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朋友

朋友

劉春玲和高振國雖然訂親, 但沒有領證,各自還住在家裏頭,親熱也沒地方親熱, 只能忍着, 她師父見徒弟可憐,才叫他們出來玩一玩,給兩人相處機會。

現在好不容易有地方小情侶可以親密,高振國又喝了不少白酒, 兩瓶酒三個男人喝光了,來了一次後倒頭就睡。

劉春玲本來還想和他說說話,親近親近, 畢竟很難得的機會能在一起一晚上, 結果話也沒說上幾句,高振國的呼嚕聲倒是不小, 她忍不住生悶氣,越聽越氣, 爬起來上個廁所,打算把韓同志換回來,結果走到西廂那個小門處,剛要伸手敲, 就在窗口那裏隐約聽到聲音,那小聲叫的她頭皮發麻, 還有那打擊頻率又狠又急劉春玲聽得臉都紅了, 好快。

沒想到江同志這速度……她紅着臉走了, 沒好意思打擾人家。

在快天亮時, 兩人才換回來,高振國也睡醒了, 悄麽悄聲回了屋子。

一進屋兒,就聞到一股女人身上幽香味兒,之前屋裏可沒有這味兒,再看炕上江同志怔怔地捏着一件棉衣,還沒回神。

高振國當然知道這屋裏發生了啥,那麽香呢,他嘿嘿笑了下,沒說什麽,直接爬上炕,現在買布和棉花要各種票,金貴得很,農村沒有那麽多被褥給客人蓋,兩個大男人就給了條毯子,毯子在江見許身上,好在屋子裏燒得暖,不冷,高振國也沒要那毯子,直接将他帶來的棉襖蓋在身上,倒下就睡。

見到高振國回來,江見許默不作聲地将手裏內襯濕了一大片的棉衣折了下,毫不嫌棄地卷了卷放到身邊。

燈關了,屋子一片漆黑,只有外面的風的聲音,山裏風大,江見許想到之前在暖和的炕上,他是怎麽壓着人不管不顧的瘋,仿佛要把這些時日的思念,感情全都是化為實質放進她肚子裏,那勁頭加上酒勁兒,他把兩人不能再繼續下去的事,全忘了。

他平躺着,睜着眼睛一動不動望着黑乎乎的房梁,心頭亂糟糟,酒已醒了大半,睡意也沒有了,他知道自己又犯錯了,于狠狠地伸手插在頭發裏,讓自己清醒。

明明決定放手,還在心裏許下承諾,一生對她有求必應,因為第一次的清白給了自己,那是他欠她的……以後他都會克制自己,絕不能再越雷池一步,可才過了幾天,兩人在這個小火炕上怎麽又,想到兩人你中有我,我在你最深處的親密……

想到她香軟在懷依賴自己的模樣,他心頭又湧起執念!

有那麽一刻,他甚至不管不顧的想着,大不了到時水來土淹,他就把人……

但理智很快将這個想法壓了下去,現在局勢不好,上頭一天一個變化,已經有燒起來跡象,誰也不知道這把火到底會燒到哪兒,一個個階層被打倒,今天是資本,明天呢,官僚已經站在風口浪尖上,大多人在站隊。

否則江父不會深思熟慮,把他遠遠送到鹿城來,而不是送去京城,讓他在鹿城這裏待三年,一是這邊有他的老朋友關顧,就算江父出事了,有自己出生入死的老朋友鄭容德在,兒子也不會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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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父擔心不是空穴來風,局勢一旦起變化,風起雲湧,哪一方倒臺那是瞬間的事,江父已經考慮到三年內,辦理內退保全江家,所以兒子現在不能升職,只能在基層待着,只能和他一條派系,将與他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不安全。

