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師母

師母

牛老太正趴在窗戶擦欄杆, 打開窗,胡同還是哪裏,傳來一個聲音, 嗚咽嗚咽搖頭擺尾的哼叫, 像山上下來找伴子的野貓子,她尋思着現在也不是春天,哪來的野貓子?

最後甩了甩抹布,将窗戶給關上了。

晚上江見許從小屋裏走出來, 紅光滿面地虛心跟牛老太請教做飯的事,磕磕絆絆用爐子學着熬了鍋濃稠的紅棗小米粥,炒了花生米, 還送了牛老太一小碟, 最後殷勤地彎腰端進了小屋裏。

牛老太瞧着他欲言又止。

她也是關了窗戶後,才醒過味兒了, 那哪兒是野貓子叫,那是男女那事兒時, 女方受不了叫花聲的動靜,叫得還怪好聽,一開始還沒聽出來,本來想讓倆人收斂收斂, 但一低頭,看着油滋滋噴香的炒花生, 最後端着盤子, 回屋了。

吃人嘴短, 拿人手軟, 唉,啥也不說了, 五旬老太替他們守着門就是了。

老太太吃上香花生,大雜院裏的人可苦了。

油炸香味兒飄到院兒裏,饞得人直咽口水,在大家都在幹啃餅子喝涼水混肚飽的年代,人家又炒又煎的,可不把肚子裏一點油星沒有的人饞夠嗆。

個個眼巴巴瞅着。

現在糧店別說花生米,就是小米也買不到啊,這種稀罕東西一到貨就被國營飯店和各大廠采買走了,到居民這邊,拿着副食品票去,人服務員臉一扭,“沒有,只有黃豆。”愛買不買,過一陣兒黃豆也沒有了。

要實在饞,只能冒險去黑市,黑市多危險,稍不注意就被抓到局子裏了,公安局的人可天天在那邊騎車溜噠。

也只有江見許這樣經常下鄉辦事,順便能從一些農民手裏換到點稀罕的副食,農民老哥手裏的東西,要麽大隊分的,或者收糧後,自己去地裏拾揀的,一點點攢,自己都舍不得吃,就是留着跟城裏人換錢換票。

這一小袋花生米還是江見許拿工業票換的,守着地的農民老哥家裏相比糧食,更缺各種工業票才能買到的稀罕物。

比如自行車,縫紉機,手表,這是大件。

其它像毛毯,毛線,鐵鍋,飯盒,搪瓷面盆、竹殼暖瓶,縫衣針等這些小件農民都需要,想買又沒票,遇到城裏來的人,就會拿出壓箱底的好東西,跟他們換些工業票,大家各取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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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院裏有的人饞得受不了,抓了把黃豆放爐上烤,烤熟了吃兩口。

……

韓舒櫻精神萎靡,龇牙咧嘴,打開衣襟,往裏面瞄了瞄。

她沒想到江見許喜歡糧倉……見到的時候,眼珠子都直了,用特別貪婪的眼神盯着看!一開始還小心翼翼,後來根本就不憐惜她了。

這讓她有點懷疑,是不是小時他糧不夠,看看他又饑又渴的樣子,吓到她了,她還尋思着,她糧倉也沒糧啊,來回擺弄她半天都不松手。

但是,現在想想還挺……男人的手有魔力啊!

江見許端着盤子進來,她還坐在桌前梳頭,臉蛋紅撲撲的,嘴唇紅豔豔的,微露一點雪色玉齒,眼神迷離地回味着那個滋味兒,甚至想着下回什麽時候,騙江公安再來一次。

直到她看到那盤花生米……

一直子就想到花生米被他修長的中指和食指挾着……

韓舒櫻臉蛋一紅,不自在地将梳子放下,幹笑一聲仰頭看他:“吃飯啦?”

“嗯。”

江見許将那盤炒得油亮的紅皮花生,放在她面前。

“吃吧,挺香的。”

香……剛才他吃花生,吃得啾啾響的時候,确實看起來挺香的,啊啊啊這什麽詞!什麽挺香!!!

韓舒櫻趕緊回神。

想起了正事。

她本來,是死馬當活馬醫,想用這招堵江見許的嘴,當時慌亂,怕他再繼續問下去,不得已。

她可以撒謊!随便說個名兒出來應付,可江見許不是普通男人,他職業是公安!

擅長審問那是人家的專業,要是讓一個公安感到疑心,那完了,他們會查到你傷心!

