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以身飼魔4
以身飼魔4
有!
更可笑的是!
她在天院學了五年……
他也在靈師學院學了五年。
知道這是多麽可怕的事嗎!
一只詭!他在靈師學院讀書!
他不但跟着她聽課, 還學得飛快,三個月識文斷字!
上識天文無字書,呵呵, 下知地理有形體。
連靈師要學的趨利避害察五行, 順時應變合人事,他都了如指掌。
夏櫻真是越想越怕。
他這樣天天人裏人氣的……
這麽下去,就快成人精了!
他一個詭, 看起來比她還像人呢!
已經說不清這到底是可怕?還是可笑……
夏櫻穿着一身稍微繁複些的青色靈師常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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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得最好的緞料貼峰縫制,流線型裁剪,将她身形襯托得脫俗飄逸……
有靈師的端正,亦有靈氣的秀美。
靈師服款式偏中性, 男女皆可穿,她已經不是七年前腿短的小不點了。
這幾年在靈師院吃得好,身條抽長, 一天天變化, 已出落得窈窕柔美, 腰細腿長雙嗯峰挺。
她頭頂挽着靈師發髻, 上面綁着條青色發帶, 飄在身後,更顯靈動。
其實她也想買簪,但好看的太貴!唉,還是用發帶吧。
做靈師……窮啊。
這只是外型。
夏櫻本人更出色!
一眼看去, 肌膚剔透、瑩潤有光。
若靜靜坐着,乖乖的,全身透着一股難以言喻的少女風情, 美得如畫。
生氣的時候,又像荷葉上顫抖的露珠, 眼神流轉好似含情似的波光,惹人憐愛,那只詭就時常逗弄她生氣,然後專注看她生氣的模樣。
樂此不疲,可惡至極!
夏櫻不高興噘着嘴,又顯得分外可愛。
比如現在,她迫于淫威,慢騰騰地往桌前椅子那邊走。
腳上的靴子在地上磨蹭着,好似要走一步退三步。
坐在椅子上的人靜靜地望着她,也不再催促。
直到走到那身白袍下,岔開的修長腿前,她才不情不願地挪到他腿間,坐在他左腿上。
秦清揚見她聽話,面露微笑,自然地伸手輕放在她腰間,将她摟在懷裏。
動作看似輕柔,實際上輕柔中帶着一股不容她反抗的意志。
夏櫻不情不願地順着他力道,然後湊近他,将臉沖他一仰,把嘴嘟起來。
秦清揚見她小嘴粉嘟嘟的,粉得就像池邊剛露角的小荷,一雙明亮水潤的眼睛迷離地望着他,開始叽裏咕嚕地轉。
他含笑的目光在她臉上來回梭巡一圈,舒心地翹起嘴角,一手攬着她,另一手還拿着書卷,嘴角一翹,微微一笑,然後低首輕輕湊到她唇邊。
兩個人的唇緩緩靠近,似碰未碰,一如丹赤,一若櫻紅,随着距離接近,唇間開始似有若無出現一股白氣,從夏櫻口中緩緩流入丹紅的口唇中。
夏櫻近看眼前這個眉若墨畫,眼若星燦,氣定神閑悠然吸她精氣的人,不,詭!
真的如魏師所說,看起來如谪仙一樣,氣質高雅,風度翩然。
可惡啊,他長得這麽好看,卻是一只詭!
有時候看着,她時常恍惚……他真是詭嗎?
他看起來真的比她還像個人……
也只有這時候,她才能清楚地感覺到他與他人不同的地方,他會吸人精氣,還慢悠悠的吸,一吸小半個時辰,明明一下子就吸完,他總是拖拖拉拉,黏黏糊糊。
魏師說過,大詭有兩條發展路線,走詭仙路線,就需要吸食天地人三種精氣。
她理解就是吸收日氣,月華,然後人精。
他們就會凝練人形,如同人一樣,不,比人還要更高一級,如同神一樣。
人精就是人體的精氣,她的理解就是一種能量吧。
如果她不給他吸,他就會出去吸別人的精氣,一吸一大片,像收割麥子一樣。
夏櫻見過他幼時小手一揮,精氣如一條白龍,向他而來,她吓死了都,哪敢讓他在靈院裏這麽幹啊!
也不看看這裏是哪?這是朝廷除詭師靈師府!
