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

第 16 章

陸仰定定地盯着她看。

她的笑裏帶着隐隐的自得和篤定,這種表情陸仰不陌生,小孩子常有一種錯覺,認為自己在某些時刻拿捏住了家長,他們城府淺,藏不住心思,每當這種時刻,就會忍不住露出類似的笑容。

而陸仰沒這麽笑過,因為他爸從不會讓着他,也不會給他任何撒嬌的權利。

但小時候,他看自己的同伴這麽笑過。

那些家長一眼就看出了孩子的小心思,出于寵愛和縱容,他們還是會這樣——

陸仰退回房間,關上了門:“你真特麽是我祖宗。”

夏時雨一聲不吭地轉身背對他,但從他的角度,分明能看到她還在笑。

這小姑娘什麽時候變這麽狡猾了,陸仰納悶。

不能離開醫院,工作還是得做。

陸仰給她換進了vip病房,又托助理把自己的電腦送來,她擱床上躺着,他就在對角的書桌上辦公。

“你無聊麽?”陸仰問,“幫你把電視打開?”

“不用。”

“那你要睡覺麽,我敲鍵盤會不會吵到你?”

“不會。”

某些時刻,這小家夥也挺好糊弄的,因為她基本沒什麽需求。

她都這麽說了,陸仰便沒再多事。

反正他守在窗戶這側,就她那反應速度,他有把握在她開窗前給人擄下來。

十點左右,公司有個會議需要他遠程參加。

陸仰回頭看了眼她還沒睡,便也沒回避,直接在這個房間加入了會議。

陸仰的爺爺是做實業發家的,雖說實業不會消亡,但在當今網絡時代,他不可避免要經歷比過去更大的危機。

能不能富過三代,都押在他身上了。

對于他的登場,衆人都虎視眈眈。有覺得他年輕不能扛事的,也有人認為正是因為他年輕,更能把握當下流行風潮。

許多人以為他會新官上任三把火,大刀闊斧改制一番,但意外的,他甚至比陸長明還要謹慎。

陸仰确實喜歡求穩。

或者說,他難以忍受失敗。

小時候的失敗,意味着父親蔑視的眼神,那比打罵更讓他恐懼。

而此刻,他被迫接下父親的擔子,投身到了更多人的目光中。

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這是個小型的內部會議,流程不長,也不算太正式,主要商讨一下下季度的營銷策略與方向。

去年剛升級成外公的經理提了個大膽的方案,得到了衆人的一致好評,陸仰沒有公開反對,只是委婉地表示有些冒險。

這并不是經理的原創方案,它是國外某大型橡膠制品公司前年實行過的,結果是将瀕臨破産的公司一舉拉回龍頭。

但陸仰覺得公司性質不同,現狀不同,市場也不同,就算因地制宜調整一番,也還是過于冒進。

“陸總。”經理笑得有些僵硬。

目前,陸仰尚沒有召開董事會會議的打算,所以他手裏雖然握着實權,但還沒認領一官半職,衆人都暫時稱他為“陸總”。

也算是和霸總沾了個邊,可惜某人半點不領情。

“之前老陸董經常批評我太墨守陳規,”經理道,“看來我這是一下步子邁太大,閃着腰了。”

陸仰當然知道他話裏的意思。

但如果他走錯了,沒人會給他兜底。

倘若沒有夏為仕這件事,父親不出意外還會在公司待上十幾年,而這十幾年間,他也能在父親的扶持下穩步成長,最終獨挑大梁。

但現在,他的前面是迷霧,背後是懸崖。

會議結束,陸仰有些心煩意亂,随手在紙上寫寫畫畫。

寫着寫着,他停下筆,總覺得背後有一束目光。

一回頭,果不其然和她的眼神撞個正着。

“看什麽呢?”他問。

“你在寫什麽?”她反問。

“哦。”陸仰低頭看了眼,“就是公司下一季營銷方案的一些想法,你要看麽?”

他不過是順口一問,但夏時雨當真很不客氣地伸出手:“要。”

白嫩嫩的一只手直伸向他,小眼神還怪誠懇的,這讓陸仰覺得單單給她遞一張胡寫亂畫的紙,都虧待了她。

他起身把紙遞過去,莫名有點兒心虛。

果不其然,夏時雨接過紙的第一句話是:“你的字……”

陸仰咽了下口水。

“……挺特別的。”夏時雨說。

用詞沒想象中那麽難聽,陸仰幹笑兩聲。

可能因為從小習慣寫英文,陸仰寫起漢字來彎彎繞繞,東倒西歪。後來陸長明緊急抓着他學了三年書法,書法的魂沒學會,大筆一揮的那個勁兒倒是學會了,結果導致他寫硬筆也跟寫書法似的,說好聽點叫龍飛鳳舞,說難聽點就是高級版鬼畫符——

乍一看挺潇灑肆意,細看結構控筆全不對。

“那是你沒看過我寫英文。”陸仰說。

夏時雨擡頭看向他:“是比寫中文好看嗎?”

