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清河劍派

清河劍派

幻境啓動帶來一瞬間的眩暈,當容潇再次睜開眼時,腳下已然是一望無際的雪原。

夜風洶湧,大雪簌簌而下。

她愣了愣,旋即感到些許異樣,伸手撫摸自己的臉——臉上的人皮丨面具居然無聲無息地消失了,穿着打扮也換回了她習慣的模樣。

還未等她意識到自己身在何處,便聽見遠處有人喊她:“阿潇——!”

這個聲音太熟悉了,化成灰她都認得。容潇驀然回首,一道人影自風雪中走來,身上道袍繪着清河劍派特有的花紋,雙手習慣性背在身後,笑眯眯道:“去過劍廬了?有沒有見到搖光那小子?”

清河劍派的掌門行事循規蹈矩,一板一眼,在小輩面前總是板着臉,威望極高,但一見到自己的寶貝女兒,便笑得眼尾起了皺紋,全然無平日裏那副嚴肅古板的模樣,就像一個再尋常不過的父親。

他撫摸胡須,遺憾道:“要不是宗門事務繁忙,我實在抽不開身,我肯定要陪你一起去。說起來我也許久沒見過搖光了,不知道死哪去了……怎麽,就因為我上次坑了他兩把劍嗎?真是小氣鬼。”

容潇眼眶微微發熱,輕聲道:“搖光前輩雲游去了,我此行沒有見到他。”

爹爹問:“那你的本命劍呢?機緣找到了沒有?”

“……也沒有。”

“害,沒有就沒有吧。”爹爹不以為然,“一把劍而已,有了那是錦上添花,沒了也無所謂——走吧,我們回家。”

“回家?”

“清河劍派嘛,你跑了一趟劍廬,連回家的路都忘了?”

他拿出令牌,如若無物地穿過了清河劍派外面布下的陣法。

越過白得發亮的雪地之後,眼前場景陡然一變。群山之巅蒼山負雪,巍峨大殿拔地而起,石階層層變幻,似要通往天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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岡空雲散淨如銀,石磴層層接九宸。

門口值守的弟子眼尖,遠遠就發現了她,驚喜地說:“大小姐回來啦!”

她在門派中堪稱一呼百應,大小姐歸來的消息很快傳遍了門派各處,許多素日相熟的弟子紛紛跑出來迎接。

爹爹已經上了臺階,回頭笑道:“阿潇,發什麽呆呢,還不趕緊上來?”

容潇如夢初醒地應了一聲。

她亦步亦趨地跟在爹爹身後,耳邊掠過許多熟悉的聲音,不需要擡頭看,她便知道說話的人是誰。

“喲,大小姐這一趟走了許久呀,怎麽回來這麽晚?是不是遇見什麽桃花啦,快跟我說說?”

這是三師妹,清河劍派裏為數不多不怕她的人,平日裏最喜歡開她玩笑。

容潇沉默了一會兒,道:“有事耽擱了,桃花沒有,倒是遇見了一個奇怪的病秧子。”

三師妹好奇地東瞅西瞅:“咦,沒跟你一起來嗎?”

“他不在這裏。”

此時方言修應是在另一處幻境中,不知道他的心魔是什麽呢?

容潇想了想便放棄了這個問題,她對方言修過去的經歷幾乎一無所知。

“大小姐,你的劍怎麽樣了?我想借來看看……”

這是二師弟,徹頭徹尾的劍癡,為了一把趁手的劍跑了無數趟劍廬,直到被劍廬拉黑才肯罷休。容潇一度認為他入錯了門派,以他的性子,分明去劍廬學習鑄劍更加合适。

“還是那樣,搖光前輩不在。”

“大小姐,我也突破金丹了!回來我們再來比比啊!”

這是長老的弟子,曾經在宗門大比中挺進決賽,最終慘敗于容潇劍下,為此一直憤憤不平,逮到機會就要拉着她切磋。

“樂意奉陪。”

“上次大小姐那一劍太漂亮了,有空能教教我嗎?”

“好,待明日你課業結束來尋我。”

“大小姐你知道嗎?你走之後第二天,二師兄總算木頭開花,跟小師妹告白了……”

“恭喜,改天我給他們備份禮物送去。”

就連負責守陣的左子明也被這裏的熱鬧吸引了過來,略不好意思地笑着:“大小姐,我想請兩天假,去看看我住在山下的妹妹……”

容潇的視線在他脖頸處微微一頓,她記得她正是一劍劃破了這裏,親手要了他的命。

“你頻繁來往不方便,回頭把你妹妹也接來一起住吧。”

左子明連連擺手:“不用不用,我妹妹沒有修仙資質,哪敢勞煩你們。我就這樣定期回去看看,等她什麽時候能自己獨立生活了,我就不操她的心了。”

