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逼問
逼問
郁清放緩呼吸,眼神毫不避諱地盯着遠處。片刻後,她确認人已走遠。
她張張嘴,喉嚨裏剛發出一個音,西裝外套上的清苦味嗆了她一下。她忍不住埋頭按住肩側,猛烈咳嗽,咳得眼淚又流出來了。
她剛剛想擡手抹去,沈暮舟遞過來一張紙巾。她愣了一秒,随後幹脆地接過紙巾道謝,“謝謝。”
郁清粗略地将臉上的水漬擦拭幹淨,撐着石階站起身,她将外套披到肩上,嚴嚴實實罩住冷得發抖的身體。她小心地繞開水坑,站在沈暮舟傘下。
沈暮舟撐着傘看她,本想扶她,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在他碰到她的前一秒,被輕巧地避開。
郁清狀似沒有注意,順其自然開口。她壓低了嗓音,語氣裏有些恹恹的頹然,“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沈暮舟知道,她是在問她假裝被打的事。
“你看到我們的時候。”
郁清眼眸微動,掩飾般轉移了視線。
沈暮舟的意思是,他看到了全程。
他看到了她停住側身躲開的動作,反擊的姿勢轉為防禦,接受了白靜怒意極盛的一擊。
或許不止。她避開容易受傷的地方,順勢摔倒,假裝疼痛站不起來欺騙白深,這些沈暮舟也看到了。
她垂眸,“謝謝你沒有揭穿我。”
“你是我妹妹,我自然是幫你,何必戳破你的謊言。你能裝得完美騙過白深,也是你的本事。”
郁清沒再答話,沉默地轉身,眼神繞着圈四下尋覓。她記得,項鏈被她悄悄挪到了隐蔽的地方,可以避免被踩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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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暮舟看她心神不寧,以為她在擔心沈朗知道這件事,到時候鬧大了反而謊言易被戳破。
他下意識按住她單薄的肩膀,“不用擔心……”
他話沒說完,郁清忽然望着某處眼睛一亮,興致也高漲起來,迫不及待地跑進雨裏。
沈暮舟阻攔的手抓空,看到她從石階下撿起來一串項鏈。
雨霧讓他看不真切,但順着郁清指尖的弧度,他看到珍珠上的污漬很快被抹除,項鏈露出它原本高貴華麗的姿态。
沈暮舟一眼就認出了這條項鏈。
就是白深作為致歉禮物送來的那一條,郁清今天特意選擇它作為配飾,想來是有她的打算。
不管是何種打算,這條價值不菲的項鏈一定是在她的利用名單上。
可現在看她輕輕擡手、小心覆上它的樣子,她似乎無比珍視這條項鏈。
沈暮舟忽然有個猜想。
“郁清。” 他走到她身邊,将傘面向她傾斜,“你認識Fiona?”
雖是疑問,但他語氣肯定。
郁清将珍珠項鏈護在懷裏,輕點了下頭,“是,她是我哥的未婚妻。”
“你哥?” 沈暮舟恍然地念道,“郁呈。”
郁清默認,單手勾住西裝将它披到頭頂,寬大的西裝外套将她整個人罩住。傘下,她的身形顯得愈發單薄,只露出一張雨水浸濕的素淨臉蛋。
這時候不需要裝,她是真的支撐不住了,感覺随時要暈倒。
但她不想在沈暮舟面前示弱。
在她準備咬牙沖入雨中的前一秒,攏在外套下的胳膊被人拽住。
“你去哪?” 沈暮舟敏銳地發現她的企圖。
郁清輕“嘶”了聲,不動聲色地瞥了眼手背上被扯到的傷口。她忍着痛用勁掙了下,不滿道:“換衣服,哥連這也要管?”
沈暮舟沒有理她的玩笑話,冷靜反問:“你在躲我?”
不然為什麽寧願沖進雨中,也不跟他走在傘下回到宴會廳。
郁清注意到他的懷疑,緊緊扯住了衣袖,喉嚨不自覺發澀,她生硬地回他:“沒有。”
“你為什麽躲我?” 沈暮舟明顯不信。
郁清眉目微動,忍住想發脾氣的沖動,沉默地背對他。
她指尖冰涼,止不住的顫抖。
她想擺爛了,真要是暈在這裏,她以後再演“沈暮清”博同情的時候,信服力都能直接竄升。
“你是不是怕我?” 沈暮舟不依不饒。
郁清閉上眼睛,緩緩地深吸一口氣。
被戳破的尴尬和不安轉瞬即逝,很快,她被不間斷質問的不适和煩躁就占了上風。
她幹脆利落地吐出一個字:“是。”
“為什麽?”