若只是縣城裏的小公安,上面有什麽風波也波及不到他,目前情況不明,只要江家在京城任職的二伯和江父兩個人不出事,江家一切好說……

早在江見許來鹿城,江父就和兒子通過氣,要他保證在鹿城裏安分守已,不惹事,不張揚,縮緊脖子,不要冒頭。

江見許當時還吐槽他爹,他又不是烏龜,還縮緊脖子……

但他明白父親的意思,來到鹿城後,不惹事,不張揚,低調,不冒頭,不讓自己有任何把柄被人抓到手裏,因為他知道,那不只是他一人的事,而是關系整個江家。

可如今,這個“把柄”他自己握在了手裏。

江見許躺在暖炕上,翻來覆雲,腦中反複思量着這件事。

圍繞韓舒櫻有四個雷要解決,第一個就是她三哥,楊弘杉的身份就是大雷,他要想辦法把他弄采石場,需要聯系很多人,這雷就等于放在了自己手裏他會盡量把這件事做成報複楊弘杉的樣子,而不是解救,只是要楊弘杉吃點苦頭。

所以只要他不娶韓舒櫻,這個雷暫時點不了火,不會爆。

第二個雷,是韓舒櫻的養父母,好在目前韓舒櫻不是他們親生的這件事沒有幾個人知道,只有他,韓興昌兩口子,加上楊弘杉四人,養父母也并不知道韓舒櫻的來歷,那個韓興昌不知出于什麽原因,将韓舒櫻身份保密到現在,但這對韓舒櫻來說是好事,只是這好事也有可能變壞事……至于楊弘杉,他倒不至于出賣自己妹妹,如果出賣自己妹妹,那就不是人渣,是畜生。

第三個雷,是他妹妹江婷婷,被楊弘杉毀婚,她能不顧自己生命,若是知道自己娶了楊弘杉的妹妹,真不知道她會幹出什麽過激的事兒來……

第四個雷,就是韓舒櫻自己,也就是他給她的兩個選擇,第一條她根本做不到……

江見許頭疼欲裂,他有點信心能瞞住所有人,也有點手段消除韓舒櫻是楊姝纓所有線索證據,只要韓舒櫻以後不和楊弘杉接觸,徹底斷絕聯系,以後不會有任何人将他們關聯在一起。

可韓舒櫻能做到嗎?她做不到!她甚至能瞞過自己,偷偷的跑去救濟楊弘杉,就算她選第一條,答應不聯系……江見許知道自己可能要看她着一輩子,與她鬥智鬥勇,阻止她去見親人哪怕一面。

他反複想,反思自己的行為,自己這樣做真的對她好嗎?為了在一起,讓她與親人同處一個城市,無法相見……

如果她選第二個,只要幫楊弘杉離開采石場,她不但有了親人,常常見面互相照顧,只要不認親,不改姓,她還姓韓,既使政策上有什麽變動,她只是個普通人,不從政不經商,不姓楊,沒有人緊盯着她,只要注意些,她就能快快樂樂和親人在一起。

她只有成為江家兒媳婦才有被人盯被人查的風險,江見許深深吸了口氣。

江家看着風光,一旦倒下,恐怕連個普通人都不如。

不只是韓舒櫻在做選擇,江見許同樣也被選擇,是選擇一時沖動,雙雙沉淪,還是放手,讓她好好地過自己的生活,更安全的生活……

安靜的房間裏,不只有高振國的呼嚕聲在起伏,還有另一個躺着的人他的心,在放手和執着間,劇烈起伏……

……

韓舒櫻拽了拽胸前衣領,悄聲地貓腰回了西廂,一進門就見劉春玲上下看她,她遮掩地拉了拉衣服。

西廂兩個女同志住,周家媳t婦找了床被褥,男同志那邊就抱歉了,只有一條毯子,直接躺炕席上。

淩晨四點,劉春玲眼瞧着韓舒櫻悄悄進屋,她默不作聲地觀察着,灰毛衣小白褲,毛衣裏頭的衣服有點亂,有點鼓,應該小衣還沒來得及扣上,瞧着真是惹人憐愛,人比花嬌,一張臉蛋更是白裏透紅,反着光似的,就像那花草被春雨滋潤了一樣,鮮亮得很,本來就精致的臉蛋,瞧着更惹眼了。

她忍不住“啧啧”了一聲,見韓舒櫻小心上來,她立即拉開被子道:“睡被子裏吧,你放心,我對象喝多了,沒在被子裏……”

“哦。”韓舒櫻猶豫了下,就着被邊躺下,褥子上的床單已經被劉春玲收起來了,兩人擠在被窩裏,蓋着一條被子。

燈一關,一時也睡不着,聽着外面刮大風的聲音,話多的劉春玲開口道:“聽這風聲,明兒天可不太好,要下雨……”

韓舒櫻沒作聲。

然後她又問韓舒櫻:“你和……對象倆也快結婚了吧?”