府門上還挂着照妖鏡,不,是照詭鏡,凡是進出靈師府的人,進出都會被照到。
一旦有詭出入靈師府大門,鏡子下面的銅鈴就會響,他們靈師府的人都叫它詭鈴。
整個靈師府被一百零八道詭鈴包裹。
詭氣的高低由鈴聲大小來判斷,若大詭出沒,恐怕一百零八道鈴齊響,震天動地。
還好她有乾坤鏡!
書裏第二頁畫的那面鏡子,它的作用就是收斂隔絕詭氣,自成一空間,只要秦清揚進入其中,詭鈴就測不出了,她才能安然地來回進出靈師府。
頭兩年進出府門,她還時常心驚膽顫,生怕頭頂的銅鈴突然響起來。
如果它吸別人精氣,靈師府的人很快就會發現查到她身上!她擔心的不是她兇多吉少,是整個靈師府的人兇多吉少。
可夏櫻只要提出讓他不要吸別人精氣。
它袍子就黑了,面無表情盯着她,身後的小小旋渦又開始轉動,旋渦裏似乎有凄厲的沖鋒怒嚎聲。
看起來毀天滅地,可怖極了。
夏櫻吓得沒辦法,只好哄他,讓他吸自己。
吸她總行了吧?
聽到可以吸她,他袍子立馬白了,露出笑容,欣然同意。
一人一詭定下約定。
每三天可以讓他吸一次精,代價就是他不許吸別人的,只能吸她,而且一次只能吸她一天的量。
吸走精氣後,當天她會萎靡不振,全身無力。
不過夏櫻有靈食可以補充。
所謂靈食,故名思義,就是有靈氣的食物,她現在手裏有三樣靈食。
一是白雪蜜桃,可以提升靈力。還有每日兩茶杯的靈泉水,可補充靈力。
自從她和這個越長大越帥得驚人的大詭,唇對唇吸嗯□□氣後,十世書莫名又打開了一頁。
真是奇奇怪怪的打開方式!讓她完全摸不着頭腦。
她多了一個靈食,金鳥靈蛋。
比普通雞蛋稍微小一些,雪白的殼上有金色的斑點,每天刷新一個,一顆就可以補充一天的身體精氣,每次被吸了精氣後,她都要吃一顆鳥蛋,身體一會就好了,精神滿滿!
于是一人一詭也就這樣勉強維持日子過下去。
七年間,在她各種犧牲約束下,總算好好地安撫住他。
好在這個大詭與她從小就認識,倒也不會對她喊打喊打,最多就是生氣時,怒意橫生地念着要殺她親人,殺她族人,殺盡天下人,以此威脅她。
可只要不惹他,盡量滿足他的需求,他心情好的時候,倒也能聽進她的話,只要她遵守着與她的約定……
就這樣不斷安撫着,一直沒出什麽事。
使她安穩地在天院學了兩年,又待了三年,最後考上除靈師“公務員”,得到了這份別人羨慕眼紅的工作。
這個小院裏住着三位靈師,平時各有任務,不常見面。
耳房有個小廚房,公用的,方便三位靈師做靈食,夏櫻偶爾會用廚房煮靈蛋吃。
她知道今天又要被吸氣,所以事先吃了一顆精蛋,補充了精氣。
說起來這個蛋,好好吃,煮好後剝開蛋皮,蛋白晶瑩剔透,仿佛水晶果凍,一顫一顫的,一眼就能看到中間金燦燦的蛋黃,就是這個金黃色流沙蛋黃,最補精氣,外面包裹它的透明蛋白補得是靈氣,可以靈精二氣同時補充。
在靈師裏,這可是絕佳上等的靈食!
而且吃起來可香了!夏櫻一口吞下去,感覺自己一下子能吃五個,可惜一天只有一個。
……
吸食過程中,夏櫻一雙眼睛,虛虛地看向離她近的秦清揚。
秦清揚是他自己取得名字,在他識文斷字後。
用得還是她小時叫他的二字。
清揚。
直到他學習了解到原來所有人的名字都有姓,他的名字卻沒有,就自己加了姓。
加上他誕生時那塊墓碑上的秦字,組成了名字。
夏櫻無語極了,她那時認錯人,把他錯當成杏花村的小孩子,可他卻當真了,一直把這兩字當做自己名字。
夏櫻睜大眼睛,不害躁地看向眼前他如墨般漆墨的眸子,那眸子在吸她精氣時,精光流轉,十分好看,見她看過來,他也看向她。
兩人目光一對,夏櫻感覺心口怦怦直跳,可惡啊!
