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
第 23 章
得知這個消息時,夏時雨正蹲在貨架邊,一盒盒往購物籃裏碼蘇打餅幹。
這個餅幹似乎不太暢銷,被放在拐角貨架的最底層,每次掃貨時,她必須把自己蜷成一小團,才不致擋住來往顧客通行。
腳步聲近了,夏時雨盡可能又縮了縮身子。
伴随着腳步聲傳進耳畔的,是二人的對話聲。
“還記得我們昨天在嶺安路看到的車禍嗎,你知道黑車裏坐的是誰嗎?”
“誰啊?”
“輝耀集團的少爺啊,想不到吧。”
“我去,我記得輝耀前段時間是不是內鬥,最後董事長去世了?”
“是吧,我覺得他們公司可能流年不利……”
……
夏時雨猛地起身,吓了兩人一跳。
她魯莽地從貨架之間擠出去,跌跌撞撞地沖向門口,感應門開得慢了些,她險些一頭撞上去。
她聽見售貨員在背後向她喊:“女士,女士您的東西還要嗎?”
好像做了很不禮貌的事。
沖上街道的前一刻,她想。
她趕到了離嶺安路最近的公立醫院,時間尚晚,門診都已關門,只有住院部亮着通明的燈。
夏時雨昂頭看着導覽表,下層多是手術室、檢查室、康複科以及産科兒科,她按下外科所在的最低一層,決定一層層往上找。
其實ICU也在下層,但是她假裝自己沒有看到。
夏時雨不喜歡去醫院,這是個很難讓人開心的地方。
她像具幽魂一般穿行在人群之中,試圖隔絕周圍的一切情緒,但那些呻丨吟聲、啼哭聲、訴苦聲,還是見縫插針鑽入了她的耳朵。
就好像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是快樂的。
一層又一層,不知第多少次路過電梯間時,夏時雨放慢腳步扭頭看了一眼。
要下到ICU層去看看嗎?
她想想,還是回頭繼續往前走。
迎面走來一個人,夏時雨睜大眼,猛地頓住腳步。
“趙醫生。”她喊。
趙琤聞言看了她一眼,露出禮貌的微笑:“你好。”
“陸仰在這裏,對嗎?”她問。
趙琤沒急着應聲,審視地打量她一番:“你有什麽事嗎?”
“我想見他一面,可以嗎?”
趙琤依然像剛剛那樣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半晌道:“你在這裏等一下。”
夏時雨很聽話地等着,都沒邁出腳下那格瓷磚。
沒多久,趙琤回來了。
他面無表情地搖搖頭:“你回去吧。”
不算是意料之外的答案。
但夏時雨還是有些怔愣:“他不答應嗎?”
“他的情況很好,你不用擔心。”趙琤面上多了一絲不耐煩,“你回去吧。”
夏時雨仰頭,呆呆看着他的臉。
她想起每次去拿藥時,他總是和聲細語的模樣;還有上次她住院時,他笑着給她講笑話。
原來那都是漂亮的面具。
她擡手按上自己的胃。
她突然湧起一股沖動,想要回到便利店,把那筐蘇打餅幹都買下,然後全部、一點不剩地填滿自己的胃和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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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仰的情況确實還不賴。
起碼比起慘烈的車禍現場,他本人算得上福大命大。
當然,也得益于車輛還算先進的安全裝置,最終他只有左臂尺骨桡骨骨折、多處割傷和瘀傷,以及不值一提的輕微腦震蕩。
而他本人最在意的,是額角不過兩三厘米長的一道傷口。
起初趙琤以為是這處位置太敏感,還安慰他道:“沒事兒,醫生說了,大腦應該沒什麽大礙。”
陸仰還是很郁悶:“萬一留疤呢,那多難看啊?”
念他剛死裏逃生,趙琤捺下翻白眼的沖動:“就算留疤又怎麽了,你沒看那種硬漢電影裏,臉上沒幾道疤都不夠格當男主的。”
聽起來很有道理,陸仰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轉念一想又不對:“可我還年輕,暫時不想走硬漢風,怎麽辦?”