韓舒櫻半天才“唔”了一聲,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來之前她還忐忑,但現在心情比來的時候好多了,她有些輕快地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江見許一直在她耳邊喘着氣問她愛不愛他,喜不喜歡他,韓舒櫻被他弄得意亂青迷,早就不知道說了多少遍愛他喜歡他了,他還說情話,說讓她選第一個,問她為什麽不選第一個,他想娶她想得晚上都睡不着,in了半夜……

這情話糙的韓舒櫻臉都紅了,平時他可不會說的。

經過今晚,她已經決定了,她選第一個,雖然想到曾祖破破爛爛的衣服,她挺內疚的,但是她會争取一下給曾祖送物資,改善曾祖的生活,江見許沒說,但她一提救曾祖的事,他就一臉凝重,她猜測,肯定不是很好辦的事,如果好辦,就不會給她兩個選擇了,若因為救曾祖,江見許再出了事……她想曾祖能逃脫自殺的命運,并不是讓另一個人為曾祖的命運買單。

正想着呢,旁邊劉春玲開口。

“我本來前半夜想跟你換回來,結果上個廁所去敲你門,就聽到了……呵呵,我可不是故意的啊,就是不小心聽到的……你對象那方面是不是特別厲害啊,聽說年輕男人那兒in起來像小石子,是不是啊……”

韓舒櫻:……

她為難道:“你……對象不也挺年輕嗎?”韓舒櫻倒不保守,但被人聽牆角還是挺不自在的。

“我家那個年紀大了些,他今年二十八了,沒有你對象那麽厲害,他時間短,有點快……”

快?

“你說說呗,你對象是不是特別行呀?”

對方又問一遍,對這事兒好奇得很,韓舒櫻安靜一會兒,才小聲道:“嗯。”很行,确實……像小石子一樣,尤其快到巅峰時好幾次弄得她忍不住驚叫,怎麽會那麽in弄得她好幾次什麽都不知道了,直接懵神顫抖好久。

韓舒櫻不想說他和江見許之間的事,轉移話題:“二十八多好的年紀。”在六十年後,這個年紀風華正茂。

“我們那兒十八歲都能結婚了,他都二十八了,像他那麽大歲數的,孩子都能滿地跑了,唉,其實他以前處過對象,後來分了,他是家裏老大,工資又高,家裏不想他結婚,說要把以前拉下的饑荒還完才能結,就一直拖到現在,今年才還完,年紀雖然大了點,好在他對我好,答應結婚後工資給我管,除了交家裏二十塊家用外,剩下都是我們小家的,等他婚房下來,他就搬出他們家,和我一起過我們自己的小日子……”

黑暗裏,韓舒櫻聽着她語氣歡快地說着結婚的事,聲音裏全是向往。

她忍不住問她:“你為什麽想結婚,結婚好嗎?”

“好啊!當然好啦。”劉春鈴翻了個身面對她道:“我家裏好幾個兄弟姐妹,什麽東西都要和他們分,我又排行老二,分不到什麽,東西不是給大姐就是給小弟了。

我對象那邊也是,要一個人養全家,我們倆都不喜歡這樣,我們商量過了,等我們結婚,有了自己的房子,家裏就只有我和他兩個人,想吃什麽就吃什麽,想買什麽買什麽,我們都有工資,可以一起養家,再也不用跟別人争,而且我對象很聽我的話,結婚後家裏頭都我說了算,不但有家,有房子住,家裏還多了一個人給我賺錢,給我使喚,給我打……你說好不好,不能幹的話都讓他幹,到時候生個孩子,一家三口小日子過得不是有滋有味兒……”

“哦。”韓舒櫻試圖想了想如果她跟江公安結婚,給她賺錢,給她使喚,給她打……沒事還能睡一睡,好像……好像也挺好的。

以前她很排斥婚姻,覺得婚姻對自己沒好處,只有麻煩,尤其她有錢有貌,別有用心的人很多,她不得不防,但穿過來後,對象換成江公安,她又覺得……婚後他如果疼她又愛她,她就不排斥了,只是不太喜歡生小孩。

于是她問:“生小孩不煩嗎?”