他為什麽要直視她的眼睛,真的很尴尬,她趕緊把目光移向別處。
開始羞惱自己心跳聲怎麽那麽大!
吸了一會,她無聊地嘴巴輕輕動了動,嘟囔催促:“就不能快點嘛……”
“脖子都仰累了。”
在她時不時的嘟囔聲裏,他終于收尾了,因為靠得近,收尾時,兩人的唇峰還輕輕地碰觸了下,一磨蹭,就如同電流一般又酥又癢,夏櫻趕緊抿嘴唇,想把那個感覺去掉。
面前的人輕移開唇,低頭看了眼她緊緊抿起來的唇瓣。
被她咬了一口,已經由粉色變得殷紅。
他專注地看着。
被吸了精氣後,會渾身沒有力氣,夏櫻倚在他懷裏,像小時候趴在母親懷裏一樣趴着。
椅子上的人也不急,任她趴着,嘴角微翹,少年眼眸清澈明亮,唇色如初。
每次吸完精氣,他心情都極好,笑容一直似有似無地挂在臉上,身上衣袍此時不見一絲灰暗,潔白如雪。
他如玉般修長的手指,輕輕摩挲着懷裏少女的頭發,指間把玩着她的青色發帶。
一人一詭安靜地依偎在一起,看起來馨然靜谧。
夏櫻靠了會兒,直到精蛋開始補充精力,她有力氣後就直起身,趕緊從袖子裏取出一條青色手帕。
生怕他反悔般催促道:“秦清揚大人?請您吹口氣到帕子裏,勞煩您了……”
她給秦清揚三天吸一次精氣,做為交換,他偶爾會給她一點詭精。
這東西是對付詭物的大殺器!
秦清揚渾身是寶,可能大詭是某種能量凝結體吧?
哪怕他的頭發,他的腳趾,他的指甲蓋,都是一種能量化晶之物,對人有什麽作用不知道,對詭……它們愛得很!
她只要把秦清揚給的詭精放到一處,那些大小詭怪們就會不要命的奪取詭精,瘋魔了一樣,只要她設置好陷阱,進來一個死一個。
特別好殺。
她的靈師考核就是靠秦清揚給的詭晶輕松完成,對別的靈師來說難到極點,九死一生三個名額的考核,她輕松地理了理衣袍,分分鐘完成了。
拿到了她那一屆成績首名。
她如果靠自己,當然也可以首名!
但她茍啊,畢竟身小命貴,詭物可不是鬧着玩的,能有輕松的辦法解決它們,何必要拿自己冒險呢,非要使出全身本事,遍體鱗傷的除詭才行嗎?
那是自讨苦吃,一旦運氣不好呢?考核也會死人的……
她清楚地知道,她這輩子能活到十七歲,靠得可不是本事,而是她能茍!
她身邊可是帶着一個大詭,一直在靈院茍生茍死。
要知道靈師如果不被詭怪殺死,壽命遠在普通人之上,已知有靈師活到了一百五十歲!
聽到這個消息時,她激動了,仿佛找到了人生目标。
她要長命百歲!但除詭師同樣也是一個短命翹楚的行業。
她得保住命……
所以詭晶詭晶,多多益善!
一聽到她讨詭晶,面前這個大詭仍然微笑,但眼神落在她身上了,開始不悅了。
這東西他有時候會給,有時候理都不理她。
完全看心情。
今天看樣子心情好,瞥了她一眼後,輕哼了一聲,低首往她舉高高的青帕裏随意一吹。
一顆只有碎米粒大小的晶石,落了帕子上。
見他肯給,夏櫻開心了,這可是她的保命利器!到帳了!
跟他讨個詭晶可真不容易!
而且給晶石越來越小,之前還有米粒那麽大,現在只有正常米粒的三分之一。
說好交換的,她一點精氣不少給,他卻一直在克扣!
……奸商!摳門!
但夏櫻可不敢跟他理論這個,他要是翻臉了,還管什麽約定不約定,誰讓他是一只詭呢。
願意給說明他現在心情好,已經很不錯了,不錯了……要多少是多呢,她将手帕小心地包起來。
唉,就是這詭長大後,越來越不好糊弄了,小時候還能講故事哄他,一哄就好,現在不行了。
現在打不得罵不得,語氣重了他袍子刷地就變黑了,坐在那兒死死地盯着她。
語氣輕了,根本就不理你,沒聽見是他的座右銘,拿着卷書坐在那兒,他能看到天荒地老。
一開始還能跟他講一講理,後來她悟了!