要認真起來,什麽祖宗八代都能給你整清楚了,誰不害怕?她就怕他把這些用在自己身上,她一個小小弱女子,也不經查啊,怎麽扛得住江公安風吹雨打的手段,和狂風暴雨的手指……

所以她才選擇……堵住他的嘴!

……唉,人生如戲,全靠演技,有演技這塊遮羞布遮着,該上還得上啊,她沒想到的是,江公安看起來一本正經,私下那麽會,難道這是男人的本能?他吧唧得她腿都軟了。

但你以為犧牲這麽大,這事就混過去了?

no!

太天真了,畢竟堵得了一時,堵不了一世!

江見許将那盤親手炒好的花生米,放到她面前。

風淡雲輕地道:“……你的同事,是不是那個布料櫃臺叫王梅的女同志?哪天介紹我認識認識,還有讓你做鞋的那位……”

來了,他來了!就讓這大雨全都落下……

韓舒櫻僵硬着身子,看着江見許說完,在她身邊坐下,這次沒有坐很遠,反而近些,他将手輕輕撐在她身後凳子上,寬闊的胸膛半包圍着她,将她似有若無地圈在懷裏,似乎有點親昵地問說:“做鞋的那個人,多大啊,男的女的?”

韓舒櫻:……

他低頭眯着眼看着老老實實在他懷裏,縮着脖子小雞樣的少女,笑了下,然後慢條斯理地從盤子中挾起一顆粉紅色的花生,輕輕地放在了韓舒櫻面前碗裏雪白的米飯上面,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好似要把她吃了似的,目光深邃地看着她。

韓舒櫻:……

媽媽咪呀!能不能放過鞋?不,放過她!

她迎風流淚,本來以為使出渾身解數,給他吃挾扯吸玩最後也沒逃過這操蛋的審查流程……

白給他吃半天!這天殺的江公安,怎麽這麽難纏。

還好馬翠英救了她的命!

馬翠英拿着鞋t樣子過來,一進門就見到小兩口甜甜蜜蜜地坐在條凳上吃晚飯。

韓舒櫻:……

馬翠英見桌子上白米飯、紅棗小米粥、炒花生米、幹蝦皮炖蘿蔔塊,還有個蔥花蛋湯,雞蛋是江公安下鄉時跟人換的,特意拿過來給她改善夥食,換了十五個。

這幾樣菜在普通居民家庭,已經是頂尖的硬菜。

馬翠英都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她搓了搓手,拿着鞋樣和土布笑着說:“大妹子,你早上讓我做的鞋,我找你确認下鞋子大小,可別錯了啊。”錯了這鞋可就白做了。

馬翠英晚上描鞋底時突然想起來早上趙文倩的話,正好對面小姑娘對象也在,如果給她對象做的,大小錯了現在改還來得及,于是就跑過來問。

江見許禮貌沖馬翠英笑了下,目光瞥了眼她手上拿的布,眉毛一挑,微微一愣,竟然真是老土布,這種鞋一般是給家裏老人穿的,厚又結實。

他自己的鞋是江母從省城郵過來,江見許穿鞋磨損快,比較費,每個季度都得換兩雙,不知不覺就穿破了。

挺意外的,這精似鬼兒的丫頭,竟然沒騙他,奇怪,那她緊張什麽?緊張到把衣服脫了,将“花生”送到他嘴邊。

他正好挾起一顆花生米,一時間想到那仿佛牛乳凍的觸感,又嫩又滑,每吃一下她都搖着頭嗚咽說不要,他輕笑了下,滿足地将花生放嘴裏,認真吃完,又挾了塊蘿蔔,扒了口飯。

韓舒櫻起身與馬翠英交流鞋過程中,江見許沒出聲,不過心中那絲疑惑倒是打消了,因為送走馬翠英,韓舒櫻回來,他就再沒提送鞋的人是誰這個事兒了,也沒有想見她同事的想法。

韓舒櫻在心裏暗暗舒了口氣,看來以後得再小心點兒了。

不能再找馬翠英做祖父的鞋,容易露餡。

吃完飯,江見許将碗盤收拾完。

走的時候,他似乎想親一下她,手擡起來,但最後還是忍住了,又放下,只是目光灼熱地望着她:“你好好反省一下,人家都知道……做雙鞋,你呢……”小沒良心的,他往這邊拿了多少東西,也沒見她送他一針半線,然後看着她,不滿地将帽子戴上,打開門騎着自行車走了。

留下半句,讓她自己體會!