“煩,小孩可煩了!”劉春鈴道:“我帶過我弟弟,他可讨人厭!我一點不喜歡他!但別人都有,我也得有,生下來要是像我弟一樣不聽話,我就打爛他的屁股……”

韓舒櫻:……

“要打爛啊……”小孩子雖然麻煩,但怎麽能打爛屁股呢?她從小爸爸可寵她了,一根手指都沒碰過她,只有爺爺在她調皮打翻東西的時候,拿着拐杖追着她打,但每次都追不上,她知道爺爺是在吓唬她,她都是一邊跑一邊笑,爺爺在後面吹胡子瞪眼。

她們老楊家三代單傳,到她這一代,只有她一個寶貝。

“不聽話就打啊,大家都打,反正我是他媽,我就是老大!”想打就打。

韓舒櫻聽她講了一會家裏的事,絮絮叨叨的她聽睡着了。

多好的催眠曲啊,別浪費了……

第二天早上,周家男人将剩下的魚給烤了,又炒了青菜和雞蛋,做了稀飯,幾個人湊一起吃了頓早餐。

韓舒櫻天亮前睡飽,一覺醒來臉蛋都放光,真仿佛被滋潤了一樣,所有人都覺得她狀态好,她自己覺得,然後在江見許身邊坐下,手還輕輕碰了他一下,然後看他反就應,結果就看到江見許放在桌上的手,在她碰後,竟然輕輕顫了下,然後往旁邊移了移,也沒有看韓舒櫻,而是回頭和別人說話。

本為心情好多的韓舒櫻,怔了下,有些不知所措。

但很快吃飯時,江見許又給她挾了雞蛋和烤魚,她又高興起來,就是烤魚不知道是不是放了一夜,不新鮮,她吃着有點變味了?有點不舒服,她喝了口水才将不舒服的感覺壓下去,然後把自己咬了一半的魚,放到了江見許碗裏。

她特意看他,見他一點都不嫌棄的将魚挾起來吃了,她抿嘴吃起飯,就是可惜她帶的飯盒裏的糯米肉丸,放了一夜不新鮮了,早上江見許吃的都是不新鮮的,本來綠色的蔥花都變色了,高振國見了還分走兩個,不過高振國吃完對她贊不絕口,誇得劉春玲都跑來請教糯米肉丸怎麽做。

韓舒櫻把做法仔細講了下,但她知道這個糯米肉丸的味道別人無法複制,因為她用的可都是劇本獎勵啊……

劇本出品,必是精品!

昨晚刮了一夜風,果然早上天氣不妙,陰沉沉,烏雲裏沒有一絲空隙是白的,天空一片烏青色。

但幾人難得來了一趟,不去楓山逛逛也說不過去,于是商量着,就逛一會兒,逛完再走。

到了林子裏,本來一起的人,慢慢的成對地拉開距離,高振國和劉春玲兩人走得遠一點。

老錢兩口子跟表兄一起走走停停,說着家裏的一攤子事。

韓舒櫻和江見許落在後面,直到脫離前面的人,他才回頭看了眼韓舒櫻。

大概察覺到氣氛不對,韓舒櫻一直打量着他,沒說話。

他手一伸将她引到另一條小路上,那裏人少,四面都是楓林,周圍只有掉落的樹葉和風和聲音。

站定後,韓舒櫻有點緊張了。

四處不見人影,如果不是她現在一分錢都沒有,江見許又是個公安,換成任何一個人,她都要警覺起來了,因為這裏實在是一個殺人埋屍的好地方啊。

她幹笑,然後跟江見許道:“今天早上吃烤魚,我吃了一口就吃不下去了,魚太腥了……”

他聽她說話,聽完後用很輕地聲音問:“腥嗎?挺香的。”尤其她咬過t的……吃起來更香,也不知道是為什麽。

“嗯,可能不新鮮。”

“嬌氣!”

