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爐竈

爐竈

韓舒櫻洗漱完一屁股坐在舊木床上, 木床上面除了老舊的被褥外,還有個四角老粗布荞麥枕。

簡陋,但正常睡覺夠用了, 自從她在農村土胚房睡了幾天後。

物欲極速下滑, 生活底線一降再降。

能像現在這樣有自己的房間,已經謝天謝地了,要啥自行車啊?她現在睡床都費勁。

都快要沒有底線了。

房間頭頂上有個小小的燈泡,光線不強, 起到一個朦胧的照明效果,加上這裏是江公安給她找的地方,比較安全。

這院子住了好幾戶人家, 人氣很旺, 旺到什麽程度,這麽說吧, 她現在坐在屋裏頭,都能聽到院子裏那幾戶人家的吵鬧聲, 孩子的哭聲,以及家長教訓孩子竹筍炒肉的聲音。

她換了一身衣服,一個人在屋子裏好奇轉了轉,靠牆是一個老舊的紅漆櫃, 櫃上有鎖。

牛大娘給的鑰匙能打開,裏面空的, 應該是放行李被褥衣服的地方。

門外傳來聲音, “開門。”是牛惠芳牛老太。

她跑過去拉開門, 見牛大娘手裏拿着一只铮亮的飯盒, 離近了聞到一股蔥爆肉香的味兒,牛大娘語氣硬綁綁道:“江同志交給你的。”

“他給我的?”韓舒櫻接過來, “那人呢?”

“走了。”大娘冷冰冰地說,哪有晚上天黑了男同志還随便進年輕未婚女同志屋子的,如果有,會被大院裏的人說成搞破鞋,人言可畏,江同志比較明白事理,找讓她轉交。

韓舒櫻雙手将飯盒拿在手裏,入手沉甸甸的。

本來人生地不熟,初來乍到她還是有點慌,在這種情況下,被熟人照顧的感覺,真的太好了,感覺有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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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得她都有點想江公安了,想他像火車上那樣陪在自己身邊,聽她說話,看她玩鬧,如果他在屋子裏就更好了,有他在她什麽都不用管,也不害怕。

這飯盒裏裝了多少飯?沉得壓手,她随手打開。

只見裏面一半是雪白的米飯,粒粒分明,壓得很結實,另一半蔥包肉,裝得滿滿的,肉是鹵過再勾芡,油炸後再炖,皮炖得很酥爛,上面還帶着炸肉酥的膠質,有些米飯和肉湯慢慢混合在一起,散發出一股迷人的香氣,裏面還有只勺子倒扣在上面。

在這樣缺衣少食的年代,大晚上正餓着,有一個人能送你一飯盒雪白米飯和肉菜,真能讓人感動到熱淚盈眶。

韓舒櫻沒有熱淚盈眶,但這種被人惦記的感覺,心裏暖暖的,見大娘站在門口沒走,回過神來,想着人家給送來飯盒,總不好讓人空手走,她立即熱情道:“我一個人吃不完,大娘你去拿個盤子來,分你一點。”

聽到這話兒,牛惠芳那兩腮扣進的臉,終于有了絲緩和。

誰不想吃肉?江公安将飯盒遞給她時,她就聞到濃濃的油香、肉香和米香味兒,她打開個縫看過了,全是肉啊,這個江公安真大方,舍得這麽花錢,這應該是惠民飯店的菜吧?很貴,要錢要票還不實惠,她們這些小老百姓,可沒條件天天下館子。

現在的年輕小夥子追對象,給錢租房子,一下子掏了三個月房租,仿佛那錢是大風刮來的一樣,眼都不眨一下,現在又是米飯又是肉,來回跑兩趟,太浪費了。

不過看着面前這小姑娘,也跟別人不t一樣,确實漂亮,比她早年臺上看到的旦角兒還要亮眼,那皮膚雪白嫩滑如水,五官精致妩媚,安安靜靜的時候,看着驚豔,笑起來還有媚态和可愛。