蹬着自行車回去的路上,他臉上眉梢都有笑意,心情很好,這個時候的他萬萬沒想到,過兩天他在辦公室收到了來自韓舒櫻的郵包,當他招呼同事,高興地抖落出兩條薄薄的,一白一青卷在一起的男士四角褲衩時,辦公室一片悶笑聲。

“幺兒霍,這褲衩子挺別致啊!”

“看不出來,小江,你平時挺騷啊……”

“誰送的,這不是諷刺咱小江同志小嘛,小江我可告訴你,男人頭可破,血可流,這方面,可絕對不能認輸啊……”

“瞎說,咱小江可不小,兩條穿上都遮不住,這是在挑釁咱小江!小江,幹他丫的!”

“哈哈哈,小江你要是不要,給我呀,料子不錯,改改給我媳婦穿……”

江見許趕緊把褲衩團了團,揣兜裏,臉色由青轉白,由白轉青……

是不是他錢給的太多了,韓舒櫻!

他咬牙切齒,這對象找的,猴皮猴皮的,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拆瓦!

……

韓舒櫻知道他要說什麽,看人家都送禮物送鞋,和你處了這麽久對象,連根毛也沒看見……

行,她到時就送他兩條褲衩子,讓他開心開心!

韓舒櫻咬牙腹诽道。

怪不得他一晚上死揪着一雙鞋不放,原來是吃醋了啊!

意外的是,誤打誤撞,第九場戲,完成了!

沒想到這麽快就到第九場了。

韓舒櫻晚上一個人時,笑着打開了劇本。

劇本第九場:唇兒湊,彈兒弄,嬌櫻難敵舌峰狂(完成)

獎勵:蜜露靈蜂糕一碟

笑容凝固了。

韓舒櫻惡嫌地略過第九場的騷詞兒,然後笑眯眯地看向獎勵,竟然是糕點!

糕點好啊!這下她的零食有了!早餐也有了!起晚了,吃點糕點就行了,而且這個糕點她知道功效,蜂蜜嘛,對皮膚好,滋養提亮膚色,滋潤皮膚,她細看,上面寫得還是靈蜂蜜,她開始期待了。

然後飛快地掏出鑰匙打開櫃子,裏面左側區域多出一個扁紙袋,很小的袋子,紙袋裏放着五塊蜜色糕點,一拿出來蜂蜜的香氣撲面而來,甜滋滋的,讓人口水泛濫。

就是糕點有些小,一塊只有兩口的量,大概就食指和拇指圈起來那麽大,質感十分軟密,入口即化,沙沙地,好吃極了,差點把舌頭吞進去,吃完一塊後,嘴裏都是蜜香味兒,甜津津的,她忍不住吃了一塊又一塊,轉眼五塊都吃光了,嗚嗚,可太好吃了!

系統出品,必是精品!

她甚至把袋子倒過來,看着裏面空空的,好失望,什麽時候能一次吃個夠?

她想了想,将糕點袋兒放回櫃子左側。

之後幾天,她有計劃地開始練習做饅頭,畢竟櫃子裏有一袋富強粉,一直放在沒有動,她不太會做面食,但這可以學。

問過牛老太和小媳婦後,她試了兩次,成功了。

接着,韓舒櫻開始小心翼翼旁敲側擊,打聽江見許行蹤,他很忙,最近到處跑,跑的地方還挺遠,偶爾送來的東西都是在很偏遠的地方拿回來的。

他竟然還弄來了一袋河蟹,秋蟹還挺肥的,殼薄肉嫩黃香,炒着吃能把人香死!

選好日子,确定了江見許早上不會過來,她才偷偷摸摸四點半爬起來,穿了商場六塊錢買的黑色薄棉衣,土了吧唧。

是庫房壓底子的貨,前段時間拿出來處理,這也不是随便誰都能低價買到的,和庫房那邊的人有關系才行,畢竟數量不多,韓舒櫻是臨時工,肯定沒有她的份兒,但主任媳婦兒特意跑過來問她要不要,韓舒櫻一想,天冷了她又到處跑。

是得有件“不起眼”的棉衣穿。

畢竟她平時都在江公安的“勢力”範圍內,在縣城裏她可以穿得美美的,因為大家都知道,她對象是公安,這就是職業“隐形”福利帶來的好處,比較壯膽,很少有人主動來招惹她,因為知道她對象不好惹。

打狗還要看主人呢。

呸!什麽比喻!江公安才是狗,她是主人!