他是只詭!跟他講什麽人的道理啊,他肯聽都算這只詭有修養了。
不如簡單明了地定下規則,等量交換,雙方想要什麽就拿出合适的東西交換,這樣誰也不吃虧。
他欣然同意。
之後夏櫻就一直小心翼翼地維系着這種雙方交換的平等,平衡關系,主要是讓他滿意。
畢竟他是老大,他厲害,他肯講理,那才是理,他不肯跟她講理,那理在他眼裏,就只是一坨……
沒辦法,畢竟,他是一只詭……
能在不激怒他的同時,還能滿足自己小小的需求,已經很不錯了。
夏櫻高興地拿着手帕一下子從他腿上站起來,快步走到屋裏南角櫃子處。
她起身離開,腿上的柔軟一空,坐在椅子上的大詭秦清揚恍惚了下,頓了一會才撩了下袍子跟着站起來,邁步悠然地走在她身後。
走過去,低頭見她開心地擺弄這一箱子東西……
一眼見到那瓶除詭水。
大詭的鼻子差點氣歪,他盯着那瓶對他根本沒有用的水,臉上陰晴不定,開始不悅起來。
這木箱是夏櫻特意找人訂做的,類似現代化妝箱,不大不小,她手提着正好。
展開,裏面有三層。
最上面放着各種疊好的元寶符,別人是一打符紙,她每張都疊成元寶,寓意是發財,發財,銀子從四面八方來!
做除詭師,那是非常消耗銀錢的事,有多少錢都不夠用。
光買符紙,買各種除詭的物件,什麽除詭血,石灰粉……祛陰粉,朱砂胭脂,清魔水……
都要錢啊!
連買詭物信息也要錢,除詭一兩次,東西就用完了,還得買。
她至今還沒買到合适的武器,手裏只有一個最便宜的打詭棒,其它的買!不!起!
武器大多取自厲害詭怪身上的物件制成,件件貴到離譜!
因為只有厲害的詭怪制器,打起小詭物才有用。
她手裏的打詭棒還是朝廷發的,成為靈師,進入靈師府,每人都會發一根……
一根十兩,棒子裏只摻了點詭骨粉,對一些小詭怪有作用,其它的……不要想了。
唉,生存不易。
這還算朝廷公務員基礎待遇好了,聽說民間的除詭師更寒酸……
她這一箱子的家底在浏昌郡靈師府裏,都算薄的。
七年才東拼西湊攢出一個箱子的東西,當然,其中也有好東西,最貴的,也就是身邊這只大詭秦清揚的詭晶了。
這個她可以說,整個靈師府裏,只有她有!
這麽說來,她家底也不薄啊。
她是九歲時跟着父母匆匆離開小山村,半年後到達郡城,那時已經是第二年的夏天了,十歲進入靈師院學習兩年,再加上三年實習,五年成為靈師,如今又過去一年半,她十七歲了。
七年時間匆匆而過,就像夢一樣。
她美滋滋地将這粒碎砂晶,小心地放到一個黑色的盒子裏,裏面已經存了兩粒。
都是她的命啊!
他踱步走到她身後。
看着她拿着自己的化晶,知道她愛用它除詭,用他的詭道晶,除區區幾只詭物?簡直暴殄天物!
他心情很不美妙。
他面色冷若冰霜,背着手輕哼一聲,開口奚落她道。
“……幼時你說要去闖蕩江湖,我信以為真,便随你出來,誰知你說的闖蕩江湖,就是下山做除詭師,這就你口口聲聲要闖的江湖?”不自量力!
他曾期待離開墓之後,山下的江湖。
期待像她說的故事裏那樣一劍揮出快意恩仇,或俠骨香,或野心妄,桃花細柳,大漠孤煙,矢志不渝,倆倆相忘……
故事裏的江湖,使人着迷。
那句相逢何必曾相識的寒意與寂寥,與他心境吻合。
他幾乎沒有猶豫地離開誕生地,跟随她江湖逍遙。
結果……她卻跑來當除詭師?!就像她說的那句話,滑天下之大稽!
天天跟着她騎着匹馬,到處除詭……
可笑至極!
哪有什麽江湖,只有風餐露宿。
不是擺弄這些破東西,就是擺弄銀子,他看到時常氣得牙癢癢。
再想到她做靈師,買詭器,是不是想除掉自己?