而且活潑大方,不摳門,又像沒什麽心眼的樣子,江公安還挺會挑人兒。

牛寡婦“嗯”了一聲,轉頭就走,自個去廚房找了盤子來,韓舒櫻用勺子将飯盒裏的飯和菜撥了一些到盤中,牛寡婦見她沒有只撥一兩塊肉,而是撥了七八塊,還有一半的米飯。

她滿意道:“夠了,剩下你吃吧。”自此對韓舒櫻的印象非常好。

韓舒櫻主要吃不了那麽多,吃不完的話,放一夜飯菜就變味兒了,她現在吃喝不愁,有米有杏,所以也不在意那點吃的,她多吃一點少吃一點又有什麽關系呢?美才是最重要的。

現在沒有條件,有條件了,她還是要穿美美的衣服。

送走牛大娘,她拿着飯盒回到屋裏。

飯盒摸在手裏溫溫的,韓舒櫻拉開條凳子在桌前坐下,小心将盒蓋翻過來放到桌面上,盒蓋上全是水珠。

一盒飯菜不知為什麽,給她一種幸福感,心裏一下子安定下來。

這會兒還真點餓了,吃的兩塊香甜杏幹已經消化,她開心地拿起勺子,挖起一勺米飯又在米飯上墊了塊肉,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這個時代影響了,她竟也開始饞肉了!雖然現代時也饞……

然後将勺子放進嘴裏,臉頰鼓鼓地嚼起來,顧不得自己剛刷完牙,大不了再刷一遍。

嗯,好吃!

皮酥肉爛,肥瘦得宜,廚子手藝可以啊!

她又挖了一大勺,她家早年開飯館,後來開酒店,食物口感還是吃得出來的,請得應該是這年代老字號的大廚吧。

韓舒櫻猜對了,章氏熏醬肉第三代師傅,最擅長炭火烤肉,用火爐烤,後來在惠民飯店掌廚。

五花肉炖得香香的,配上白米飯和湯汁,剩下的半盒肉飯很快吃完了,吃得飽飽的。

韓舒櫻一下子精神了。

她将飯盒推到一邊,明天早上再洗。

吃了這麽多,晚上睡覺前她肯定得練練普拉提,消耗一番,她的營養師說過,食物吃多了,對身體有極大負擔,所以她時常五六分飽,最多七分飽,如果吃多了,當天會增加運動量,盡量消耗掉多餘能量,有時候消耗比吃進去可重要多了。

當然這個時代其它人可不這麽想。

這麽一番折騰,練完普拉提,筋骨打開,身心自然,她終于想起劇本獎勵了。

劇本點開。

嗯?

等一下?

第五場什麽時候完成了?韓舒櫻看了一遍劇本上的字。

第四場:一張口,春色滿園在心中,撥動心弦的手指(完成)

獎勵:鳳髓蘿蔔一只

第五場:寒風燈光,芙蓉舊院小軒窗,定居開啓新篇章(完成)

獎勵:青絲绫布一匹

獎勵她沒意見,但第五場是怎麽冒出來的?她仔細端詳第五場戲內容,寒風燈窗……應該指她現在住的地方,外面刮着寒風,屋內有燈光,燈光映在窗上。芙蓉舊院小軒窗……是指她住的這個小院,還有被擋得死死的小窗戶?

最後一句定居開啓新篇章。

難道因為在鹿城定居了,劇本額外給的獎勵?好嘛,怪累人的,她就暫且這麽認為吧,一下子完成兩場戲,心頭湧起一陣喜悅,天知道這劇本情節有多難觸發,她也算絞盡腦汁才略有成果。

現在也有了一點點經驗了。

櫃子行李包裏,果然多了兩樣。

依次擺在床上端詳。

一個手長紙封,和一只臂長竹子圓筒。

她從中拿起紙封,真的只有手掌那麽長,裏面放着一只紅櫻白蘿蔔,有多小,也就小一點的胡蘿卡那麽大,但它的質地像牛奶一樣細膩,玉一樣有光澤,連它的紅纓頭,都像鹦鹉的羽毛,很是精神,看着不似凡品。

