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方寸之間

方寸之間

段菱杉當慣了甩手掌櫃,一出酒樓大門就沒了人影。

白毓對此習以為常地嘆了口氣,道:“今日之事,我替師父給二位賠個不是,既然你們是師父的朋友,請放心,攬月宗必定會好好招待二位。”

有宗主的親傳弟子帶路,這一路自然暢通無阻,門口值守的弟子遠遠看見白毓,興奮地揮揮手:“白師姐!”

白毓笑道:“今日輪到了你們啊……大師兄呢?”

“大師兄剛做完任務回來,這會兒去找二長老報告了。”弟子看向後面,奇怪道,“咦?這兩人怎麽看着有些臉熟?”

昨天試圖混進去卻被攔下的容潇:“……”

跟在大小姐身後當背景板的方言修:“……”

容潇面無表情:“你認錯人了。”

“是嗎?可能是我記錯了吧。”弟子撓了撓頭,“每天都有各種各樣的人想要進來,想拜師的,想尋求庇護的,甚至還有兜售瓜果的……真是的,說了多少次了沒有令牌就是不能進!”

白毓先前得了段菱杉的叮囑,知曉她要把這兩個沒有令牌的人帶進去,聽見弟子這番抱怨,一時間笑容有點僵硬。

“好了,你們值守辛苦了,這兩人是我師父的朋友,我要帶他們……”

一道清雅随和的男聲響起:“都圍在這裏做什麽?”

弟子紛紛讓開道路:“大師兄。”

一青衣男子緩步走來,容潇雙手抱胸,不着痕跡地掃了他一眼。

段菱杉是個不講道理的市井流氓,攬月宗堪稱上梁不正,但奇跡般的是下梁居然沒有歪,最起碼白毓和這位新出場的大師兄都是沉穩可靠、彬彬有禮的那一t?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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攬月宗大長老門下弟子賀逸,論入門時間比白毓還要早上幾年。他雙眼含笑,沖白毓點了點頭:“白師妹。”

“幾日未見,師兄修為又精進了。”白毓道,“恭喜師兄突破至金丹中期。”

賀逸謙虛了幾句,便把目光投向容潇。

兩人實力相近,甫一照面就察覺到了對方也是金丹期修為。賀逸嘴角笑意更深,溫聲道:“我觀這位姑娘是個用劍的高手,既是宗主的朋友,進去自然沒問題,但旁邊這位……”

他看向方言修:“恕我冒昧,我沒有從閣下身上看到靈力波動,介意我查探一下你的經脈嗎?”

方言修:“介意。”

賀逸笑容一僵,懷疑自己聽錯了:“什麽?”

“我說我介意。”

“閣下沒有令牌,看在白師妹的面子上我可以通融,不管閣下是普通人還是修仙者,我都會放行,只怕某些邪魔外道也想趁機混進來……”賀逸好脾氣地解釋,“閣下莫非是擔心我對你不利?攬月宗是四大宗之一,況且這麽多人在場,我不可能暗害閣下。”

容潇同方言修輕輕交換了一個眼神,不約而同地想到——從段菱杉之前的态度來看,攬月宗對邪魔外道極為痛恨,賀逸若真的查了,恐怕會将方言修當成其中一員。

畢竟他的經脈問題解釋不清。

想到這裏,容潇開口:“他是七星殿弟子。”

七星殿弟子遍布世界各處,挂名的、不挂名的、門派內部的、雲游長老收的……不一而足。

而七星殿自己也不會專程打假,他們巴不得把所有會算命的都收入門內。曾經劍廬的搖光展現出了這種天賦,被七星殿足足纏了好幾年,最終煩不勝煩才答應做了七星殿的挂名長老。

賀逸不想與白毓交惡,本就不是誠心阻攔,便就坡下驢道:“原是七星殿弟子,恕我眼拙了。”

他側身讓開一條路:“請吧。”

白毓這才松了一口氣。

與建在山上的清河劍派不同,攬月宗坐落于密林深處,這裏弟子大多是木系靈根,為了便于修行,全宗上下都布滿了保持恒溫的陣法,使得這裏四季如春,許多認不清名字的草木葳蕤生長。

一行人走過郁郁蔥蔥的竹林,聽見有風吹過,竹葉紛紛揚揚落了一地。接近正午的冬季,陽光并不強烈,透過竹葉勾勒出一片金黃,投下斑駁的影子。

但容潇卻無端念起冬日裏清河劍派那一望無際的大雪。

爹爹本盼着生個兒子以繼承他的衣缽,給她起的名字是“容霄”——扶搖而上,直沖九霄,卻沒想到她是個女孩,她出生時下起了潇潇大雪,爹爹一拍腦門,就那樣把“霄”改成了“潇”。

讀音完全一致,可見爹爹對她的期望一點沒變。雖是女孩,她照樣可以繼承爹爹的清河劍派,照樣可以在後山幾十年如一日地練劍,直至手中鐵劍鏽跡斑斑,她的內心卻愈來愈加透徹。

劍心通明。

她出生即處在雲端,不食人間煙火,她抱着懷裏的無名劍,曾以為天下只在這方寸之間。

吾不識青天高,黃地厚,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

容潇輕輕眨了眨眼,後山那片雪便被刺目的血色浸透了。

緊接着一只蒼白纖瘦的手闖進來,擋住了她的視線。

“呃,”方言修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無名?”