他就危險地眯起了眼睛。
雖然這小東西在他眼裏如同蝼蟻,善待她不過是看她與自己一同長大罷了……給她一兩分好處。
但想到她竟然要殺他,想除了他。
他眼神就淩利起來,狠狠地盯着她。
“天天除詭,是不是哪天也想把我給除了?”他聲音從身後幽幽地傳來,冒着寒氣兒。
夏櫻剛喜不滋地放好“寶貝”,把東西小心擺到箱子最底層。
就感覺有道目光如芒刺背,射在她身上。
完了,這詭又犯病了!
她敏銳地察覺到他的不悅,她眼睛頓時一轉,掩口回身誇張地解釋安撫他道:“天吶!你在說什麽?怎麽會呢?”
“我的秦大人啊!我可沒想過要當靈師,這行多危險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理想可是長命百歲啊!秦大人知道的,我能當靈師,一切都是巧合……”
她回身對着面前一點都不像詭怪的生氣少年,開始跟他講道理。
“……我做靈師,那就是混口飯吃,對不對,我們倆是什麽關系?那在戲文裏,我們這叫青梅竹馬!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是朋友,你可是我心裏最重要的人!情誼深厚着呢。”
“除詭真的只是一個混日子的工作,你看我哪次認真了?是不是?我都跑得飛快,我可一點不積極,感覺不對,我立刻退到衆人身後,這詭誰愛除誰除,我只想活着……”
“所以你就別生氣了,好不好,我的青梅竹馬秦大人……?”
她一邊勸說,一邊安撫,一邊無辜摘清自己,一邊親密地拉關系,叫他大人,最後她再小嘴亂飛地給他畫一張大大的餅……
她畫道:
“……等到以後我有錢了,我們就去那雪山之颠。”她一手指向遙遠的北方。
“帶你去看江湖志裏說的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美景……”
“……還有那,海到天邊天作岸,山登絕頂我為峰的江湖豪氣。”
“我們一起嘯傲風月,浪跡江湖,在煙波浩渺中倚樓聽風雨,淡看江湖路……”
“以後我們兩個人哈,就以風塵作伴,入那江湖中,過潇灑人生,怎麽樣?”
她信口開河地給他畫着大餅,畫得有山有水,有條有理,小嘴叭叭的說了一大通。
最後講得口有點渴,還伸手倒了懷茶喝了一口。
別的不說,她講了三年故事,這口才練得不錯。
江湖都被她說活了,天知道這個詭異世界,走一百裏路都累得要死……
……
聽到她說,他是她心中最重要的人。
少年臉上的不悅消失了,露出微笑,帶着笑容繼續聽她說下去……
聽到最後,他衣角飄然,面容如清風明月般舒暢,袍子雪色,仿若谪仙。
夏櫻瞧着袍子顏色,終于舒了口氣。
總算是安撫好了。
她腦子裏的cpu都快幹燒了。
魏老師說得太對了!
這大詭不好伺候啊,太喜怒無常!
六年前她給他講得最後一個故事,是羅密歐和朱麗葉。
她當時心境,苦啊!她把兩人結局講得老慘了,最後講到死了屍骨都沒在一起。
才十歲的小詭怪,袍子突然鼓漲起來,變成了黑袍,詭心情不妙就這樣,袍子顏色随心情變化,風吹雨打都在袍子上。
吓得她腦子一亂,把梁山伯與祝英臺的結局給他們安上,讓他們化蝶在一起算了。
詭怪和人不一樣,普通人覺得死後化蝶是個悲劇。
但在詭怪眼裏卻不這樣,他們仿佛不在乎形态,無論是人是蝶,對他們而言沒有不同。
聽到化為蝴蝶永遠在一起,他袍子白了。
他坐了下來,靜靜地聽着,臉上露出了笑容。
後來她就再也沒講過故事了,他認字後買書讓他自己看了……
就算現在,他偶還會上一秒微笑,下一秒翻臉。
比如現在,他身如翠玉,站在那裏,微笑地對她說:“何必等,現在就去。”
現在……
現在去哪兒?
她可變不出他想要的江湖啊。
因為她說的江湖,是上個世界的人想象出來的江湖。
這個世界,只有詭物……
夏櫻窒住了。
幸好門外傳來聲音解救了她。
“夏櫻,我是芊月……”
“今天休沐,一起回家嗎?”