趙琤拍拍他的被子,讓他看向自己,然後用口型送了他一句髒話。
陸仰很想知道,醫生有沒有所謂醫風醫德這種東西。
反正如果有的話,趙琤考核肯定不過關。
可能是腦震蕩的關系,他現在有些飄飄然。
主要表現在于,頭腦暈乎乎,卻異常興奮,好像突然想開了很多東西,但具體是什麽又說不出來。
不過有一點他很确定——
從此以後,他要為自己而活。
趙琤罵歸罵,回頭還是拎着小水壺出去幫他打水了。
結果水還沒打上,先捎來一句話:“夏時雨在外面,她想見你。”
陸仰正了正坐姿,漫不經心地翻開醫院宣傳冊,淡淡道:“不見。”
趙琤得令就轉身離開了,沒給他演part2的機會。
但這也不影響他故作神傷地看向窗外——
然後發現趙琤不知何時把窗簾給他拉上了。
天殺的,這簡直是對未來影帝的趕盡殺絕。
當然,不管戲演多久,結果應該是不變的。
他不想見夏時雨。
今天不想,明天不想,從今往後都不想。
他和夏時雨的相識,從頭至尾都是個錯誤。
賠了夫人又折兵的複仇者,說出去也不嫌丢人,怕是演山寨版複仇者聯盟都不夠格。
好在這場車禍警醒了他,現在他覺得自己頗有點大徹大悟的感覺,再開悟幾天,說不定能創造一個新的“我流主義”。
趙琤又回來了。
陸仰掃他一眼,收回目光。
沒多久又掃一眼。
掃第三眼的時候,趙琤白了他一眼:“有話快說。”
有那麽一點文明地沒說下半句。
陸仰:“那個誰,還在外面嗎?”
“不在,我監督她進電梯了。”
“哦。”
短暫的沉默過後,趙琤捉住他飄忽的眼神:“有屁快放。”
靠!原來留在這兒用呢。
“她會不會想不開跳樓啊。”陸仰說。
趙琤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麽似的:“坦白說,就算她真的這麽做了,也和你沒關系。”
理是這個理,這也是陸仰這兩天一直在勸誡自己的。
不是他造成了她的疾病,他甚至還很有人道主義地積極幫她治病,而他沒有義務幫她把病徹底治好。
更何況,他覺得自己的存在與否,對她來說好像沒有什麽區別。
他好歹還非常丢臉地産生了戒斷反應,但她對他,似乎沒有一點感情——
是的,時至今日,陸仰承認,自己對她産生了那麽一點點點點感情。
奇怪的、扭曲的、難以明說的、又讓人捉摸不透的感情。
幸而一切都是過去式了。
放在小說裏,這場車禍就是重生的源頭。
好在現實裏雖然無法重生,但老天爺還是仁慈地讓他改過自新,再活一次。
理是這麽個理。
陸仰也非常明白。
但是、但是……
“好歹一條人命呢。”他小聲道。
“你他大爺的自己都差點死了,還想着別人?”趙琤難得失态,向他吼道,“你腦子被驢踢了吧陸仰,擔心這擔心那的你不如跳下去陪她吧!”
你聽聽,你聽聽!
有醫生這麽說話的嗎!
陸仰真的很想舉報。
但他也知道,趙琤是在關心他。
從搶救室出來後,他第一個見到的就是趙琤,那時候他還有些神智不清,迷迷糊糊間好像拽着對方說了好多話。
大概說了很多夏時雨的壞話吧,他猜,不然趙琤也不至于對夏時雨态度突然那麽差。
“行了行了,我不跳。”陸仰說,“就是回頭她要是跳了,人家一查她的醫生是你,可別砸了你招牌。”
趙琤深吸一口氣:“別逼我再罵你。”
“更年期到了啊火氣這麽大。”陸仰“身殘志堅”地用一只手給他倒了杯水,“行了趙大爺,消消氣。”
“……”趙琤深深覺得,自己誤工來陪他就是個錯誤。
八點剛過,病房門突然被敲響。
趙琤看也沒看就應了聲“進”。
陸仰擡眼去看,進來的是文詠。她大概剛下班,穿得很素淨,風衣牛仔褲,束着清爽的馬尾。
文詠将帶來的水果放在桌上,裏面有兩盒洗淨切好的,她拿出來遞給兩人:“先吃這個吧,回頭該氧化了。”
“謝謝小文醫生。”陸仰非常不客氣地接下,“能幫我開一下嗎,我一只手開不了。”
文詠正要伸手幫忙,剛剛還坐得老神在在的趙琤,突然一把奪過他手裏的水果,何其粗魯地打開後又遞給他。
這都多久了,氣還沒消吶?