接着又取過放在一邊的竹子長筒,長度大概六十厘米左右,裏面是一卷布,青絲绫布她不知道是什麽面料,但是這料子入手又軟又滑,摸着特別舒服,在昏黃的燈光下,布料閃着自然的絲質瑩光,單看還不覺得,與它旁邊土布褥子布料相比,簡值就是将砂陶碗和頂級羊脂白肉放一起。

她迅速打開料子,只有兩米來長,小小一卷,勉強可以做一件小襯衫了,如果再有兩米,可以做件薄棉襖,天氣越來越冷,她需要!這布來得可真及時。

在韓家待過才知道農民想做件衣服有多難,就連城裏人,聽說布料也要一點點攢,一年才能攢夠一兩件,還是全家布票加一起,大多數人衣服都是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

這困難的年代,百姓日子太苦了。

她還愁呢,馬上冬天了,沒有一件像樣的棉衣,有了這匹料子!她就可以做襯衫,褲子,棉襖,甚至可以做內衣,這個布的顏色很低調,像她以前穿的一件太師青旗袍的顏色。

劇本出品,必出精品。

韓舒櫻望着床上的東西,想到她剛穿來還手指天罵劇本,天殺的沒人性,只把她扔過來不管售後,不顧人死活。

現在看來,它還是有低保的,至少她不會餓死了。

深夜,外面風越刮越大,大院裏說話聲音小了些,估計都睡下了,韓舒櫻也把兩樣東西收起來。

偷偷摸摸鎖好櫃子,關了燈,才掀開被子鑽進去,把被子拉到下巴處,在黑暗裏眨着眼睛,聽着窗外的風陣陣刮過,想到現在劇本進展形勢喜人,不但搞定了戶口,也來到了鹿城,每天睜開眼不愁吃飯了,關鍵是離江公安很近。

以及……

總之行勢一片大好,雖然目前取得的成就大都托了江公安的福,但不要緊,做人嘛,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江公安就吃江公安的,無所謂,反正不要臉,這麽一想,很快她就沒心沒肺香甜無比的睡過去。

……

早上江見許醒來,感覺到不對,第一時間坐起身,低頭看了眼,他煩躁地掀開被子,又不是十七、八歲的毛頭小子了。

這些年抓偷情的,幾對野鴛鴦光溜溜被他們堵在了鋪上,也不是沒見過。

他低頭看了眼,怎麽這麽沖動了?他一直很克制……

一雙長腿邁下床,将身上髒了的褲頭飛速一脫,換了身衣服,洗漱後,從容淡定地穿好制服,開門前想起什麽,重新返回書桌,拉開上鎖的抽屜,裏面放着當月生活費,一堆錢和各種票,他猶豫了下,挑挑揀揀,拿出大半揣兜裏。

錢還有,票不太多,他留下部分食堂花銷,剩的都揣走了,之後幾天手頭有點拮據,至少半個月去不了國營飯店。

可誰讓他無意間看到人家姑娘……了呢。

一早,江見許先去所裏報道,這幾天所裏不忙,跟領導打了聲招呼。

請完假從所裏出來,他車頭一拐先去了城南廢品處理站。

處理站門口不少人進進出出,別看這個地方都是廢品,但別人眼裏的廢品、垃圾,在需要人的眼中,搖身一變就成了寶貝,有些東西雖然看着破,但收拾收拾絕對能再次利用,所以周圍老百姓經常過來轉悠。

進了大門,“馬站長。”他騎着自行車趕過去,把人堵在平房門口。

“唉小江,你怎麽過來了?”廢品站裏人不多,除了打理廢品的臨時工、會計出納加站長,一共五個人,站長馬升榮也愛吃肉,經常跑國營飯店改善生活,兩人一來二去就認識了,有時候遇到還能一起拼個桌,江見許還請他喝過羊肉湯。

“馬站長,我來你這找點東西。”江見許匆匆将車停在門口。

“什麽東西,你說說,我看有沒有。”

“窗戶栅欄,窗不大,半米見方。”

“哦,你是說窗戶鐵欄杆?”