她嗷地一聲,大聲回道:“回!你等我一下。”
她轉身裝作很忙地對白影道:“芊芊來了,我得回家……你快進鏡子裏。”
身後的人不悅,站在那一動不動,眯眼看她,不肯進去了。
他不遵守約定了,她急得磨拳擦手,最怕的就是這個了,她急忙哀求地秦大人叫個不停,見她舉着鏡子,最後他才放過她,不悅地哼了一聲。
一揮袖子,消失在屋子裏。
……
蘇芊月是夏櫻在天院時,一個樓舍的舍友。
樓舍裏一間房間住四個人,夏櫻是平民,蘇芊月要比她要好一些,她父親是典史,無品階的佐雜官,不入流。
樓舍另兩位才是真正的官家子女,四品知縣嫡女,另一個從三品都尉次女。
這個世界階級鮮明,官宦世家看不上不入流的史與平民,這是很正常的事。
夏櫻與室友相處幾日就看透她們之間的關系。
她畢竟小身子裏裝着大人,知道這種階級不同的人很難做朋友。
那就算了,看不起,那就不看,處不來,那就不處,融不進的圈子,不必硬融,客客氣氣才是她們彼此最好的結局。
但蘇芊月還小,她家裏多少沾點官史的邊,想和那兩位交好,不知道碰了多少壁,遭了多少白眼才明白,人家根本看不上她,她強跟着只會惹人發笑。
醒悟後,大家同在一個靈師院,即便住在一起五年,後來也不過點頭之交罷了。
沒有交惡,亦沒有交好。
其實各做各的,井水不犯河水,客客氣氣,這就極好了。
“夏櫻。”蘇芊月推了下門,在門外嘀咕一聲:“你大白天的栓什麽門啊……”
“來了!”夏櫻看了腰間的乾坤鏡,見他進去了,這才匆匆提着櫃子上放的“化妝箱”過去打開門。
一見到門外的小夥伴,她微微一笑:“收拾好了,我們走吧。”
……
随後,夏櫻和蘇纖月兩人牽着馬出了靈師府大門。
靈師工作薪水還可以,歲俸三百多兩,俸米三百多斛,時不時有額外的鹽、炭、胡椒、靈師衣物可以領取。
品階相當于九品官員,出入靈師府有自己的腰牌。
但在郡城住着,什麽都要錢。
吃穿住用,吃得買,穿也得買,住的地方雖然幽靜也要交房租,只不過靈師府收的便宜一些,用更不用說了,靈師才是花錢大頭,随便一樣對詭有用的東西,都是十兩開外,越有用越貴,百兩,千兩,萬兩,都是它!
就連出行,還得買馬。
夏櫻買了兩匹了,靈師的馬壽命都不長,第一匹她買的便宜些,已經十年的老馬了,結果有次出去除詭,沒了……
第二匹馬,花了夏櫻足足二十五兩,倒是年輕力壯,可吃得也多,天天飼料養着它,每天要吃好多豆子,可惡!
就時候的馬就跟以前的好車一樣,買得起,養不起,花費頗多。
兩人牽着馬走出大門。
就見到門外停着一輛豪華馬車,車夫正向靈師府門內張望,一瞧就是休沐來接府裏小姐回家的下人。
闵慕梅穿着白色靈師服,從門內走出來,一只梅花血簪戴在頭上,別看這簪子是木質。
乃詭血木所制,據說是沾了厲詭的血,乃是克制詭物的詭器,瑪德,貴到離譜。
反正夏櫻手裏那點錢是買不起的。
闵慕梅,知府家的千金大小姐,也是夏櫻和蘇芊月昔日同窗同宿的室友之一。
見到門口牽着馬的蘇芊月,闵慕梅仿若無物,看都沒看她,直接越過,倒是撞見前面的夏櫻時,對視間她沖夏櫻微微點了下頭。
夏櫻也客氣地笑了笑,兩人沒有恩怨,有的只是身份上的壁壘。
她和蘇芊月說說笑笑出了大門,一踩腳蹬,潇灑地上了馬。
馬上蘇芊月撒嬌似地跟好友道:“夏櫻……你這個月做的靈食桃花糕,可一定要給留五個啊!我馬上要到縛靈心經第三層了。”
夏櫻家底薄,吃飯都沒錢,家裏前年蓋房子,她還補貼了三十兩,朝廷發下來的俸米也都陸續送回家,實在太窮了,所以很早她就琢磨着賺錢了。
可能杏花村和露雨村搬過來後,時運到了吧。