聽他說自己嬌氣,韓舒櫻立馬伸手自然地拉着江見許的手,輕輕晃一晃,然後撒嬌說:“你那天給我兩個選擇,其實我沒有選,我能再選一次嗎?江見許……”

江見許看着她,目光幽深,他點頭:“可以。”

“那我選第一個,我想和你在一起。”她說。

就在江見許心裏一動時,面前的人話音又一轉:“我知道讓你救三哥,一定會冒很大風險,如果很輕松的話,你就不會給我兩個選擇了,我不想這樣,這樣太強人所難,如果我選一和你在一起,就不用救三哥,只是,我能不能偷偷給三哥送些東西去啊,我會很小心的,次數不會太多,讓別人轉交也行,我就是想,想讓三哥生活好一點……”她誠懇地拉着他的手,跟他商量。

曾祖出不了采石廠,但能在采石廠裏有錢有票生活好一些……

江見許眼中的光亮馬上晦暗下去,他深深地吸了口氣,低頭半天苦笑一聲,再次看向她,語氣輕緩起來。

他溫聲道:“不,你沒有強人所難,一直強人所難的是我,是我錯了。”周圍都是楓木,風穿過楓樹,傳來陣陣楓葉翻動的聲音,伴着他醇厚溫和的話語,韓舒櫻聽到他說:“……是我一直讓你在親情和我之間做選擇,一直在為難你,我知道你很想找到真正的親人,韓舒櫻……”

他很輕地聲音說:“你不用為難,年前我會讓你們兄妹團聚,幫你把你三哥從采石廠帶出來,你以後有他照顧,我就放心了……”

韓舒櫻心裏咯噔一下,她不安地看着他,他說有曾祖照顧,他就放心了,這是什麽意思?她立即拉着他的手搖啊搖,眼睛一眨不眨地望他,左右左右,希望從他神色中看出來點什麽來。

“我選一了,我都選一了,還不行嗎?”她急急地問。

江見許望着她,苦笑說:“親情可貴,我一直忽略你的感受,中間的事情不好說,總之你記得,我還會和以前一樣照顧你,有什麽困難,或者,有什麽事都可以找我,無論什麽,我會負責到底,我永遠永遠不會忘記你……只是以後,我們不再以對象稱呼……”

“為什麽?”韓舒櫻眼圈一紅,“為什麽……”她都選一了。

江見許看她開始癟嘴,他眼睛也紅了:“……這樣無論對你對我,都好……”

“我不……”韓舒櫻心裏一下子湧起悲傷,眼睛裏淚珠打起轉來,她倔強地睜大眼睛,不讓淚落下來,她就是不肯落下來,用力地盯着他。

江見許心裏一陣抽痛,仿佛有錐子刺在胸口,什麽叫世事無常,身不由己,他忍不住将她抱在懷裏,手不停地摸着她的頭發,一個勁的安撫她,他眼圈發紅,“別哭,乖,不哭……”

等到前面幾人往後望時,江見許韓舒櫻不見了,他們等了一會兒,又回頭找,這才發現兩人拐進小路裏,出來時,韓舒櫻眼睛紅紅的,江見許勉強笑了下,臉色不自在,氣氛怪怪的。

幾人對視了一眼,默契地沒有問,天氣不好,要下雨的樣子,幾人很快返回了小院,相繼推出自行車,與來時一樣,四輛自行車出發,準備回城。

自從江見許正式說了分手,兩人不再以對象的身份相處後。

韓舒櫻記恨,她就倔強起來,就算坐在江見許後座,也絕不碰他一下,手指緊緊抓着身上的車座,不穩地來回動,也絕不肯再抓他的衣服,韓舒櫻雖然沒心沒肺,可有時候氣性是非常大的。

一路上她紅着眼眶,一句話不說,前面幾人搭着話,就發現江見許情緒低沉,問什麽都只嗯一聲,很少開口,小韓更是話都不說話,聲兒都不出,大家心裏都想着,這兩人怎麽了?鬧矛盾了?昨天看着還好好的,怎麽一晚就變了?

