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夏時雨的語氣平靜到令人近乎惱火。
不難想象,在高三沖刺階段,她應該也是這樣毫無感情地、目光呆滞地、語調平直地背誦課文和公式。
但誰讓你用在這種時候了?
你要死了,你要死了好不好,你的生命說不定下一秒就戛然而止,奈何橋前捧起孟婆湯碗時,真的不後悔自己人生最後一句話說得如此毫無波瀾嗎?
就算是同樣的臺詞,起碼也說得視死如歸一點吧?
陸仰真的很不爽。
他不在乎夏時雨在孟婆面前後不後悔,但他覺得如果自己手刃了這麽一個無趣份子,應該會很後悔。
浪費他的感情,浪費他的精力,可恥!
他擡手扼上她的脖頸。
纖弱的、卻又意外溫熱蓬勃的,躍動的動脈一下一下叩擊他的掌心,一張蒼白的小臉因充血開始上色,雙唇張開,本能地汲取着空氣。
但她的雙臂依然垂着,沒有半分掙紮之意。
老子都把你的寶貝袋子扔了,一雙手閑在那是要彈鋼琴嗎,能不能配合我演一演?
陸仰在心底無聲怒吼。
最終,他乏味地松開手。
夏時雨好似天鵝般伸長脖頸,吸飽空氣後,頭又沉下去,連帶着整個身子也沉下去,再沒支點的身子咕嚕嚕滑到了地毯上。
靠!
陸仰很羨慕她這種随地躺倒的能力,看得他也想找個地方躺一躺——
待他在卧室一覺睡醒,外面已經天光大亮。
陸仰撐着身子起床,心突突直跳。
他想起了樓板下方,沙發旁的地毯上那灘軟體動物。
他一邊下樓,一邊在內心祈禱着。他衷心希望自己不要見到她,門他沒有鎖,手機也沒有沒收,一晚的時間,都夠螞蟻帶着一家子遷徙到下一個土丘了。
有來有回,有壓迫有反抗,這才是他想要的。
而不是——
陸仰心如死灰地看着沙發旁那灘流體。
“你不會跑嗎?”陸仰發自內心地詢問。
夏時雨擡眼看向他,她的臉上有疲态,但沒有倦意,似乎并不是被他吵醒,而是壓根沒睡。
“為什麽要跑?”夏時雨反問。
陸仰覺得她的腦袋确實病得不輕:“老子要殺了你,聽不明白?”
“你說話不算話。”
夏時雨的聲音莫名小了一截,這就顯得聽起來有那麽一絲的……委屈。
啊?
我還沒委屈呢,你倒先委屈上了?
龍生龍鳳生鳳,專走歪門邪道的爹,也必然有個不走尋常路的閨女。
陸仰自覺荒唐,于是也說出了更荒唐的話:“那你求我。”
這回她的反應還挺快:“求你。”
就是語調不卑不亢,沒半點求人的樣。
陸仰稍稍捋了一下思路。
他本該替父報仇,上演一出恨海情天。
但眼下的情況,反倒是對方求着自己殺她,那他如果答應了,豈不是又遂了仇家的意?
能應麽?那必然不能。
“做夢。”
陸仰自以為冷冰冰地甩下兩個字,扭頭往廚房走。
沒兩步,他聽見背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
他猛一回頭,夏時雨倒也沒躲,當着他的面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頭也不回地往門口走。
昨兒給她留了一晚都沒走,今兒想着走了?
“站住。”陸仰冷聲叫住她。
夏時雨沒停。
但她也沒快跑,于是陸仰三兩步走到她面前,她腦門往他胸口一撞,倒是撞停了。
看來是個人工智障。
“讓你走了麽?”陸仰問。
“你不是不殺我了嗎?”鬼東西反問倒是有一套。
陸仰懂了。
合着她這一晚,都在巴巴地等自己殺她。
就說和腦子有病的人,不能用正常人思維去考慮。
那拿捏住她也很簡單。
陸仰:“看我心情。”
果然,夏時雨猶豫了一下:“那你什麽時候有心情?”
“等通知吧。”陸仰撂下這句話,轉身重新往廚房走。
走一半,他突擊檢查一回頭。
這次夏時雨不走了,但是她,靠,陸仰真的受不了了——
“不許躺地上,躺地上老子沒心情。”
夏時雨剛剛就地坐下,還沒躺。
她昂着個腦袋巴巴地看他:“我沒有力氣了。”
剛剛走得不是挺正常麽?
陸仰煩躁地吸了一口氣,上前給她打橫抱起,順手扔沙發上,然後在她滾下來之前,往上推一下。
來來回回反複幾次,夏時雨終于不滾了,安分地躺在了那裏。
那種給小嬰兒準備的,安裝在床旁邊的防墜落護欄該怎麽搜來着?