可事實如此,出了縣城,誰也不認識她,又是偏遠地方,沒人壯膽,她肯定得把自己打扮的越不起眼越好,黑色土布棉衣,土布藍褲子,再圍個灰乎乎的土布圍巾包着頭臉,這樣子走哪兒都沒人注意她,比較安全,她甚至還可以一瘸一拐裝自己是老太太。

這倒不是她自己想出來的,主要是她上車的時候彎着個腰拎東西沒走好,崴了下,旁邊竟然有人給她讓座。

“大娘,你坐吧。”

韓舒櫻:……

呵呵,她這演員可太成功了,終于得到了人群衆的肯定!她捂着臉笑着跑到了後面。

這次她裝好昨晚蒸好的八個饅頭,饅頭裏面摻了蜜露靈蜂糕,因為糕點太小,質地又軟不太好帶,她就碾碎了加在面粉裏,蒸出了八個饅頭。

昨天蒸的時候,那蜂蜜的香味兒,飄在院子上空,當時院子裏的家家戶戶在做飯,就聞到不知誰家的蜂蜜撒了,那個香啊,香得院裏孩子就跟那瓜田裏的猹,上竄下跳的要糖吃,一晚上沒少挨打。

屁股都快打爛了。

饅頭,棉鞋,剩下的布做了鞋墊,翠花嫂子做得挺結實的。

還從商場花四毛買了瓦殼油,據說這個對冬天開裂的皮膚有用,找人換的勞保手套兩雙,曾祖沒有手套,上回見到他的手都受傷了,天天尋摸着,尋到了就跟人換了來,商場的商品要票,但她找人換不要票,手裏有資源,她進了國營商場,就跟進了糧倉,想換什麽換什麽。

小日子那過得一個滋潤,最得意的是,她過得無論怎麽滋潤都沒人說什麽,就因為她是在國營商場上班!

這年代,在國營商場上班,那就是牛!天天牛逼哄哄就是應該的。

韓舒櫻還換了紅薯幹,這個不容易壞,曾祖棉衣裏縫了大口袋,紅薯幹可以裝進棉衣裏面,餓了的話随時拿出來吃,她還弄到些花生牛軋糖,補充體力。

早上四點半天還黑着,她就貓腰地開門,在棚子裏蹲着熱飯盒裏的飯。

昨晚上還做了幹飯,裏面摻了一把白玉靈米,将米緊實地壓在飯盒裏,菜是蘿蔔塊炖肉,江見許上次帶來剩的一小塊豬肉,再不吃就壞了,她昨晚全炖了,塞進t飯盒,早上時間緊來不及現做,好在現在天氣一天比一天冷,放幾個小時不會壞,在爐子上熱好,她包好放進布袋裏。

收拾完,裏面穿着毛衫,外面套了黑色棉外套,将土了吧唧的圍巾塞兜裏,将門鎖好,趁着現在起來的人不多,她提了袋子一溜小跑出了門,早早在車站等着。

等返回時,只要将棉衣一脫,卷起來,頭巾一摘,回大院別人見了,只以為她從商場回來放東西。

五點半的車如期而至,一路颠簸,終于又來到了上次來過的采石場。

如願見到曾祖父,這次曾祖父看起來氣色好多了,一進來,曾祖嘴裏就小聲念叨道:“姝姝啊,你怎麽又來了,這地方偏僻,你一個女孩不要再過來了……”話雖然這麽說,但見到她還是很激動,小心翼翼沖她露出笑容,讨好的笑容。

看着有些心酸。

韓舒櫻想着,曾祖姑奶奶如果知道自己三哥一直在尋找她,挂念她,不知道會怎麽想,反正她覺得心裏頭酸酸的,可她不是真的曾祖姑奶奶。

她立即以小輩姿态,趕緊将東西遞給曾祖,又把熱着的飯盒拿出來。

“……三哥,這次我沒給值班的人煙,就十五分鐘,你快吃吧。”她不能次次都給,那樣會讓人覺得她是個冤大頭,這裏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她怕被惦記上,上次給煙主要是第一見面,時間太短了,怕話沒說完就結束了。

看着曾祖哪怕再餓吃東西也沒有狼吞虎咽,還保留了一些富家子弟斯文氣質在。

韓舒櫻有些焦急地等着。

這次來,一是想問問舉報楊家的敵人是誰,還有個事就是,她算算時間,爺爺這時候應該出生了,所以曾祖已經結婚生子才對。

那家屬呢?爺爺在哪兒,為什麽沒有人給曾祖送衣服鞋子。

直到他吃得差不多了,韓舒櫻抓緊時間問。

楊弘杉聽到妹妹問起舉報的事兒,他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灰,放下勺子半天說了句:“……是我器重的一個學生。”楊弘杉也沒想到,學生會這麽做,他和朋友在家裏閑聊……說了些不該說的話,他在旁邊學習聽到了。

學生?