郁清第一次發現沈暮舟這個人莫名其妙的執着,他以為自己在解密嗎,每一步都要理由。
她徹底沒了耐心,突然發力,堅決地掙開沈暮舟的束縛,大步向前沖進雨裏。
“你……” 沈暮舟的話頓住,餘光注意到了郁清手背上的傷口。他愣了一秒,很快反應過來追上去,攬住了搖搖欲墜的郁清。
這次看清了郁清手背上不停滲出的血絲,他的眼神霎時一變,語速加快。
“你真的受傷了。”
郁清被雨水澆得昏昏沉沉,整個人綿軟無力,只想趕緊找個地方休息,沈暮舟卻偏偏拉着她,她被逼得怒氣上頭。
“不,你看錯了,我裝的。” 她急迫的語氣中摻雜着對他的躲避,語氣不太友善。
手腕處的力道半分沒松。
他在她再次掙紮前開口:“別動,先給傷口消毒。”
*
夏日的雨來得突然,停得也快。郁清出現在宴會大廳的時候,賓客已經散了大半,全都端着酒杯往花園裏去。演奏的樂隊唱完了計劃中的小調圓舞曲,開始随性彈奏節奏輕快的曲子,為宴會添了些歡快悠閑的氛圍。
郁清看着手上細長的傷口,自嘲地笑了下。
裝得久了,能力還真的變差了。
想逼白靜道歉,反倒把自己再一次搭進去了。
有夠愚蠢。
不過博同情這一招确實很好用。剛剛沈暮舟一言不發地硬拉着她進專屬休息室,雖然在醫生給她消毒上藥的時候,始終面無表情,但總算,不再追問她問什麽躲他這回事了。
她此刻放松了不少,一個人端着杯檸檬水,懶散地靠在長桌邊聽音樂。
剛拿起玻璃杯抿一口,Fiona的電話打了過來。沒什麽重要的事,她一般才懶得打電話。
果然,郁清剛剛接通,就被對面高亢的女聲震得一吓,立刻把手機拿遠了些,但這并不影響Fiona劈頭蓋臉把她大罵一通,開口就質問她幹嘛亂給她扣“郁呈未婚妻”的身份。
郁清早就習慣了她的脾氣,習慣性放輕聲音,假惺惺地沖她撒嬌求饒:“錯了!姐姐……看在你最愛的妹妹剛剛差點撐不住暈倒的份上,原諒她吧!她又是被雨淋,又是被人打,還被十萬個為什麽逼問,真是太可憐了!”
對面毫無感情,幽幽的關心她一句:“奧,這麽可憐吶。”
“對啊對啊。”
“那也是你自己選的。”
郁清不自覺挺直腰背,心虛地讪笑兩聲:“呵呵……是。”
“受傷沒?” 對面語氣認真。
郁清不再敢開玩笑,老實交代:“嗯,一點點,已經塗藥了,你別擔心……”
“我擔心個屁。”
郁清弱弱地提醒她:“姐,矜持、高貴……”
“你開始教我了?”
“不敢不敢。”
對面冷哼一聲:“我看你挺敢啊,悄默聲的,就給我安排了一個角色啊。自己演還不夠,最好身邊的人全陪你演是不是!”
眼看着Fiona怒氣漸盛,郁清終于認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握緊手機壓低嗓音,趕緊安撫她:“姐,別氣別氣,我沒那個意思……我就是想,正好你和小呈哥确實有過紙質的婚書,婚約也存在過,還差點就訂婚了,那我也不算說的假話啊,當時那種情況,我要不說點讓沈暮舟信服的話,他能放過我?”
郁清說着說着,忽然感覺哪裏不對勁,試探地問:“姐,你怎麽知道未婚妻這件事的?不會是沈暮舟告的密吧!”
“是啊。”
“你認識沈暮舟?”
“認識,我未婚夫。”
郁清怔住片刻,Fiona答得太爽快,她都有點信了。
“你別說氣話。” 她語氣輕飄飄的,底氣不足。
“你知道我在氣什麽。”
郁清倏然暗下眼底的光,手指摩挲着杯壁。
Fiona的聲音清晰地從屏幕傳到耳邊,一字一句将她往回憶裏拖拽。
“小與,我其實沒有資格生氣,也沒立場讓你停下計劃。你始終不說當年發生了什麽事,我們所有人也無法對你的痛苦感同身受,但是我們希望你好好為自己考慮,好好過自己的生活,你的父母也不會願意你陷入危險中。我不管你有什麽目的,沈家風險太大,不适合你……”
“姐,你是覺得,我做的一切只會是徒勞嗎,我爸媽身上的污名只能永遠留在那裏嗎。” 郁清麻木地眨眨眼。
Fiona妥協地嘆口氣,“你別這麽想……唉,你繼續當你的沈暮清吧,記得把這個通話記錄删除。”
電話挂斷,郁清握着手機,望着玻璃杯放空。
她還以為自己不會因為被誤解而感傷了。
是她選擇隐瞞,不被理解也是她應該承受的。
她輕揉眼角,仰頭喝完杯子裏的檸檬水,放下玻璃杯準備離開。
不遠處的樂隊結束一首動感舞曲,很快跑下場。舞臺上多餘的樂器和凳子被撤掉,只剩下一架鋼琴立在中心。
郁清往舞臺的方向多看了一眼。
身着金色吊帶長裙的女人從柱子後走出,她不緊不慢地走到鋼琴前,一下子吸引了室內所有人的注意。她身材勻稱,姿态身段都很适合這件禮服,不會讓人覺得過分華麗。
應該是白家請的鋼琴家。
郁清停下腳步,安靜看她。
鋼琴家坐下調整了下坐姿,舉手投足稱得上恰到好處的優雅。
她緩緩擡手,指尖觸及琴鍵。
悠揚的琴音響徹宴會廳。
郁清臉色一變,眼睛一瞬不動地盯着跳躍的琴鍵。
這首歌……她太熟悉了。
離緣,是這個名字嗎。不是,不是了,它現在叫離別之後,成為了宋石煜的歌。
熟悉的曲調纏繞在她身邊,她呼吸急促,眼淚奪眶而出。
模糊的視線中,一張紙巾又遞到她眼前。
“擦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