看看這臉兒,一個朝前,一個朝後,這是發生什麽事了……

來時歡樂,回歸沉悶,幾人在這種古怪的氣氛中返到城裏。

周末不用上班,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媽,江見許想将她送回大雜院,韓舒櫻不幹,就讓他送到縣委那裏,她還要上班,她要走着去國營商場,主要是有骨氣的話,到縣裏就下車,但是太遠了,累,就到縣委,走二十分鐘就到商場,多一站她都不坐。

如果江見許非要送,她就下車自己走。

江見許拗不過她,只好将她送到縣委,本來還想帶她到宿舍談談,結果一到縣委門口,就見到一個女人,穿着一身淺格子裙 ,黃色毛衫,提着東西站在縣委門口,見到他,立即擺手走過來:“江見許!”

那一刻,江見許心裏莫名一慌,握車把的手一緊,他下意識地餘光看了眼身後,心裏惱,他媽怎麽回事,何欣悅怎麽過來了,他不是說了嗎,兩人不合适!

他鎮定地把車停下來,望着這個熟人伯伯的女兒,道:“你怎麽來了?”

何欣悅十二歲就喜歡江見許,那時候他是省委大院裏最出尖的人,長得帥,一米八幾的個子,所有人都聽他的,他在大院裏還有小團體,以他為首,當時他可時髦了,穿着國外時興的各種大衣,什麽黑呢子料,羊毛料啊,灰格子樣式,軍綠色款,英倫風,西褲,腳蹬皮鞋,頭發還是寸頭,一張年輕臉龐,風流潇灑,走路帶風。

加上骨子裏還有一股傲氣,仿佛天不怕地不怕,天之驕子一樣的人物,在大院裏特別耀眼,她那時候只是個跟在後面的小妹妹。

後來江見許讀書歸來,脫去耍帥酷炫的大衣外套,只着一身綠色軍裝,變得自信沉着,少了張揚與三分淩人氣勢,多了禮貌疏遠,看起來依舊英俊不凡,氣宇軒昂,不知大院多少個小姑娘想和他好,都沒好上,何欣悅可慶幸了,他一個也不喜歡,但也同樣不喜歡她,這讓她很失落。

直到他來到鹿城做公安,換了一身白藍制服後,又多了一股清冷氣質,玉樹臨風的樣子,簡直把何欣悅給迷死了。

換一套衣裝他就變一種氣質,哪怕知道他沒看上自己,但何欣悅沒有放棄,因為他同樣沒看上別人,她覺得自己還有機會。

如今幾年過去,她也出落的亭亭玉立,兩家父母覺得合适,家境,樣貌門當戶對,又知根知底,明明就差一步,就差江見許同意。

可偏偏一提這事兒,他總說不合适,甚至跟江母說他只是把她當同志一樣看待,當一個大院裏認識的朋友,做對象不是很合适。

何欣悅知道後大哭一場,她真的很傷心,後來還是江母提示她說,江見許這個人啊,別看他冷冷的,其實他面冷心熱,他如果主動起來,很主動的,而且他喜歡主動親近他的女孩子,最好能逗他笑的,也能被他逗的人,他遇到就能喜歡上,還說他從小就愛逗妹妹,逗妹妹哭,逗妹妹笑,所以讓她多跟他開開玩笑,關系會更好。

其實江母有句話沒說,她這兒子找對象,一般人看不上。

其實就是,她兒子如果第一眼就不行,肯定不會湊合,但這話不好跟好友的女兒直接說,江母心裏也想着,兒子這麽大年紀了,說不定現在變了,被小姑娘纏着纏着就成了呢,看何欣悅傷心的樣子,只好安慰一番,江母也是希望兩人能成的,畢竟這姑娘她看着長大,雖然有點小脾氣小特性,但也不壞。

沒想到何欣悅上心了,放假就跑過來纏着。

她特意打扮一番,梳了頭發,格子長裙羊毛衫,見到江見許回來,她格外矜持地走過去,溫柔一笑:“江同志,江媽媽讓我過來送東西給你,他說你很久沒吃家裏做的菜了,讓我捎過來,還讓你帶我參觀一下鹿城。”說着她揚了揚手裏的包,“這裏面還有我新手給你做的點心,你要不要嘗嘗,江同志。”

她說完,就看到江見許下車,從後座下來一位女同志,看到那個女同志的臉,她晴天霹靂啊,這女的她還認識,就是幾個月前在省城招待所裏見到的那個。

說要結婚了……

她怎麽,怎麽又和江見許在一起了?

