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
第 15 章
陸仰覺得,像文小姐這樣的人,才是一名合格的醫生。
氣質穩重,态度嚴謹,提出的建議都比那個姓趙的順耳。
所以此刻,他站在了夏時雨的家門口。
直到現在,陸仰還很納悶,他夏為仕的閨女,真就住在這小破筒子樓?
不是說他國內好幾套房産,國外還有兩套別墅,他閨女也是揮金如土。
只有兩種可能。
第一,夏時雨沾染上了什麽惡習,揮霍光了家産,又不敢告知父親,只能屈居在這老破小裏。
第二,夏時雨有病。
是的,對于一個精神病人來說,做出什麽行為都是情有可原的。
陸仰禮貌敲了兩下房門,沒人應。
他是提早結束工作趕來的,太陽早已西沉,這個點,這位夜貓子應該已經起床了。
那大概是出門了。
拿藥的日子還沒到,估摸着又去便利店批發她那個吃一口噎三口的蘇打餅幹。
天天吃這玩意兒,心情怎麽可能好。
陸仰跟趙琤要來了之前帶她拿藥時,夏時雨留在醫院的電話號碼。
趙琤給就給吧,非得多嘴一句:“你和人在同一個屋檐下住那麽久,連個號碼都沒有?”
“你都說了我和她住一個屋檐下,要打什麽電話?”就這智商,當什麽醫生。
電話自然也是沒人接的。
陸仰不死心,打了第二遍,隐約聽到了什麽。
他走近掉漆的木門,側耳貼上門面,手機鈴聲清晰從屋內傳出。
一個現代人,出門不帶手機那幾乎是寸步難行。
真是有夠丢三落四的。
他還在想着等她回來,要怎麽說她時,忽而覺得有些不對。
陸仰擡手,用食指揩了一道門把手。
低頭看去,指尖一片黑灰。
他心下驀地一沉。
“夏時雨!”陸仰高聲喊着,拍門的聲音也比之前大了許多。
依然無人應聲。
“夏時雨,你再不開門,我就報警了!”
陸仰心下着急,拍門不夠,幹脆一腳踹了上去——
“嗵”一聲,門開了。
“……”
就這個安全系數,真的能住人?
一進屋,陸仰習慣性瞥了眼鞋架,上面沒有拖鞋。
也就是說,夏時雨很有可能在家。
屋內的整體家裝很老舊,實在不像她一個小姑娘的風格。餐桌上放着幾個吃完的零食袋,自然是那個破蘇打餅幹,哪怕垃圾桶在直線距離不到五米的地方,這個懶蟲也不肯把它丢掉。
屋子是一居室的大小,一眼能看完的格局。所有門都敞開着,除了——
陸仰看向緊閉的卧室門。
将将靠近卧室,陸仰便直覺不對。
他深吸一口氣,屏住呼吸,猛地将門打開,抱起床上的夏時雨,向樓道沖去。
真特麽服了,要不說他們有緣呢,連找死的方法都一模一樣。
靠。陸仰背抵着牆,艱難地分出一只手打120,一邊按一邊罵,靠。
他又氣又無力,恨夏時雨,更恨他自己。
電話打完,陸仰又怕樓道空氣不夠通暢,抱着她一路走出單元樓。
他尋了處幹淨的花壇,将她平放在花壇邊,按着醫生的指示解開領口,将頭部偏向一側。
剩下的便是等待。
夏時雨看上去很安詳,面色甚至比往日還紅潤些許。
不幸中的萬幸,大抵是心跳還在。
雖然微弱,但也努力地跳動着每一下。
上一次溺水,他好歹還知道她大概溺水了多久,也知道些急救知識,而這一次,他卻什麽也做不了。
無力感快要将他吞噬。
救護車來得很快。
上車時,陸仰一個腿軟,險些跪倒在車上。
他安分地待在角落裏,看着醫生護士們進行搶救,一句話也沒問。
視野是花的,耳邊的蜂鳴聲與救護車聲交錯,鼻子直到瀕臨窒息,才想起呼吸一口。
他的各個器官好像也在衰竭,只留下了心跳,一聲聲震耳欲聾。
救護車抵達醫院,夏時雨被送進了搶救室。
沒多久,她又被從搶救室移送至高壓氧室。
陸仰讨厭夜半的醫院。
他記得小時候的某天,就是這樣的夜晚,他從睡夢中被搖醒來到醫院,親眼看見母親被蓋上了白布。
那時候的他好像沒有哭,他只是很懵,沒有辦法理解眼前發生的一切。
他只知道,從那天起,母親便徹底消失在了他的世界。
一個多小時後,夏時雨被從高壓氧室推出。
陸仰下意識去捕捉她的臉,是露出來的,沒有蓋上白布,而且,還看見了一雙烏黑的眼珠子。
他想笑,嘴角的肌肉卻似有千斤重。
“送來的還算及時,碳氧濃度32%,屬于中度中毒。雖然現在暫時清醒了,但建議高壓氧還要繼續做,起碼做二十次,預防遲發性腦病……”
陸仰茫然地望着醫生,仿似他說的是天書,半晌才“啊”了一聲。
“你是不是也中毒了?”醫生斂眉,一臉嚴肅地看向他,“最好去抽個血檢查一下。”
“沒有。”陸仰搖搖頭,回過神來,“謝謝醫生。”
-
病房裏,躺在床上那個看起來比坐在床邊那個還要精神些。
“一離開我就整這些有的沒的,豈不是顯得我那段時間很沒用。”陸仰莫名窩火。
夏時雨抿着嘴笑,斷斷續續的,像小豬在哼哼。
“還笑。”陸仰氣不打一處來。
夏時雨:“那你為什麽要救我呢?”