容潇給自己編的假名就叫蕭無名,這聲“無名”叫得頗為拗口,說完方言修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你剛剛走神了,我叫你五六聲都沒聽見,白毓已經走了,讓我們先住在這裏,我房間在隔壁……大小姐,在想什麽呢?”

容潇恍然回神,深吸一口氣:“沒什麽,以前的一些事。”

她垂下眼,默了片刻,又道:“你為何一直跟着我?我已經不是清河劍派大小姐了,你應當知道,我要走的路困難重重,不說沒有修為的你,連我都不一定有命活着。”

方言修愣了愣。

“我還以為你要說什麽呢,這麽顯而易見的問題還需要問嗎?”方言修攤手,“不跟着大小姐,我今天上午就被段菱杉一劍捅死了。”

“你可以回七星殿,你既然會算卦,他們自會護着你。”

方言修斷然拒絕:“不行。”

離了大小姐,他的任務怎麽辦?

“為何?”

方言修理所當然道:“不可說,天機不可洩露。”

容潇:“……”

她算是看出來了,方言修也學會了把七星殿弟子的身份當做擋箭牌,只要遇見不想回答的問題,就左一個“不可說”,右一個“天機不可洩露”。

大抵他們算命的都有什麽毛病。

“哦對了,白毓還說,最近攬月宗戒備森嚴,沒有要事不能随意外出,必須先去申請……哎,住院的時候他們就不讓我出去,沒想到來了這裏還是一樣……”

他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堆容潇聽不懂的字眼,容潇忍不住問他:“這些都是白毓說的?”

“啊?這倒沒有。她說宗主沒有特別交代我們什麽事,看你是劍修,閑暇的時候可以去演武場一起練劍。”

看來段菱杉是徹底撒手不管了。

“也好,”容潇點點頭,“明日我盡量探探流月琴的信息,還有……”

棺材裏死不瞑目的女屍,帶有攬月宗心法特有靈力波動的傷口,以及她無名指上帶着的戒指。

她用了人家的屍體,幫人家報仇理所應當。

至于流月琴……如果兇手滅清河劍派是為了神器,那他必定也會對四神器之一的流月琴下手。

如果流月琴已經失竊或是被偷梁換柱,基本上就可以斷定,兇手是沖着四神器來的。

只是四神器中三件都有确切下落,流月琴在攬月宗,艮山缽在淩霄宗,七星鼎則在七星之一的搖光手裏……難道失傳已久的定微劍,真的在清河劍派麽?

為何容潇毫不知情?身為掌門的爹爹又知道多少?

房門被人敲響,有過一面之緣的值守弟子推門進來,抱拳行了個禮:“大師兄說,七星殿的開陽長老此時正在我們攬月宗做客,方兄身為七星殿弟子,不如前去見上一面。”

容潇笑出了聲,終于出了被方言修一句“天機不可洩露”堵回來的惡氣。

她差點忘了,今天是十八號。

每月中旬四大宗之間互通有無,淩霄宗來使去了清河劍派,而七星殿的人去攬月宗,非常合理。

因為攬月宗全宗戒嚴,七星殿的人一直到今天都沒走成,也非常合理。

只是某人的擋箭牌不好用了而已。

方言修沉默了一會兒,試圖垂死掙紮:“能不去嗎?”

“大師兄讓我務必把話帶到。”

——賀逸到底還是起了疑心。

攬月宗宗主是個不管事的,底下弟子卻一個賽一個操心。

方言修捂住胸口:“不行我突然覺得心髒好疼,呼吸不過來,咳咳……”

弟子顯然被特意交代過,不為所動:“大師兄已經和開陽長老說過了,開陽長老很驚喜在這裏也能遇到七星殿弟子,如果方兄去不了的話,他可以親自過來。”

方言修面如死灰。

“你不是會算命麽?”容潇奇怪道,“你那日給我算,不是挺有鼻子有眼的麽?”

方言修目光複雜地看了她一眼,滿臉都寫着視死如歸,不像是去見七星殿的長老,而是去光榮就義:“我那是根據答案倒推過程……哎,算了,俗話說得好,輕舟已撞大冰山……”

他喃喃地補充道:“船到橋頭自然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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