“對,站裏有嗎。”

“這東西可不好找。”一般人家用不上,“對了,上個月城南二層小洋樓塌了,政府組織人拆掉,送過來些鐵門鐵窗,好像有一對栅欄,我帶你去找找,小洋樓以前還是咱們鹿城有錢人家住的地兒呢,後來起火,燒毀大半,塌得不成樣子了。”

“還得是馬站長,哪兒都找不着,就你這兒有。”江見許笑着恭維道。

“哎呀,咱這站裏好東西多着呢。”站長道:“欸小江,你要這東西幹嘛?”老百姓對這東西需求不高啊。

“有戶人家窗戶不行了,怕進去小偷。”

“哦。”

“站裏還有沒有煤餅爐?”

“你來,那肯定能有啊,有個七成新的煤爐,裏面鐵網燒壞了,換個鐵網就行。”煤爐可是緊俏貨,遇到需要的能賣個好價t錢,雖然這錢不能揣自己兜裏,那也是給國家創收。

“多謝了馬站長,改天我請你到國營飯店喝羊湯,吃牛肉餃子去。”

“哈哈哈,那我可不跟你客氣了,走走走,帶你去看看爐子,給點錢你就拿走。”劉勇高興道。

……

韓舒櫻被外面叮叮當當車鈴聲和說話聲吵醒,從被子裏鑽出來,一頭烏亮長發垂落在肩膀後背,露出一張無瑕的巴掌小臉。

院子裏住了九戶人家,想想就知道有多亂。

早上上班的,上學的,起早做飯洗衣服的,熙熙攘攘,就跟趕集似的,想不醒都難。

不到六點就熱鬧開了,還有幾個剛學會走路牙牙學語的小孩子,更小的還在媽媽懷裏抱着嗷嗷哭着。

天呢!救命啊,韓舒櫻拍着被子。

院中上班的人才不管那些,将鋁飯盒裝滿飯菜,用網兜兒套上,挂在二八自行車上,打着車鈴風風火火去單位了,上學的背着包脖子上挂着鑰匙串,随着街道廣播聲響起來,三三兩兩相伴出門。

待到韓舒櫻起床,在屋子裏哼着歌收拾好被褥,梳好高馬尾,編好小辮,打開門院子外的人也走的差不多了。

只剩零星幾個待在家裏的人。

洗臉沒有盆。

她只好跑去壓水井處,蹲着蹭點水刷牙洗臉。

水井邊有個瘦瘦的女人在洗衣服,瞧了她一會兒,發現她不會用壓水井,在周圍轉來轉去,就起身幫忙壓水。

“早上的水可太涼了。”韓舒櫻洗完臉嘀咕一句,涼得她哆嗦了下。

“這才哪到哪兒,等天兒再冷點,不能直接用井水洗臉,得加點熱水兌一兌。”她好奇問:“你是昨晚搬來的吧,租牛大娘房子?”

“嗯對,我叫韓舒櫻。”她笑道。

瘦瘦的女人瞅了她兩眼,剛洗過臉,水珠還挂在那張濕潤的臉蛋上,看起來真水靈,笑起來唇紅齒白,光芒四射。

“你沒來之前,咱院裏老趙家女兒倩倩最漂亮,你來之後……咱這院裏漂亮姑娘又多了一個。”女人笑着說。

一個穿着的格子襯衣小皮鞋的年輕女同志,拿着盆走過來,聽到話後,心想這翠英嫂子可真能忽悠,趙文倩長得夠漂亮了,從小美到大,以前文工團來這裏選人,幾百號人就選走五人,她就是其中一個,後來腿受傷才回了家。

吹也沒有麽吹的,比文倩還好看?說着,她目光挑剔地看過去,反複打量了韓舒櫻好幾遍,最後沒吱聲。

韓舒櫻洗完臉後有點冷,她緊了緊飽滿的前襟,拿着搪瓷缸對那女人道:“我忘記拿毛巾擦臉,嫂子,我先回去了。”說完離開水井。

年輕女同志走過來,将盆放到井邊問女人問道:“翠英嫂子,這誰啊?”