為什麽,因為老子被你搞出了什麽戒斷反應。
你爹害死我爹還不夠,你也把我搞得心神不寧,真特麽成家族傳承了。
陸仰非常想破口大罵一頓。
他深吸一口氣:“……因為我不想你死。”
至于為什麽不想,就不提了吧。
“你不是不想我死,而是覺得我只能死在你手裏吧。”
這麽句有點兒殘暴的話,被夏時雨說得笑吟吟的。
陸仰承認,最初的最初,他是這麽想的。
只是事到如今……
“對。”陸仰爽快點頭,“你不能打我的臉。你知道嗎,男人可是把自尊看得比命根子還重要,你這麽羞辱我,太過分了。”
“還好我沒有那玩意兒。”夏時雨嘟囔了一句。
重點在有沒有那玩意兒嗎?
小丫頭片子別的不會,胡言亂語一把手。
“總之,你不許背着我偷偷找死。不然,入土了我都給你挖出來。”陸仰“惡狠狠”地威脅道。
可惜很顯然,威脅的效果甚微。
夏時雨只淡淡道:“你不覺得你很霸道嗎?”
“你們小姑娘不都喜歡那什麽……霸道總裁嗎?”
不過,總裁說白了就一高級打工人,日後他可是霸道董事長,就是聽起來年紀大點。
“你還看這個呀?”夏時雨輕飄飄撂下兩字,“好土。”
這鬼東西怎麽油鹽不進?
“誰說我看這個了,我就是……随便翻過兩頁。”
從夏時雨的眼神來看,她顯然不信。
主要是,陸仰自個兒也心虛。
當初為了提升自己的魅力,他除了積極健身穿搭,社交運動,也試圖從黃金屋裏找答案。
考慮到因地制宜,彼時身處國外的他看的是英文小說。上來先看了霸總鼻祖《傲慢與偏見》,而後又精心研習瘋批文學《呼嘯山莊》。後來他覺得這些書年代過于久遠,轉而研究時下流行的愛情小說,然後發現,兩百年過去了,大家的口味一直沒變。
學是學了,就是那些臺詞陸仰實在說不出口。
所以最後,這條路只好作廢。
“你知道嗎,你不該救我的。”夏時雨說,“這樣只會讓我讨厭你。”
陸仰不由得愣神,一時無言。
“明明我差一點就要成功了,偏偏你又把我拽了回來。”夏時雨繼續道,“以後每個我痛苦的瞬間,我就會想起你,然後轉而痛恨你。”
夏時雨的語氣很平靜,卻聽得他心驚肉跳。
“萬一以後就沒有痛苦了呢?”話說出口,陸仰自己都覺得這辯駁太無力。
“不。”夏時雨說,“只要活着一天,就會痛苦一天。”
想起當初被趙琤救下的時候,陸仰對他只有無盡的感激,頭一次想喊這孫子一聲“義父”。
或許病人的思維模式,确實和正常人不太一樣。
陸仰放棄了試圖用她的方式思考,破罐子破摔道:“無所謂,那你恨我吧,我不在乎。”
那就讓他們互相恨一輩子好了。
這下換成夏時雨愣神了。
少頃,她轉了個身背對他,嘀咕了一句:“你真讨厭。”
被讨厭其實也挺好的,既然做什麽都讨不到喜歡,那就意味着可以随心所欲。
比如在夏時雨又厭食的時候,他可以一手強行掐開她的嘴,一手用勺子給她喂肉沫蛋羹。
鬼東西身子虛得很,兩只手都掰不開他一只,到最後只好投降道:“我可以自己吃。”
“剛剛不還說沒勁吃嗎?”陸仰冷笑,“那就不用你動手,我伺候你吃,再不行還能挂營養針。”
夏時雨從他手裏接過粥碗,小聲嘟囔道:“你真記仇。”
“我确實記仇,所以勸你乖乖聽話,別惹我。”
陸仰說完,伸手蓋住她準備潑到自己身上的碗,“速度太慢了,再練個十年半載吧。”
如果眼神可以飛刀,他估計已經千瘡百孔了。
陸仰在醫院裏守着過了一夜。
他不知道自己是幾點睡的,大概是在黑暗裏,看不見夏時雨亮晶晶的眼珠子後,他便也阖上了眼。
一早,他是被自己的鬧鈴吵醒的。
陸仰手忙腳亂地按滅鬧鐘,責怪自己昨晚怎麽忘了關,一擡眼,夏時雨正悄摸聲地盯着他看,吓了他一跳。
“把你吵醒了?”陸仰說,“不好意思。”
夏時雨沒說話。
陸仰也沒多說,去洗手間簡單洗漱了一番。
他回到病房:“早餐我待會兒讓人送來,我會跟他開視頻通話監督你吃,別耍滑。”
夏時雨依然沒說話。
不說話挺好,一大早的,陸仰懶得和她打辯論賽。
他拿起自己的包,簡單掃視了一圈病房,幫她把被子掖掖好,轉身準備離開。
門剛開一半,他聽見背後傳來陰恻恻的輕笑聲。
該說不說,這小東西裝鬼真有一套,大清早給他吓一背冷汗。
“又笑什麽?”他無奈回身。
“你相信嗎?”夏時雨笑眯眯道,“你出門的下一秒,我就會從樓上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