“那他叫什麽名字?”韓舒櫻急忙問道。

楊弘杉似乎不太想說這個人,他搖了搖頭道:“……這些事都過去了,姝姝你過好自己的生活,我的事你都不要摻合。”摻合對她一點好處都沒有,他已經這樣了,但妹妹得好好生活。

韓舒櫻見祖父臉色不好了,她停住嘴,雖然她很想知道這個人是誰,但再問下去曾祖就為難了。

她馬上又小聲道:“……三哥,那嫂子和侄兒呢?”她們沒來看你嗎?

爺爺那小老頭要知道她這麽叫自己,估計會拿拐杖敲她的頭,那個老頭,可厲害了呢,六十歲還能打得她爸抱頭鼠竄。

楊弘杉沉默,用手骨頂了下臉上的眼鏡,半天,才說出一句話:“……他畢竟是楊家的血脈,出了事,我沒有照料好他。”

曾祖的兒子,當然是楊家的血脈!

曾祖父思索了很久,才勉強開口:“她老家是鹿城人,宛口鄉肖家灣生産隊,叫方秀雲,你若有空……去看看她們娘倆,就說……就說是我的學生,代我去看看她們。”說完曾祖父雙手握在一起,低頭不說話了。

氣氛突然沉重,韓舒櫻一時不知道怎麽開口,外面傳來值班人不耐煩地聲音:“時間到了啊,趕緊的!後面還有人呢。”

曾祖站了起來,他推着眼鏡望着韓舒櫻,可能,到底還是想看妹妹一眼,沒有說出你以後不要再來了的話,而是說:“姝姝,你不用常來,兩三個月來一次,讓哥哥知道你過得好,哥哥就很高興了,不用常來……”

韓舒櫻趕緊回:“好,有空我就來。”

曾祖父望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後轉身離開了會客室。

等韓舒櫻坐上返程車,默念了好幾遍地址,确定記住了,才舒了口氣。

她聽爺爺說過,小時候他過的特別苦,她娘沒改嫁,一個人拉扯他長大,家裏窮,又沒有爸爸,受盡白眼,所以對害了曾祖的人,爺爺心裏很仇視,幾乎一生都在糾結這麽一個早已過去的坎,但在他心裏,這是童年時的自己永遠都過不去的坎。

望着窗外風景,她輕輕嘆了口氣。

還是先去看看爺爺吧,他可是這個時代裏,她最熟悉的人了,只不過爺爺現在還是個小屁孩兒……

如果能說話,他還得叫自己一聲阿姨呢……

回去後,她有意無意地跟一些人打聽過宛口鄉在哪兒,宛口鄉肖家灣生産大隊是鹿城周邊的一個鄉級鎮子,很小,下面只有三個大隊,其中就有肖家灣生産隊,不太遠,坐車過去一來一回大概一個半小時。

韓舒櫻算好時間,隔天決定中午十點出發,她跟王梅說好,讓她幫忙看着,她下午兩點前回來,四個小時應該夠了,只是送點東西過去探望探望。

等她回來就幫王梅看櫃臺,王梅回家買菜做飯接孩子。

所以趁着江見許不在城裏,上午十點她收拾收拾東西走人,她是臨時工,幹三個月就走了,商場沒有人盯她,再加上有王梅打掩護,只要不過分,主任見了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工作對她來說,還挺自由的。

中午她人不在,商場的人以為她回家了,院裏人以為她在商場,若是江公安找她,她還可以說自己去裁縫那裏拿衣服了,完美!

宛口鄉肖家灣直達汽車,韓舒櫻坐在後面一排座位上,這次她沒有特意扮醜,主要是去的地方不偏僻,她穿了條商場買的黑褲子,格子毛衫,淺灰色圍巾早就織好了,圍上遮住臉,軟乎乎淺灰色的毛蹭着臉頰,戴起來又松又軟,好看極了,她還要王梅幫她織更多!