而且三個月不見,更漂亮了,皮膚白得啊,何欣悅皮膚黑,看得她都嫉妒了,危機蹭地就上來了,立即防備地望着她。

江見許甚至将她護在身後。

“t江同志……她是誰啊?”何欣悅緊盯着韓舒櫻,問江見許,心裏可怕江見許說這是我對象這樣的話。

江見許看了眼身後的女同志,心裏一陣思量,如果在何欣悅面前說明韓舒櫻身份,讓江家人就知道,不好說,現在不是說的時候,最後咬牙介紹,“她……是我的一個朋友。”

“朋友?”

朋友和對象,那可是天差地別。

“啊,是朋友啊!”何欣悅松了好大一口氣,然後走到對方面前,伸出手有禮得體地微笑道:“你好,我是江見許以後的對象,我叫何欣悅,我們倆門當戶對,從小一起長大……”

江見許聽到臉色一變,趕緊看了眼身邊的人,呵斥道:“何欣悅,說什麽?別瞎說啊。”什麽一起長大,以後對象?他從小就沒正眼看過她。

結果就見到,韓舒櫻盯着他倆,眼圈又紅了,想到江見許以後是別人的對象,她心裏難受,就不想再待在這裏了。

她雖然愛鬧,性格活潑,有時候臉皮會稍微厚一點,但她不是沒有自尊的人,被拒絕了,被抛棄了,哪怕她後來說選第一個,但他已經不要她了……

聽到他不再說自己是她對象,而是朋友兩個字時,韓舒櫻眼眶脹紅,嘴角緊抿,眼淚在眼眶裏瘋狂打轉,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望着面前伸出的手,她紅着眼睛也伸手,和她握了一下,然後轉身走了。

她想着寧可難過死,也不能失了女人的風度,怎麽也要把手握完再走。

見她抹着眼淚走了,江見許心裏疼痛,空落落的,旁邊何欣悅見人走了,轉身:“見許同志,你宿舍在哪兒,我可以參觀一下嗎?”

江見許心早就不在這兒了,他扭轉車把手,對何欣悅道:“東西送食堂,我晚點過去拿,你回去吧。”說完就騎着車走了。

“哎,哎,江見許……”何欣悅在後面跺腳追着叫都沒叫住人。

江見許不放心,理智告訴他不行,當斷則斷,可感情上,一見她哭泣他心都要碎了。

他就那麽一路跟在哭泣的人身後不遠,推着車慢慢跟着,就見到她一會抹眼淚,一會蹲下抽氣揀片枯葉,一會又踢小石頭,然後跑到河邊看了會,看得江見許一陣緊張,握緊車把手,最後親眼看着她跑進商場裏,他提起的心才放下來,站在路許久才滿懷心事地往回走。

韓舒櫻回到商場二樓,坐在櫃臺前,越想越難過,越想越傷心,抽了下鼻子,她看了眼右下角劇本,好久都沒看了,結果發現第十四場戲竟然完成了,什麽時候完成的都不知道。

她點開一看。

劇本第十四場:相思相見在聚時,夜裏深愛難為情。情深意重(完成)

獎勵:小人參靈果一只

情深意重?情深意重怎麽還會分手,雖然她好奇小人參果是什麽,但知道果子應該在櫃子裏,現在吃不到。

她突然想起一句話,喜歡一個人就努力去追求,去愛,去表達,就算被拒絕被打擊被傷害了,也不要輕言放棄,因為經歷過十幾次失敗之後,也就消停了。

說的可真對,就是次數錯了,一次就消停了,想着想着她就在無盡的傷心委屈難過中,趴在櫃臺上睡着了……睡得很香。

王梅過來,拍了拍她桌子:“小韓,你的信,剛送來的,海城那邊郵來的。”王梅一直聽韓舒櫻說她有個海城的親戚,這還是第一次見到海城那邊的人給韓舒櫻郵信呢。

“我的信?”