“昨晚剛搬來的住戶,是個姑娘,租了牛大娘側門。”女人洗着床單,她問老錢家小閨女錢美蓮,“美蓮,你今天沒放假啊。”

“沒呢,下午的班。”女孩回頭又看了新住戶兩眼,回頭将盆打滿水往自己家走去。

……

大早上韓舒櫻想喝點熱乎的,又沒有爐子,也沒有鍋,更沒有錢,沒辦法,她只好去找旁邊牛大娘。

看昨晚上肉菜的份上,牛大娘痛快地把竈火讓出來,還借給她陶鍋和碗勺。

“你用吧。”

“謝謝大娘。”韓舒櫻左右看了看,是個鐵爐子,院子裏家家戶戶門口都有個鐵爐子,還能拿進屋裏,再拿出來。

爐子裏面有燒得火紅的煤塊,她琢磨着把洗幹淨陶鍋放上去,添了水。

雖然她食指不沾陽春水,吃飯睡覺都有助理打理,她只要專心拍戲接通告就好,但誰讓她家就是幹這個的,雖然實踐不行,但理論行。

一小把米,捏了個杏幹和米一起扔進鍋裏,然後坐在爐子邊,邊烤火邊看着鍋。

劇本獎勵這個叫什麽來着,白玉靈米,跟大米差不多,但若細看,顆顆如玉,泛着瑩光,很香,就算沒有菜只吃稀飯,就已經很好吃了。

在韓家沒辦法,現在自己一個人住,她天天喝這個都不會膩。

炭火很旺,水很快燒開,米花在裏面上下翻騰,誘人的米香滋滋冒出來,還帶着一點杏汁的清甜,湯汁很快就從清水變成微稠的奶白色。

韓舒櫻正一個人蹲坐在爐子旁煮着粥呢,聽到對面那排房子第二家傳來罵聲:“……我兒子怎麽娶了你這麽個農村窮媳婦,害得全家連肉都吃不上,要什麽奶粉票!等你生出兒子再說。”嗓門之大,韓舒櫻離那麽遠都聽到了。

她皺了下眉頭,穿來時被江公安拎上火車,從那位下鋪文科員的态度就能看出來,好像農村媳婦在這個吃不上飯的年月,頗不受城裏人待見。

沒想到親眼見着了。

烤着火,她好奇往那邊望了一眼。

就見一個抹眼淚的小媳婦,抱着個嬰兒從門裏出來,大概不想被院裏的人笑話,直接跑到韓舒櫻這邊來,這裏把角,比較偏一點,加上韓舒櫻蹲在棚裏,她沒看見,以為這裏沒人。

韓舒櫻牆要棚角聽到小貓一樣的哭聲,聲嘶力竭地哭着,動靜卻很小,沒什麽勁兒,是個嬰兒。

小媳婦個頭不高,還梳着未婚時的兩條辮子,她走過來才發現這邊有人,趕緊擦了擦眼淚,停下腳步。

兩人一站一蹲,你看我,我看你,只有嬰兒小小的哭聲在空中回蕩着。

韓舒櫻尴尬,人家哭的時候被她撞見了,多不好意思,她幹笑兩聲問:“孩子是不是餓了?”

小媳婦看她是生面孔,自暴自棄道:“她生我肚子裏,是她命不好,餓就餓吧,下輩子再投個好胎,也省得繼續遭罪。”說着,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抹了下紅紅的臉頰。

看起來可憐得很,怎麽能這麽說呢,韓舒櫻急忙站起來,“別啊!”好不容易拼死拼活生下來,罪也遭了,怎麽能餓死了。

她趕緊走過去看了看。

“她奶說她是個丫頭片子,買了兩回奶粉就不給買了,說浪費錢,家裏也沒有奶粉票,她爹也換不到,這幾天一直喝碎米糊糊,米少糠多,有毛刺,她小,嗓子嫩,一喝就哭,我又沒有奶,嗚嗚,她是活不了了。”

“別別別,你可別哭啊,我瞧瞧,長得真可愛。”韓舒櫻瞧着包被裏的嬰兒瘦得皮包骨,嘴張得大大的樣子,餓得哭不出多大聲音來,其實很可憐。

她有心幫忙,可她也沒有什麽奶粉票,急得直撓頭,誰想到買奶粉還要票呢……

想到什麽,對了,她問道:“她能喝米湯嗎?”

