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去如朝露
去如朝露
白毓醒來時, 眼前依然是一片漆黑。
她疑心是不是已經入了夜,想要坐起卻發現渾身軟綿綿的使不上t?力?氣,連動動手指都十分困難。
體內靈力?被封住了, 經脈阻滞,無法運轉——是那杯茶的問題。
記憶的最後,她飲下了那杯茶, 将?杯子擲于地上, 放話要與他們一刀兩斷。
她明明已經走了出去, 如?今卻被困在狹小的空間裏, 身下是一塊粗糙的木板。
四周充斥着?潮濕和腐朽的氣息,寂靜讓她感到無比壓抑,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這是一口棺材。
意?識到這一點後, 白毓臉色蒼白如?紙, 蜷縮的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
原來她血緣意?義上的父母,從未想要她好好活着?。
這場鴻門?宴, 一開始就?是沖着?她的命而來。
她全身動彈不得,五感卻在逐漸恢複,終于能聽到外面斷斷續續的交談聲,隔着?一層棺材板,也許還有厚厚的黃土, 隐隐約約傳入她耳中:
“事情已經辦完了, 那位仙師這回該滿意?了吧?”
“可是小玉兒……我們真要把?她一個人留在那裏嗎?這可是活埋……”
“你一個婦道人家?懂什麽,對方可是指定要修仙的女子來配陰婚, 除了她我們上哪找合适的人選?”
“啧, 要怪也怪這死?丫頭太絕情, 一攀上攬月宗就?忘了我們養她的恩情,這麽多年不幫幫家?裏也就?算了, 還對自己弟弟見死?不救,居然還口口聲聲要和我們斷絕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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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來想她要是願意?救她弟弟,我就?回絕了那位仙師……但這死?丫頭自己不識好歹,就?別怪我們做父母的絕情了!”
白父罵了幾句便離開了,白母留在原地,低聲抽泣了一會兒。
“小玉兒,別怪娘……那位仙師說了,你的态度就?是攬月宗的态度,既然攬月宗不肯救人,那爹娘只能帶着?你弟弟北上,去七星殿或者淩霄宗找人幫忙……我們需要一大?筆錢,實在是沒辦法……”
許久,沉重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直到再也聽不見了。
白毓耳邊只剩下自己的心跳,震如?擂鼓,幾乎要擊碎她的耳膜。
她蜷縮在狹窄的棺材裏,每一寸肌膚都緊貼着?冷硬的木板,仿佛被冰冷的鎖鏈束縛,無法動彈。
喘不上氣。
棺材裏空氣稀薄,每一次呼吸,她都離死?亡更近一分。
白毓眨眨眼?,不知?不覺眼?角已被淚水浸濕。
她意?識有些模糊,腦海中的思緒像混亂的線團,糾結在一起,無法解開。
失望,恐懼,無助……
但有一個念頭卻越來越清晰。
——她想要活。
鶴水村的善後工作還沒做完,大?師兄的傷還沒有徹底恢複,她為自己設想過無數種可能的未來,從沒有想過她的生命會在這裏迎來終結。
她想要活。
白毓艱難地咳了幾聲,勉強擡起手,試圖尋找可能的出口。
但棺材似乎從外面封住了,根本推不開,努力?了半天,也只能留下幾道徒勞的抓痕。
她救過許多奄奄一息的生命,卻還是第一次親身體驗到瀕臨死?亡的滋味。
她迷迷糊糊地想,原來人之将?死?……是如?此寂靜的過程啊。
就?像鶴水村那些她無法救下的女童,來的時候便是安安靜靜的,無人關心無人在意?,走的時候也悄無聲息,随便拿席子一卷便就?地埋了,像她這樣能入棺材下葬的都是少數。
如?朝露待日晞,尚未在人世間留下什麽痕跡,便無聲無息地離開了。
……她也不過是其中之一。
以為自己可以拯救他人,是最大?的笑話。
畢竟她連自己都救不了。
白毓終于接受了這個事實,閉上眼?,放任意?識沉入到黑暗的深海。
——可這世上,總有人明媚如?灼灼烈火,妄圖斬斷不公?的天道。
劍挾着?勁風,以雷霆萬鈞之勢,重重斬下!
第一劍破開釘在上面的木板,第二劍擊碎棺材蓋子,木屑漫天飛舞,淩厲劍光劃破黑暗,轉瞬之間已至白毓眼?前。
傳聞中早已死?去的清河劍派大?小姐一身張揚至極的紅衣,神色冷冷,俨然是動了真火。
“還能起來麽?”
白毓被突兀而來的強光刺得眯了眯眼?,許久才看清楚眼?前人的模樣,女子面容雖然陌生,眉宇間卻是她極為熟悉的神情。
“你是……無名?”
“無名是這把?劍的名字。”容潇握住她的手,将?她拉起來,“我真名叫容潇。”
白毓愣了愣,然後笑起來。
“果?然……同?我想象中的一樣。”她輕松地說,“清河劍派的大?小姐,就?應該是這副模樣的。”
容潇從不廢話:“走。”
“去哪?回攬月宗嗎?”