村民竟然在後山砸石頭蓋房子時,敲到一處靈泉,泉口較小。
當時村長急急地請了夏櫻回去,夏櫻背着手看了眼,就讓村裏人在泉口種下一棵桃樹,靈泉太小了,只能滋養一棵樹。
桃樹三年後開始結果,一棵樹每個月結五枚果子。
村裏給夏櫻送三個桃子,助她修靈力,剩下的兩個用來培養村裏的孩童,希望多出幾個靈師。
靈桃确實比一般的桃兒好吃。
但跟她書裏的白雪蜜桃比不了,白雪蜜桃跟它比,那都算仙桃了。
但夏櫻要的就是這麽一個由頭,她就利用每個月這三枚桃子,加一點書裏的靈泉水和一點點白雪蜜桃的桃肉,每個月做十五枚桃花餅,餅可香了,用手掰開裏面是像流心一樣的桃肉,一兩銀子一個,練縛靈心經時,吃一塊能增半層靈氣,是性價比很高的靈食了。
她已經賣了四年,每個月穩定十五兩進帳,一年就是一百八十兩,大大減輕了她荷包空癟的尴尬情況。
“沒問題!”夏櫻坐在馬上,與蘇芊月一前一後快馬向碧波湖那邊奔去。
……
闵母在馬車裏撩開車簾,向外望了一會,目光落在靈師府大門口一個說說笑笑牽着馬的女孩身上。
直到女兒上了馬車,她才将簾子放下來。
好奇地道:“慕梅,門口的那兩個姑娘,和你一樣都是靈師府裏的靈師?”
“我瞧着真不錯,你爹說你這一批靈師裏可出了幾個好苗子,聽說有個叫夏櫻的小姑娘,尤其出色,縛靈心經已修到了第五層。”
闵慕梅在車裏坐下,聽到夏櫻的名字,她才“嗯”了一聲。
夏櫻!何止不錯,她是她們這一批進府裏的靈師裏,頂尖的存在。
當年天院新來了三個天級靈力的孩童,引起府中震動,其中一個就是夏櫻,闵慕梅雖然同樣天級靈力,但似乎天級與天級之間也有着不小的差距。
她不知付出多少心血,食用了多少靈食,才能将縛靈心經修到四層,還未來得及欣喜,就得知夏櫻到了五層。
她傾刻感受到巨大壓力,那是一種讓她頗感無力的天賦碾壓,似乎就是讓她明白,有種距離叫天塹。
哪怕她什麽都比夏櫻強,她有着無數靈食供應,有各種除詭利器,有身份,有地位……
但就是不行,怎麽也比不過一個平民……
當初,初入天院,知道對方是貧民,闵慕梅一度瞧不起,那時年幼,她覺得這樣的貧民是不配跟她住在一個樓舍裏,靈力高就能與她平起平坐?簡直笑話,她身為知府千金,是不屑于與這種人說話。
後來她才漸漸發覺,這個叫夏櫻的女孩并不簡單,雖是貧民,但為人處事一點都沒有貧民的樣子。
不但說話有理、有據、有節,不會任人欺負。課堂上還能與老師有來有往的辯論,曾言之鑿鑿、義正詞嚴地糾正老師對她們的嚴苛要求,給她們靈院的小弟子們争取考核的時間 雖然被打了板子,但贏得了當時學院所有童子的心,童子們都願意與她來往。
她那不亢不卑,笑嘻嘻與老師據理力争的樣子,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一個貧民,為何如此自信?
可以說,夏櫻在她這一批靈師裏,是耀眼的存在。
她親眼看着對方在院裏混得如魚得水。
窮且自在。
而自己這個四品知府之女,反而被遮蓋了光茫。
她對室友夏櫻的印象,一點點改觀,從無視,到嫉妒,直到最後平靜下來。
可惜那時候,再想和她交朋友已晚……
不過交不成朋友,做對手也是好的,夏櫻在她心裏,就是她目前最為認可的對手,靈師考核她屈居第二。
不過不要緊,同為靈師,早晚還會和她再分個勝負。
闵母打斷她思緒,在車上拉着她的手,輕輕拍着。
“不說這個了,慕梅,你不是一直想去京都的靈師府嗎?你爹說,這個機會要來了……”
闵母笑着說。
“京城?”
闵慕梅立即看向母親:“真的?什麽機會?”