陸仰很納悶。
文詠搬了張椅子,和趙琤并肩坐在他床邊。
陸仰覺得,這種被醫生包圍的感覺不太好。
更不好的是,一個看起來滿臉關切,而另一個看起來似乎随時想要送走他。
“要不是趙醫生突然請假,我還不知道你出事了。”文詠說,“你還好嗎?”
未待陸仰開口,趙琤先道:“他挺好的,活蹦亂跳的,回頭讓他給你表演一個跳樓。”
陸仰:“?”
文詠眼彎彎地笑了起來:“那可不興表演呀。”
“那你想看什麽?”趙琤道,“跳大神,扭秧歌?他都能來上一段。”
陸仰:“??”
他怎麽不知道自己還有這些技能。
陸仰覺得,自己現在就像是一只賣藝的猴子。
一個負責展示他,一個負責拍手稱奇。
兩人相談甚歡,就顯得他的存在非常之尴尬。
hello?他才是病人,病房可是他的主場。
兩人一聊起天,就像用話語織起一張網,隔絕了周圍的所有人。
屢次加入無果後,陸仰選擇躺倒放空——
很好,沒有一個人發現他躺下了!沒有!
而且陸仰發現,和之前與他相親的那個端莊又專業的文醫生不同,在趙琤面前,文詠表現得像個小姑娘。
雖然對于趙琤來說,本來也是個小姑娘的年紀。
這是為什麽,就因為趙琤老嗎?
陸仰的頭腦開始天馬行空。
那他在夏時雨面前,不也挺老的嗎——
等等,這個名字怎麽又冒出來了。
不知過了多久,有只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被子:“你還好嗎?”
陸仰猛地回神,茫然地看向文詠。
一旁的趙琤冷聲道:“又想那誰呢。”
“誰說我想她了。”陸仰下意識辯駁一句,又問向文詠,“我剛剛看起來很奇怪嗎?”
文詠點點頭:“看起來有一點憂郁。”
陸仰吓得不輕:“我也病了?”
文詠笑着搖搖頭:“那倒不至于啦。”
一旁的趙琤幽幽飄來一句:“再想下去就差不多了。”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與文醫生相比,趙琤是個什麽東西。
作為被看望的病人,結果沒一個人在意他,這換誰能不憂郁。
絕對和想那個誰沒關系。
想個鬼,誰在想,沒人想。
文詠離開後,陸仰突發奇想:“問你個問題。”
“說。”
“如果我和小文醫生同時掉進水裏,你救誰?”
“你是不是有病。”趙琤瞪他一眼,“別咒她。”
短短兩句話,深深傷害了他兩次。
像是為了找補,趙琤又道:“再說了,你游泳不是可溜了麽。”
陸仰:“萬一我突然腿抽筋呢?萬一我因為太緊張不會游了呢?”
趙琤忍住掀翻他病床的沖動:“我不會讓你和她出現在同一片水域的。”
陸仰非常悲傷。
有一種被全世界抛棄的錯覺。
他就想找一個把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位的人,很難嗎?
思前想後,他覺得自己需要找一位貼身保镖。
由于急于回到公司,加上本身傷情不重,陸仰沒住幾天便出院了。
東西不多,陸仰簡單用一只手拾掇了一下自己,刮掉頗具文藝氣質的胡渣,神清氣爽地走出了病房。
電梯慢悠悠地爬上9層,門一開,裏外的兩人面對面打了個照面。
那一瞬間,陸仰腦子裏飄過兩件事——
還好今早刮胡子了。
還好趙琤不在。
至于夏時雨想了什麽,他不知道。
她看上去有一點驚訝,本就圓的眼睛更是瞪得溜圓,眼看電梯門又要阖上了,她下意識伸手去擋。
蠢死了,陸仰擡手按下了外側的下行鍵。
“找我?”陸仰問。
他覺得,自己的語氣應該帶着三分薄情七分不屑。
夏時雨怯生生點了一下頭:“嗯。”
陸仰沉默少頃,向身邊的助理略一颔首:“你先去車上等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