什麽樣式的花燈呢?”沅若捧着各式各樣的絹紙,眼中興致濃厚地問。

江意桦接過她遞來的絹紙,細致地用染料染上顏色,“今日要做的是仙居花燈。”

沅若呆呆地看着江意桦動作,又問,“姑娘,這次的花燈可真奇怪,居然連木頭、竹子都不用!”

“是啊,這就是仙居花燈的獨特之處,”

江意桦笑道,“我這次做的只是裏面最普通的一種,宮裏有一種進貢給聖上的‘珠蘭燈’,燈周圍的花紋全都是繡花針刺成的,針法就如水波一樣,那才是精妙絕倫!”

花燈本是女紅的一種,她幼時來了興趣,纏着教導嬷嬷多學了些,如今倒也正好派上用場。

“居然還有這樣的花燈!”沅若歡喜道,“姑娘你做出這麽新奇的、仙什麽花燈,一定能夠大賣!”

“是仙居花燈。”江意桦笑着重複道。

自從五年前來到俞南,想到總得謀生賺錢,江意桦便在城南盤了個鋪子,裏面只賣花燈,鋪子中的花燈以巧思為主,供應不多,倒也開到了現在。

日常開支倒不成問題,每到上元節,燈火如晝,還往往賣得緊俏,一燈難求。

江意桦沉心在案幾前,只想多做些花燈,沅若不想打擾她,便待在了前堂售賣。

她将染好的紙片一個一個拼接起來,花燈雖小,卻費了許多功夫,做得久了,心思也開始活絡起來。

巷外似乎有人在叫賣。

江意桦放下手中的花燈,問,“沅若,外面是什麽聲音?”

“姑娘,巷尾新開了家書畫齋,今日開業,正在叫賣呢!”沅若急沖沖的跑來答。

城南的商鋪衆多,滿街都是叫賣聲,江意桦早已習慣了,幾日前街尾的鋪子被盤了下來,沒想到這就開業了。

“是嗎?看着倒是很熱鬧。”江意桦走到堂前,隔着很遠就看見店鋪外一圈圍着一圈的人群。

“姑娘,聽說是店家新進了京城大人的名畫,如今整個街道都擠滿了人去看呢!”沅若解釋道。

名畫向來是可遇不可求,江意桦也被勾起了興致,笑道,“那等晚些時候,人少些,我們也去看看!”

鋪裏時不時有人來買燈,沅若急急忙忙地張羅着,江意桦倒是難得偷閑。

眼見着天色逐漸暗了起來,街上的人越來越少,江意桦便尋了時機往街尾的鋪子去。

“來一來看一看,本店新到的書畫,……”

書畫齋的店家沖她招呼道,“姑娘,新進的藏品,京城裏千金難求的新畫,可要瞧瞧。”

江意桦笑道,“聽聞店家新入了某位京城大人的名畫。”

“正是呢,是盛京名士柳大人的新畫!”

店家笑呵呵的将她引到一副畫前,“您瞧!柳大人的畫可是越來越少了,這難得有一副可不要錯過呀!”

江意桦一愣,目光觸及後,視線便一直黏在了畫上。

這幅畫筆觸絕佳,作畫之人一筆一畫俱是深情缱绻。

只是唯一的例外是,這幅畫畫的不是山川風月,而是一個女子,她站在山野間,只留下一個背影,雖看不清面容,卻宛若飛仙。

江意桦搖頭,淡淡一笑,“店家,這可不是真品。”

“這可是最新從京城流出的,怎麽可能不是?”店家補充道。

江意桦問,“這畫倒不像是柳大人的風格了?”

“姑娘,這的确是柳大人近來新作的畫,許是他思念亡故的妻子所畫,筆觸自然是有些許不同的。”店家答。

亡故的妻子?

“倒是未曾聽說柳大人何時已經娶妻了?”江意桦随口問道。

“許是姑娘久居俞南,京城裏的消息知道的少。”

店家來了興趣,壓低嗓音道,“自古以來,名士皆風流啊。聽聞這柳大人的妻子啊,是一個有夫之婦,不知怎的,兩人看對了眼,還有了個兒子。”

“啊?”江意桦詫異地問。

“很驚訝是不是!有夫之婦做下此等沒有臉面的事情,可不就是被夫家下了堂,凄入肝脾,早早亡故了。”店家搖頭晃腦道。

江意桦失笑,她幾乎懷疑自己是不是耳鳴了,真是不知道柳雲則在京城做了什麽,怎麽傳出這般荒唐的流言。

“姑娘,此情雖為世人所不容,卻實在情真意切!如今陰陽兩隔,你看看這畫!”店家抑揚頓挫道,“令觀者悲之啊!”

聽着店主情真意切的話,然而江意桦卻笑而不答,只是從容地賞畫。

這畫雖然有幾分精髓,但這內容也未免太荒唐了吧!

反正她無論如何也難以相信這是真是柳雲則畫的!

過了片刻,店家終于轉了話頭,又道,“罷了罷了,姑娘你可真是好眼光。我跟你說實話吧,名畫難求,這畫雖非正品,卻我們的畫師那是花了大價錢才有緣得見,最終臨摹而成的。”

店家手掌比了個數道,“姑娘,這雖然是仿品,可你瞧瞧這筆力,沒有功力的人也是畫不出來,怎麽說也得給我這個價。”

江意桦嘆了口氣,笑道,“店家,這個價錢,我可付不起。”

婉拒掉店主的售賣,江意桦略覺荒謬地出了鋪子往回走,她一直刻意地不再去想遠在千裏的那座城。

今日突然提起,她忽然覺得,五年前的人與事,似乎已經被記憶隔得很遠很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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