韓舒櫻睡得臉頰紅潤,醒了眼神朦胧地接過,把信撕開裏面有張信紙,還掉下來幾張錢票。

她想起來了,她代曾祖父往海城郵過信,是曾祖父的姑媽,當時郵局的說必須要填地址,她就随手填了國營商場的地址,沒想到郵遞員直接送商場來了。

姑媽,不對,她應該叫高祖姑母,她驚訝地數了下,竟然有十六塊,裏面還有幾張布票,信裏問曾祖父回來沒有,為什麽地址是商場,妻子是不是在商場上班?另附上錢和票,說給孩子用。

沒想到高祖姑母人這麽好,不但郵信還郵錢和票,韓舒櫻看着地址心裏一動,唉,心情不好,回大雜院更難過,裏面每一樣東西,每一個地方都有江見許的影子,豈不是越看越難愛,他買的東西,他做的鞋櫃,親手糊的牆,還有他摟着她睡過的床……處處都是記憶。

她不想演,入戲太深,得出出戲。

不如離開鹿城去海城看看,正好海城有個高祖姑母,想到就做,她立即找到何主任,跟他說姑媽病了。

姑媽要知道她這麽會請假,肯定“謝謝”她!

可她沒有別的借口,何主任一看,這姑娘手裏拿着海城的信,眼睛都哭腫了,這假肯定得給啊。

韓舒櫻怎麽說也國營商場的職工,有單位的人,雖然臨時的,但何主任還是親自帶她找人,把介紹信給批下來,蓋了章後,韓舒櫻拿着信離開了,先跑回大雜院收拾東西,別的東西不帶,劇本獎勵她必須帶上,小的物件她放到青色挎包裏,随身攜帶,像布料這種大一些的,裝進青色行李包裏,只要有這些東西,走到哪兒她都餓不死。

臨走還把小人參靈果吃了,長得像個小葫蘆,奶白色的,很清甜,沙沙的口感,入口即化,韓舒櫻愛吃。

把東西都裝好,她吸了下鼻子,在大雜院不少人異樣眼光裏,提着包出了院子坐上公共汽車,去了鹿城火車站。

……

江見許自從送韓舒櫻去了商場,回來後一直心神不寧,時不時看時間,想着她下班去接她,雖然不知道去了說什麽,到底還要不要再見面,可就想看看……

一個大小夥一下午坐立難安。

忍不住去水房洗臉清醒下,聽到水龍頭洗衣服的幾個人在說,“聽說沒……又有個為情所困的姑娘跳河了。”

“啊?”

“聽說被男方甩了……想不開,撈上來人都死透了。”

那一刻,江見許心都停跳了,他突然想到妹妹被退婚後一直哭一直哭,早上時,他說了那些話後,她也哭了一路,他腦中一片空白,連盆都忘了拿,轉身離開水房,回房間抓了衣服和帽子就沖下樓。

“小江,你盆!”有人喊他都沒聽到。

他先去了出事現場,問過同事後知道出事的不是她,那一刻腿都軟了,緊接着一路騎着自行車去了國營商場,二樓櫃臺沒人,他邁步到旁邊櫃臺,聲音有點啞,急聲問:“王梅同志,韓舒櫻她人呢?”

王梅看着他奇怪道:“小韓?她沒告訴你嗎?說是姑媽病了,找何主任開了介紹信走了……”

“走了?”江見許臉色一變,“她哪個姑媽?什麽時候走的?”

“哪個姑媽我不清楚,只說看姑媽去了,還跟我開玩笑,說要是那邊好,她就不回來了,已經走兩小時了。”

不回來了……

江見許的心似被攥緊,有種來自內心深處的痛……他手不自覺握拳回想,她哪來的姑媽?韓家的?他查過韓興昌檔案,他只有兩個兄弟,沒有姐妹,江見許想到楊弘杉,楊弘杉有個姑媽,在海市!他咬牙切齒,這個楊弘杉,竟然把這個也告訴她了。

王梅只見到江見許面色焦急,說了聲謝謝,轉身匆忙下樓離開了。

她搖了搖頭,這小韓冒冒失失的,姑媽病了這事兒怎麽能不告訴小江,看把小江急的,額頭都出汗了,她是親眼看着小江同志那汗一下子冒出來了。

離開商場,外面開始下雨了,江見許顧不得雨,騎着自行車直奔火車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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