“不,”她微微回過頭,“給你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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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門?被一劍破開時,白父白母正在照顧他們昏迷不醒的兒子,完全沒想過被釘入棺材的白毓還能活着?回來。
更沒想到,她身邊多了一個明顯不好惹的女子,顯然是為她撐腰的。
白父鐵青着?臉,擋住床上的兒子:“白毓,你這是什麽意?思?”
白母捂住臉痛哭出聲,往這邊走了幾步,砰的一聲跪了下來:“小玉兒,是娘做錯了,娘跟你道歉……”
容潇雙手抱胸,門?神一樣杵在門?口,聞言不屑地笑了一聲。
“道歉有用的話,要四大?宗做什麽。”
白毓抿起唇,遲遲不語。
面對所謂的父母,她心情極為複雜。子女對父母有天生的孺慕之情,然而再多感情,也會在日複一日的失望中消失殆盡。
尤其是她親眼?見過他們如?何待她的弟弟,他們并不是不愛自己的孩子,只是不愛她而已。
甚至還一手推她去死?。
“容潇,”白毓輕聲開口,“對不起,你先出去吧。”
容潇瞥了她一眼?,有些意?外:“你……”
大?小姐平生絕不吃虧,若換做是她,早就?把?所有對不起她的人統統砍了,是以她非常不理解白毓的反應。
不是吧,這都能原諒?
白毓解釋道:“我近幾年修行無甚進展,師父說是因為我心魔的影響,所以邪修之事一定要讓我親手解決,但我想……我心魔并不是人販,而是他們。”
“放屁!”白父怒道,“怎麽,你還想要弑親是不是?”
白毓沒理他,深吸一口氣,道:“多謝你的好意?,但此事只能我自己來。”
容潇盯着?她看了許久,頭一次從她身上讀出了不容拒絕的意?味,
“好,”她微微颔首,解下腰間無名劍,“此劍暫借于你。”
“但我時間寶貴,需要速速趕回攬月宗——所以,我只在門?外等你一刻鐘。若一刻鐘之後你仍未作出決定,我便拿回我的劍,自己離開。”
她帶上門?,将?白父不甘心的咒罵都留在了身後。
白毓靈力?已經恢複,若非被親情誘騙着?喝下了那杯茶,她絕不會落得那種危險境地。
容潇倚着?牆,給段菱杉傳信詢問賀逸的事,一邊等待回複,一邊默默開始計時。
沒了無名劍,居然還挺不習慣的。
“小玉兒,小玉兒,你聽娘說……”白母膝行上前,抱住白毓的大?腿,“娘本來不想的,你可是娘唯一的女兒,娘怎麽忍心不要你……都是前天晚上來了一個披着?兜帽的人,修為很高,點名要你……”
她聲淚俱下,眼?淚打濕白毓的衣服:“他修為很高,我們都是普通老?百姓,哪敢反抗他們修仙人呀……要是不這樣,我們和你弟弟都活不成啊!”
“小玉兒,這世上有誰不怕死?啊……你爹你娘也怕,所以才一時糊塗……”
這位自己血緣意?義上的生母,此時面對死?亡威脅時,露出了滿臉醜态。
對于白母的話,白毓心裏居然沒有半分觸動。
這世上,有誰不怕死?呢?白父白母怕死?,所以答應了對方,騙她喝下那杯茶,将?她釘入到暗無天日的棺材裏,草草埋在黃土之下。
他們甚至清楚,那杯茶無法要了她的命,她醒來後将?會面對無法逃脫的困局,活生生悶死?在裏面。
白毓輕聲呢喃:“可是爹娘……我也一樣怕死?啊。”
你們做這些事的時候,可曾有片刻考慮到我?
答案自然是沒有的。
“我昨天已經說過,我喝了茶,我們從此之後便恩斷義絕,再無幹系。”
“小玉兒!你怎麽能這麽說,你忘了娘以前生你養你……”
“我都記得。”
——因為都記得,所以更不能原諒。
白毓低下頭看着?她。
“你們虐待我,抛棄我,想要利用我攬月宗弟子的身份吸血,過往你們本就?為數不多的恩情,我早就?還清了。昨日之後,我們便形同?陌路。”
“但你們還想要我的命,所以……”
“我與你們,如?今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她右手用t?力?握緊劍柄,有些恍惚地想,原來握劍是這樣的感覺。
——“劍多好啊,好徒弟,你為什麽不願意?跟我學劍呢?”
——“我……對不起師父,我害怕它會傷到別人。”
——“傷了就?傷了呗,劍不就?是用來砍人的嗎?別人惹我不快,我不拿劍砍回去,難道還要做聖母大?發慈悲地原諒不成……哎算了,你要實在不願意?,就?去找長老?學醫吧,攬月宗醫修也不少。”
——“那,師父……你還願意?收我這個不成器的弟子嗎?”
——“說什麽屁話呢,我告訴你白毓,就?算你跟着?長老?學醫,也得先把?我丢給你的事情辦完再說!”
此時她拿着?借來的無名劍,居然覺得,手中握住的好像是自己的命運一般。
她想,回頭還是和師父讨一把?劍吧。
不需要多好,最普通的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