去探親不能空着手,韓舒櫻帶了些東西。

江公安買的米和面,她平時不怎麽吃,只吃劇本給的獎勵,時間長了,米面袋子不下去,也惹他懷疑。

她一樣裝了三斤。

探親送糧食非常體面了,聽說去年有人快餓死,把房子賣了,換回一袋粗糧,救了一家人命,那是最困難的時候,今年要好多了,但有些地區仍處在饑荒吃不飽的生活狀态裏。

米面各三斤,她跟國營商場的人還換了點花生油,二兩酒瓶那麽多,可以拌涼菜吃,現在油可金貴,二兩油省着點,能吃許久。

她還帶了兩塊豆綠灰絲毛料,可以給爺爺做衣裳,包被,比較柔軟暖和,還帶了不少棉花,或許能用得上,都是城裏要錢又要票的硬通貨。

韓舒櫻坐着車,臉埋在淺灰色柔軟的毛線大圍巾裏,在颠簸的汽車裏,左搖右晃,很快到了宛口鄉。

下車後,她握着圍巾一角,提着東西茫然四顧。

這地方她一次也沒來過。

找了周圍當地人問,才知道到肖家灣生産隊,還要走一段路。

運氣好,路上遇到一輛牛車,正好去肖家灣生産隊,她就厚着臉皮攔住,又叫叔又叫嬸,挨個叫一遍,最後成功蹭上了車。

車上除趕車的大爺,還坐着了兩個婦人,都帶着包袱。

越往鄉下的路,越颠簸,路面坑坑窪窪,幸好牛車慢,但搖搖晃晃不穩啊,韓舒櫻把包袱放腿上,一只手緊緊地抓着牛車的木板條邊邊,緊張壞了,第一次坐牛車,她一直盯着那牛看,生怕它來氣,撂蹶子不幹了,把她給撅下來。

對面五十來歲圍着頭巾的大嬸,上下打量韓舒櫻半天,主動唠嗑笑着問她:“姑娘,你不是這邊人吧?”

“我本地的,嬸兒,我就在鹿城工作。”韓舒櫻一手抱着包袱,一手抓着車邊,回道。

聽說有些地方外地人不好使,得本地人才好使,說自己外地會被欺負,她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口音聽着不像咱鹿城這邊的啊,倒像省城那邊的人。”這大嬸知道還不少。

“姑娘你走親戚啊。”拿這麽大個包。

“不是親戚,就是給人跑個腿,捎點東西。”

“哦。”

“捎哪家啊?”

韓舒櫻心道正好和她打聽下曾祖母住哪片,她立馬親熱道:“方家,方秀雲,嬸子知道不?”

“方秀雲?”圍頭巾的婦女與旁邊年長的婆子對視一眼。

“她說的是老方家那個閨女。”年長的婆子道。

“啊,是她啊。”大嬸又問:“你和她什麽關系?”

“我們不認識,我就是替人過來送點東西。”她拍了拍腿上t的包,“跑腿兒的。”

“哦,她就住我們肖家灣生産隊。”這個愛唠嗑的嬸子在牛車上就開唠了,反正閑着也是閑着。

“老方家這姑娘啊,說來命也苦,早年在鹿城上學上班,處了個對象,聽說死了,不久啊,又在省城處了個,好家夥,處了沒幾天就結婚了,聽說嫁的不錯,對方還是個老師,沒多久生下兒子,那速度跟開火車似的。”

“結果怎麽着,被人家前頭那個找家裏頭去了。”

“前頭那個?”韓舒櫻沒聽懂。

“就是是那男的之前處的對象,兩人都談婚論嫁了,見過家長,馬上要訂親了,男方說不幹就不幹了,你說缺不缺德?那男的連訂親錢都不要了,非要娶方秀雲,女方受不了刺激,找到男方家鬧了一場,被她哥過來帶回去,人家哥還把那男的按地上揍了一頓。”

“揍得三天下不來床。”

“這事兒在省城,嬸兒你是怎麽知道的?”

“呵呵,傳的呗,省城認識方秀雲的同鄉也要回家的嘛,我得到的可是第一手信兒,真真的,我一點也沒瞎編,這事我們這一片兒人都知道。”

“自從方秀雲嫁的男人被人打之後,沒多久那人就出事了,聽說背景是資本什麽家?複雜着很,被人抓去勞改,兩人很快離了,方家那閨女因為這個,在省城的工作也丢了,抱着孩子搬回到老家來了,就在老方家旁邊蓋了兩間房,孤兒寡母的,瞧着也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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