“不是。”陸仰摸了下鼻子,“更難看。”

夏時雨被逗笑了,又開始小豬哼哼。

一邊笑,一邊好認真地看他遞來的紙。

“你有什麽想法嗎?”陸仰問。

當局者迷,說不定她反而能提供些有新意的看法。

夏時雨搖搖頭:“我看不懂。”

“我寫的應該都是大白話吧?”畢竟是老牌傳統企業,領導層不興那些個術語和英語,所以陸仰回國後,也在緊急更改自己的口癖。

夏時雨:“我看不懂你的字。”

“……”陸仰有些傷心地閉上了嘴。

“不過,我确實也不懂公司運營這方面。”夏時雨補充道。

陸仰稍稍回了點氣力:“話說,你大學念的是什麽專業?”

“會計。”

“哦,你喜歡會計啊。”

“不喜歡。”夏時雨搖搖頭,“因為老師說女生适合學會計,以後也好找工作,我才選的。”

陸仰稍顯驚訝地一挑眉。

他當年的老師可不敢說女生适合學什麽,一旦被追究起來,那可是要丢飯碗的。

真說起來,他記得公司的總會計師好像是個男的。

“不喜歡就換一個吧。”陸仰說,“你不是在休學麽,等回頭複學了,努努力轉到喜歡的專業。”

話雖如此,他自己其實也沒能随心所欲學想學的東西。

當年他感興趣的是動物心理學,真申請了怎麽也和趙琤是半個同行,只是最終,他還是聽從父親的意見學了工管。

但要是真學了什麽動物心理學,出了這檔子事後,他也沒法安心研究小動物,而進入公司後,也肯定沒現在這般得心應手。

這麽看來,父親果然永遠都是對的。

夏時雨想了一會兒說:“我沒有喜歡的專業。”

“幾百上千個專業,一個感興趣的都沒有?”

“沒有。”

“那你以後的夢想是什麽?”

“去死。”夏時雨說得一本正經。

陸仰被噎住幾秒:“我記得好像有什麽殡葬專業吧,能天天跟死人打交道。”

“學習怎麽火化自己麽?”

“……”陸仰嘆了口氣,“算了。”

夏時雨好像很喜歡看他被自己逼得滿臉無奈的樣子,看着看着又“哼哼哼”笑了起來。

陸仰煩得去捏她鼻子:“哪兒來的小豬。”

鬼東西皮膚還怪嬌嫩,他沒怎麽用力,結果一松手,她鼻頭還是紅了一片。

陸仰忍不住別開眼,他好像知道為什麽有些女孩兒化妝時,喜歡把自己的鼻尖化得紅通通了。

确實……有點兒可愛。

而夏時雨完全沒意識到他在想什麽,重獲呼吸自由後,她還用力吸了兩下鼻子,鼻尖一聳一聳。

陸仰試圖想個方法,毀掉此刻她在自己心中有那麽一點點點點可愛的形象。

“我覺得,有個專業你可以考慮考慮。”

夏時雨眨巴兩下眼:“什麽?”

“表演,特型表演,專門演鬼那種。”陸仰沖她晃晃拇指,“你可以本色出演。”

畢竟,他沒少被她吓到。

夏時雨一臉怨念地盯着他看。

就在他以為她要生氣時,卻見她“略”一聲,吐了個舌頭出來。

陸仰一愣,不顧形象地笑到前仰後合。

确實是鬼,是只可愛鬼。

等等,“可愛”這詞怎麽就和她摘不了幹系了。

待他止住笑意,他看見夏時雨正一臉無言地望着他。

小表情呆呆的,但眼神挺豐富,拼湊起來就很可愛——

靠,打住,今天再提這個詞就咬舌頭。

夏時雨不懂他為什麽剛止住笑,嘴角又開始抽動。

她淡淡道:“其實我挺羨慕你的。”

“羨慕我?”陸仰不理解。

羨慕他剛沒了爹,孤身一人獨挑大梁,前有狼後有虎,一着不慎全盤皆輸?

要說錢的話,夏為仕也沒少給她貪啊,她還不用負責,花得多爽。

“嗯。”夏時雨認真點點頭,“羨慕你知道自己想做什麽。”

“你也挺明确啊。”陸仰說,“天天想着死呢。”

夏時雨幹笑兩聲。

“哎,不過說真的,人一時迷失方向挺正常的。”陸仰正經起來。

夏時雨看向他的目光多了幾分探詢。

“我爸剛走那段時間,我也挺迷茫的,天天醉生夢死。”陸仰說,“後來我得知夏為仕有個女兒——就是你——突然就有了方向。你別說,人有了目标的感覺真的挺暢快。”

“可是你沒有實現目标。”夏時雨的語氣有些小抱怨。

“那因為我改變目标了啊。”陸仰說,“比起實現目标,有目标這件事本身更重要。因為人一生都是在向前的,過早抵達終點反而會迷失。”

“那你現在的目标是什麽?”夏時雨問。

“擔起‘陸長明的兒子’這一身份,管理好公司吧。”陸仰說,“但我覺得,我可能一輩子也沒法真正擔起這個身份。”

他親愛的父親,給他留下了足以追逐一生的目标。

夏時雨眨了眨眼,不知道在想什麽。

“可能你就是需要一點時間。”陸仰拍拍她,“越過這段迷霧,很快你就會重新找回方向的……”

“可是,”夏時雨打斷了他,聲音有點兒委屈,“你就不能重新把我加進你的目标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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