陸仰剛拿出手機,反手用手機敲了下自己腦門。
想什麽呢你。
陸仰囫囵着給自己弄了頓早餐,當然,只做了一份。
給仇人閨女做早餐?他又不像她一樣腦子有病。
就讓她吃她那堆破蘇打餅幹吧,到時候打嗝都直冒二氧化碳。
等他吃飽喝足回到客廳,發現夏時雨已經睡着了。
角落那堆蘇打餅幹還呈現昨晚他随手扔掉的狀态,從昨晚到今晨,她一塊都沒吃。
陸仰坐在沙發扶手上,低頭百無聊賴地看她。
是張和夏為仕很像的臉,偏英氣,拾掇下算是個美人坯子,但陸仰沒有一絲一毫的心動。
他想起很多事。
小時候一家三口在這個別墅裏其樂融融的日子,以及母親去世後,父親獨自撫養他長大的日子。
無論在商場上怎樣呼風喚雨,在他面前,便只是一個普通的父親。
父子間的關系有多扭曲,就有多深厚。
他常痛恨陸長明要命的控制欲,但也能真切感受到這之下飽含的拳拳愛意。
直到夏為仕這個小人的出現。
彼時他還在國外念書,公司發生的很多事甚至是從經濟新聞上讀來,翔實冷靜的報道背後,卻蘊藏無數血淚。
他甚至沒看到父親的最後一眼。
他第一時間回國,恨不得把夏為仕抽筋剝皮,得到的卻是他遠赴海外求生的消息,以及不日後的另一則新聞——
某“XIA”姓華籍男子騎馬時意外摔落喪生。
他有求證過國外的朋友,确認了死者就是夏為仕。
但他不痛快,一點都不痛快。
在陸長明為公司心力交瘁,飽受病痛折磨離世後,夏為仕毫無愧意,出逃國外騎馬玩樂。
就算是老天的現世報,對夏為仕來說未免也太輕松了些。
更何況,他忍受着喪父之痛,成日生不如死,而夏為仕的女兒卻和父親一樣沒心沒肺,夜夜縱情歡歌——
陸仰擰眉看着沙發上不人不鬼的存在。
要不是這張和夏為仕過于相像的臉,他實在很懷疑是不是找錯了人。
陸仰晃了下她肩膀:“醒醒。”
夏時雨随着他的撥弄晃動了一下,再無更多反應。
“大白天睡什麽覺?”陸仰又晃了她一下。
夏時雨的睫毛顫動了幾下,終于睜開了眼。
目光陰恻恻的,毫無生氣,強行扒開死人眼皮估摸着也是這番光景。
這狀态,是特麽擱墳場夜夜笙歌啊?
被她這麽一瞥,陸仰準備好的話都給忘了個幹淨。
但給人喊醒卻一言不發,又不太合适。
合不合适不重要,重要的是,顯得他和她一樣腦筋有問題。
于是陸仰開始沒話找話:“你晚上不睡覺想什麽?”
“什麽都想……”夏時雨頓了頓,“什麽都不想……”
……還能有第三種回答不成?
陸仰覺得和她對話就是浪費時間。
但他現在确實需要浪費一點時間。
“你為什麽想死?”陸仰問。
“不知道,就是想。”
“那你不會自己動手?”
“我沒有力氣。”她好像不是第一次說這種話了。
再怎麽沒力氣,好歹也是一個體型正常的成年女子。
陸仰覺得,比起沒力氣,她更像是不想用力。
連這種事都要找人代勞,懶不死她。
大概是陸仰沒應聲,夏時雨突然拍了他兩下。
手和臉一樣慘白慘白的,骨節分明,若不是那淡青色的脈絡,分明就是只白骨。
但是這小骨架子動起來還挺可愛,只食指和中指的指尖輕敲他兩下,冰涼涼的,像落了幾滴雨。
陸仰順勢看她。
夏時雨略顯吃力地昂起頭,露出纖白細弱的脖頸,上面甚至還有他留下的隐隐指印。
就在他以為這是在控訴他昨晚的行為時,卻見她将脖頸又朝他靠近了些。
“想我掐死你?”他問。
夏時雨點了兩下頭。
陸仰将手輕輕搭上了她脖頸。
除了心髒,這應該是她身上最有活力的部位。
他想她确實是有些緊張的,分明能感受到動脈躍動得激烈了不少。
五指嚴絲合縫地抵上她皮膚,又一點點收緊。
在她的呼吸都随之急促時,陸仰猛地擡手,抹下了她眼皮:
“睡吧你。”
指望他實現她的夢想?
去她的白日夢裏實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