“能。”

“你給它喝這個試試,剛煮好的。”說着,就跑去竈臺用牛大娘的碗,從鍋中奶白色米湯裏,舀出來一小碗。

兩人在房檐下,等米湯涼了些,小媳婦哭喪着臉用小勺一點點舀着米湯汁水,往她不大的小嘴裏滴。

包被裏兩三個月大的小嬰兒,一開始還拒絕喝,以為是米糠水,大概聞到香味,才慢慢開始抿起小嘴,到最後像渴了一樣,大口大口抿勺子裏的湯汁,很愛喝的樣子,也不哭了。

“她吃了。”小媳婦高興起來,她在家裏熬的米糠水她不吃,沒想到這個米湯可以,也是,這可是濃濃的大米湯。

“你這米湯,聞起來真香。”

“是哈。”韓舒櫻在旁邊搓着手,當然香了,這可是獨一份的,別地兒沒有。

很快一小碗喝光了,女嬰舒服地動了動頭,打了個哈欠,閉着眼睛睡着了。

“謝謝你。”小媳婦将碗還給韓舒櫻,感激道。

“不客氣。”韓舒櫻心道客氣什麽,就是一點米湯水,她有的是。

不過劇本獎勵的米還是不要暴露的好,喂嬰兒喝還可以,吃了也不會說話,大人就算了,這米還是留着自己吃吧,最多給江公安吃一點,吃點兩摻的,她特別有良心的想。

見女兒睡着了,小媳婦親近的跟她打聽:“聽說昨天搬過來一戶人,是你嗎?以前沒見過你。”

“你們都知道了?”這大院不會有個熱搜吧,所有人都能看見那種,怎麽一夜之間大家都知道了:“昨晚搬來的,租牛大娘的房子。”

“牛大娘房子空置挺久了。”小媳婦低聲道:“大家都嫌她要價貴。”一般她不說這個,得罪人。

兩塊錢一個月貴嗎?她沒有概念,不過江公安已經交了三個月房租,她得在這裏住一段時間。

她問小媳婦:“院子裏的人怎麽這麽多?”

“咱這院子住了九戶人家呢,擠得咧,房子最寬松的就是牛大娘,她一個人占了兩間房,還有住在正房那邊的老趙家,他是大廠職工技術骨幹,每個月拿不少錢票,t她女兒之前是全院裏最漂亮的女孩,現在是在副食店工作,叫趙文倩。”之前這兩個字用得很是靈活多變。

說明這小媳婦是很會看人臉色的。

“正房大三間被他家占了,旁邊兩間老王家住着,他們家四口人,父母也是職工,兒子當兵,只有女兒王君在家裏,現在是在郵局工作,他家條件好,有個當兵的兒子,每個月往家裏郵錢,一家四口都賺錢,平日吃好穿好……”

小媳婦打算把九戶人家都給韓舒櫻說一遍。

韓舒櫻默默聽着。

“正房那邊,趙王兩家占的位置是院子裏最好的位置,坐北朝南,空間最大。”

“東邊擠了三戶,邊上住着老兩口,老婆子天天咳嗽,我家在中間,右邊是翠英嫂子夫妻,翠英嫂子丈夫的在采石廠工作,聽說采石場很辛苦,有個兒子,翠英嫂子會用縫紉機,繡花可好了,你要有什麽東西縫,就找她,她一天到晚家裏忙個不停,掙點手工錢補貼家用。”

采石場?