作為靈師,當然想進京了,能在京都靈師府做靈師,那可是所有靈師的夢想,悶慕梅眼睛一亮。
“我聽你爹說,幾年前白拓縣那邊測出大詭,這些年一直沒動靜,京城那邊要來人了……到時讓你爹……”
……
夏櫻在石門灣與芊月分開,在官道上快馬急行十幾分鐘,終于到達碧波湖。
當年兩個村子在碧波湖落腳,很是落魄,一度靠挖野菜吃糠度過最開始艱難的半年,直到地裏産了糧才慢慢好起來。
七年過去,如今再看,兩個村子早已今非昔比……
湖前建起一片青磚瓦房,一百多戶人家錯落有致地分布在靠近碧波湖西邊這一片湖景中,中間有一戶,屋頂的瓦片乃是琉璃瓦,在太陽下折着斑斓的光。
那就是夏家。
周圍的房子圍繞着它,仿佛衆星捧月般。
夏櫻和當年杏花村的小男孩同時進入靈院,最終她留在了浏昌郡,小男孩因靈師考核成績一般,調到一個叫迎池坑的地方,遙遠到這輩子都不知道能不能回到族地。
蘇芊月騎着馬放慢速度。
她一進村子,忙碌的村民紛紛停下動作看過來,有不少小姑娘小夥子看到騎在馬上一身靈師服的夏櫻,眼中露出了敬畏又羨慕的目光。
畏畏縮縮不敢上前打招呼,只是眼巴巴地看着。
都知道她是目前唯一能庇護他們一族人的夏家靈師。
以天級靈力進入天院,以首名考核成績入了靈師府,很多人說她将來會成為大靈師……
她現在是兩個村子年輕一輩的“偶像”。
是村裏人仰望的存在。
高高在上那種。
夏櫻坐在馬上看了他們一眼,七年時間,村子裏多了不少生面孔。
不是她高傲不打招呼,是打起招呼沒完沒了,實在太麻煩。
她幹脆一踢馬腹,掠過他們,直到家門口才下了馬。
聽到馬蹄聲,院子裏夏冬生和苗秀蘭出來,見到女兒,兩人臉上露出大大的笑容。
合不攏嘴地跑過來。
夏冬生趕緊接過女兒手裏的馬繩,将馬栓在院子裏,飼料豆子他早就備好了,保管将女兒的馬兒喂的飽飽的。
這幾年因為夏櫻出息,在靈師府裏嶄露頭角,碧波湖的幾個村子對他們和和氣氣,水源都先讓他們使用,從來不敢欺負他們村子的人。
兩口子也沾了不少光,村裏的人因夏櫻在碧波立足,對夏冬生更是頗多照顧,村正沒事便登門拜訪,打聽夏櫻的情況。
家裏的米菜肉這幾年從來都是不缺的,夏櫻每個月還給他們五兩銀子生活費。
兩口子至今都覺得一切像在夢裏。
他們人生的前半生,和後半生,差別太大了。
夫妻兩歡喜地一前一後圍着女兒,女兒不是每個休沐日都回來,有時候兩個月才回來一次,他們理解,靈師都很忙的。
“阿櫻……早上給你準備了點心,你娘特意蒸的,還熬了梨汁,是山上你最愛的小野梨,放了許多糖,可甜了。”夏冬生咧着嘴搓着手跟在女兒身後。
夏櫻身材高桃,一身靈師服在身,頭上發帶飄在身後,手裏提着靈師箱子,別提有多精神,多好看了。
夏冬生搓着手,看着這個女兒,心裏激動,女兒每次回來,他都激動,這可是他夏冬生的閨女,他們老夏家的驕傲!
夏櫻聽着話,邁着步子走進屋子,瞥了眼圍着她的父母。
笑着說:“哦?我娘做的?那我得嘗嘗……”她也沒有客氣,提着“化妝箱”直接進了堂廳。
夏家堂屋建得相當氣派,擺了不少梨花木桌椅,精致的花鳥圖案茶碗,她将箱子放到桌上,一撩衣擺,在堂屋椅子上坐下來。
将手臂搭在桌前,看向父母。
母親苗秀蘭樂呵呵地在旁邊遞過來一盞湯盅,梨汁微黃,剛在井裏鎮過,清涼敗火。
夏櫻正好一路騎馬出汗了,“謝謝娘。”她笑着伸手接過來喝了一口。
然後将碗放到一邊。
目光掃了他們一眼,又掃了眼前廳,随意道:
“你們托人急着叫我回來,出什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