他們衆星拱月地把容潇圍在中間,七嘴八舌地同她講話。

容潇一一回複,沒有顯露出半分不耐煩之意。

她忍不住想,本該是如此的。

如果那天什麽事都沒有發生,她千裏迢迢從劍廬趕回來,所見所聞,本就該是眼前這般場面。

但虛假的美夢終不持久,他們說話速度越來越慢,動作漸漸僵硬起來,就像是上了發條的玩具,随着無聲的倒計時,總要回歸原樣的。

直到某個節點,所有人的動作于同一時間僵在了原地,臉上表情消失不見,仿佛一群失去控制的提線木偶。

爹爹站在臺階上,仍然維持背着手的姿勢,稍稍回過身來。

她喚道:“爹爹。”

爹爹眼裏滿是慈祥的笑意,像是以前無數次一樣:“怎麽了,阿潇?”

她抿了抿唇,道:“對不起,我讓你們失望了。”

“早說過了嘛,一把劍而已……”

容潇不管他的反應,兀自接着道:“你們遇難的時候我沒有陪在身邊,不能與你們同生共死,我想要報仇,但我無能,找不到關于兇手的線索,我嘗試過将現存的元嬰期逐一排查,後來發現兇手必然是用了短期內提高修為的秘法,我又試圖從四神器入手,但流月琴依然好好保存在攬月宗,兇手沒有道理對定微劍下落不明的清河劍派出手……過了這麽久,我依然沒有任何進展。”

爹爹的動作頓住了,同其他所有人一樣,也變成了空洞的木偶。

他的青色衣衫被風揚起,背影筆直,眼尾幾條皺紋不減他英俊堅毅,仍然是容潇記憶中再熟悉不過的模樣。

容潇緩緩吐出一口氣,閉了閉眼:“對不起。”

“——直至今日,我還要對你們出劍。”

叮——

無名劍發出清脆的響聲,劍出之時靈力激蕩,将天地間紛紛揚揚的大雪攔腰斬斷。

大雪似乎停滞了一瞬。

離得最近的三師妹首當其沖,銳不可當的劍氣将她整個人從中間撕開,傷口處沒有出血,而是冒出一團黑氣逃到了爹爹身上。

她的身形迅速融化消失,然後是二師弟、左子明……

轉眼間,已物是人非。

容潇将無名劍緊握在手心,周圍一切都是她曾經擁有如今卻失去的,唯一不變的,只有她手中的劍了。

她忽覺眉間微微涼意,于是擡起眼。

唯見長風萬裏,落雪紛紛。

這雪自她出生那日便伴t?随她而來,陪伴她度過無數個孤獨習劍的日夜,再到被屠了滿門的清河劍派遺址,始終萦繞在她身邊,從未離去。

但看此日燒丹竈,不見當年駕鶴人。

爹爹終于轉身正對着她,笑意不變,只是面容已經變成了一副陌生的模樣。

邪修道:“我本以為幻境能多拖些時間,沒想到清河劍派的大小姐果真如傳聞中那樣,冷心冷血不近人情,連對自己的親生父親都下得去手。”

“太假了。”容潇疲憊地合上眼,“我回清河劍派那日,雪早就停了。”

邪修反問:“你就不希望你那日遇見的是這幅場景嗎?我給了你一個重來的機會,所有人都會有最好的結局——”

“從這個角度來說,我确實應該謝謝你,讓我能有機會告訴他們這些話,也算是了卻了一樁遺憾。”

“——不過,過家家的游戲到此為止了。”

心魔幻境作為被四大宗明令禁止的邪術,詭異至極,操縱者可以分出神識一同進入幻境,讀取幻境中人的記憶,從而模拟出對方最恐懼的場景。

但這種作弊式的邪術同樣存在限制,如果她能在這裏消滅邪修的神識,那麽邪修本人不僅會受到重創,還會徹底遺忘幻境中的場景。

比如,她此時是攬月宗宗主請來的關系戶蕭無名,而非清河劍派唯一生還的大小姐容潇。

“我不想聽見清河劍派四字從你口中說出來,太髒。”她輕輕道,“所以,還是請你去死吧。”

随着她一劍揮出,邪修的笑容頓時凝固在了臉上,這裏只是他分出的一縷神識,論起修為完全不是容潇的對手,而容潇澄明純粹的劍意對于邪功具有天然的克制作用,轉瞬間他就被殺了個片甲不留。以邪修為中心,眼前場景驟然如鏡子般破碎開來。

白茫茫的天地之間,清河劍派的雕欄玉砌開始扭曲變形,仿佛一幅水墨畫被人胡亂塗了一筆,白與黑雜亂地暈染在一處,繼而化為一場永不停歇的大雪。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無名劍感受到主人的決意,不停顫動着,直到收劍入鞘。

劍的主人神色清冷,眉眼昳麗一如往昔,轉身決然走出了這片大雪。

再也沒有回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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