關鍵字被韓舒櫻捕捉,她望了眼翠英嫂子住的地方,記在心裏。

“西邊兩戶,牛寡婦就不說了,還有錢家兩口子,他家兩兒一女。

門口還有把邊的兩家人,左面那家夫妻在街道集體小廠上班,賺得不多,要養四個孩子,他家是最擠的,都快住不開了。右邊兩口子,男的在印染廠染坊做印染師傅,有兩個兒子。”

小媳婦如數家珍,一口氣說完,韓舒櫻頭都大了。

總結就是這院子人多,房小,擠。

小媳婦聊了一會,她家的婆婆又把她叫了回去,她匆匆抱着孩子回屋了。

韓舒櫻将杏肉白粥從爐子上拿出來,倒進碗裏,杏肉煮得爛爛的,像一團金色桃肉一樣,浮在白色米湯上,金燦燦咬一口香甜入心,她坐在棚子裏面,舀一勺白粥,稍稍晾涼塞進嘴裏。

清甜的米香,下次她要在裏面放三顆杏幹!好好吃……

……

早上十點,一輛架子車進了院裏,大院裏不少人走出來觀望。

看是誰家的車。

架子車上裝的全是好東西,一半蜂窩煤球,碼在一起。

這可是家家戶戶都用到的東西,尤其入冬,煤球供不應求,限量購買,哪怕帶着鹿橋市居民生活煤供應證跑去煤場問,經常空手而回,來一車煤瞬間被百姓搶光,只能等下一輛。

煤球上放着一只爐子,圓柱形約有七八十厘米高,有了這東西平時無論煮水、燒菜還是做飯就方便多了。

架子車是江見許找煤場的人拉過來的,好說歹說,在煤場從別人手裏先弄了點煤,沒辦法,這邊沒有煤生不了火,做不了飯。

平時他自己住宿舍都沒有這麽麻煩過,直接吃食堂,可年輕女孩跟男同志還不一樣,至少得熱水梳洗,一早上他真的跑了好幾個地方,托不了少人才把這些東西拉全了,真把他折騰夠嗆。

除了這些,還有生活上用的搪瓷盆,搪瓷缸,飯盒碗筷,這些日常用品去商場買又要票又要錢,他直接從收容站勞保庫裏拿的,比在日用百貨店買便宜,給點工業票就行。

剩下的只能在商場買了,盆架,暖水壺,肥皂、香皂、雪花膏,牙膏、牙刷都堆在架子車上,拉進院子。

“麻煩了師傅,幫忙把東西卸下來。”不找輛架子車,這麽多東西靠他自己運,一天都運不完。

牛慧芳聽到聲音也跟出來了,望着這一車東西,盯着看了半天。

院裏凡是家裏有人的,都走出來望着車議論紛紛。

“他是誰?”

“昨天老趙還跑去煤場拉煤,說沒煤啊,今天煤場拉煤了嗎?”

“沒有,早上剛去過。”

“他的煤從哪弄來的?”

“媽媽,要!”小孩指着道。

“噓,那是人家的東西……”

江見許一身汗,他直接将外套脫了,只穿着裏面灰格薄衫,輕輕一跳,躍上架子車,将上面的東西拎下來。

整個人動作敏捷,寬肩瘦腰,渾身散着一股荷爾蒙的氣息,莫名有一種禁欲帥哥失控後,努力克制的性.感。

惹得周圍未婚小姑娘忍不住多看兩眼,說不上來為什麽,就是有點臉紅。

連站在下面的韓舒櫻,都打量他好一會,然後咽了下口水,這就是男人的……性感吧!根本不用露半點肌肉,自帶一種禁.欲又張揚的性氣質。

她趕緊移開視線,望着一車東西,想找借口蹭到江公安身邊,問他是不是對她賺錢能力過于認可!

結果一走近,江見許立刻不自在地擡手阻止她,也不看她:“你走遠一點,車上全是煤灰,弄髒衣服洗不掉。”

“好吧。”韓舒櫻只好站在一邊,看着他們搬。

對面小媳婦把睡着的孩子送回屋裏,悄悄走過來,望着車上身材高挑,腰身精瘦的年輕男人,以她的經驗,這種一看就是那方面有本錢的男人,還有車上堆着的米和面,新的鐵鍋與陶鍋。

米糧袋子上還寫着供應糧,還有富強面粉!

全是好東西,這一下子得花多少錢票吶。

“那個……”她小聲問韓舒櫻:“他是你對象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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