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

第 24 章

電梯間人來人往不太方便,兩人就近來到了旁邊的樓梯間。

厚重的防火門一關,世界都清淨了。

這是一種容易滋生奇怪氛圍的安靜。

陸仰就這麽垂眼盯着她,想象她是其中一位股東,一位沒投他票的股東,一位預備策反的股東。

“對不起。”這位股東的開場白很直接。

陸仰:“啊?”

“你還在生我的氣嗎?”夏時雨說,“你的眼神看起來很氣惱。”

“沒。”陸仰別開視線,“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我就是想見你一面,想看看你的情況怎麽樣。”夏時雨小聲道。

“現在你看到了?殘了,開心嗎?”

夏時雨面露訝異:“你的手……不會好了嗎?”

陸仰莫名就是想逗一逗她:“嗯,醫生說傷得很嚴重。”

夏時雨低下頭去,有着眼睫的遮蓋,他看不清她眼裏的神情。

但她大抵很不安,兩只手絞緊衣角,寂靜中能聽見她急促的呼吸聲。

你也會愧疚啊。

還以為你對別人都沒有感情呢。

“我會負責的。”

良久,夏時雨說。

陸仰好險沒笑出聲來。

讓她這種小屁孩對自己說負責,實在有那麽點幽默。

“負責?你怎麽負責?”

雖然該負責的,應該是那位肇事者。

一位還不滿18的青少年,偷了家裏人的車,想給朋友展示所謂零百加速,結果在紅燈還沒有完全變綠的時候,就沖了出去。

一家子七大姑八大姨全跑來醫院求情,盡管都被趙琤擋出去了,但他最終還是表示了諒解。

他實在不想和這幫人糾纏太久,而荒誕的是,他竟然有些羨慕那位肇事者。

如果他出事了,恐怕沒有一個人會為他求情,全像嗜血的鬣狗圍在周圍,等着食肉寝皮。

這個問題好像問住了夏時雨,她認真思考半天,也只憋出一句:“我會努力掙錢,賠你醫藥費。”

陸仰啞然失笑:“我差那筆錢嗎?”

夏時雨搖搖頭。

“行了。”他拍拍她的肩,“這事兒說白了和你無關,你不用負責。找我還有別的事嗎?”

夏時雨又開始熟練地裝起她的小啞巴,只昂着腦袋看他。

陸仰慷慨地讓她看了半分鐘後,扭頭向外走。

推開厚重的防火門,世界好像一下子變亮了。

走出這扇門,就再也不要回頭。他告訴自己。

-

陸仰出車禍的消息在網上傳得沸沸揚揚,不少人都提及了陸長明離世的事,各路玄學争相出動分析。

對此陸仰并不在意,他更在意的是各位股東的态度,他們本就對他不夠信任,此事一出,怕是要加劇他們的擔心。

為此,早在住院時期,他就錄了條視頻報平安。

他想起很多年前,陸長明也是因故動了個手術,暫時休息了一個月。

為了平息紛飛的輿論,父親撐着病體錄了視頻向股東報平安。

兜兜轉轉,他走上了和父親同樣的路。

當然,光有視頻還不夠,陸仰第一時間回到公司,力證自己的健康。

他并不覺得自己是個多拼命的人,尤其在學生時期,更多時候是點到為止,達到父親設立的目标就好。

但身處這個位置,他的身體好像不再是他自己一個人的。

會不會當初,父親也有很想休息、想偷懶的時候?

但更多的,卻還是身不由己?

單手工作自然多了很多不方便,在醫院時好歹有護工幫忙,在公司時秘書雖然也會代勞,但還是有很多事得他自己動手。

譬如,在他為了提個褲子在衛生間磨蹭一刻鐘後,氣得當即讓人去買了條松緊腰西裝褲。

這些都尚且可以忍受。

最難捱的,是晚上回到家裏的時分。

忙碌了一天的陸仰想給自己做頓夜宵,卻連單手拆開食品包裝都麻煩。單手洗澡也是困難重重,耗費了比平時多一倍的時間走出浴室後,精疲力盡的他望着空蕩蕩的屋子,忍不住嘆了口氣。

孤獨見縫插針地填滿了每一處空隙,房子越大,孤獨就越繁茂,像瘋長的野草。

陸仰想給趙琤打通電話,想想還是放下了手機。

時間太晚了,對方說不準已經休息了。再說了,就算是朋友,也沒有義務承擔他每一刻的情緒。

還是睡覺吧。

陸仰吃了顆褪黑素,一頭躺倒在床。

儲存好體力,明天還得和那幫笑面虎交鋒。

只是有時候他會覺得,這樣的日子,挺無趣的。

-

第二次選舉大會将近,陸仰除了日常事務,還得勤與諸位董事們走動。

對于自己的傷勢,陸仰對外宣稱時掌握了一個微妙的度,比真實情況稍微嚴重一點,但又不至于嚴重到無法勝任職務。衆人見他第一時間回歸崗位,明面上也從未以此賣慘,很是佩服他遠超年紀的韌性,之前的不少質疑都煙消雲散。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陸仰深深明白了這句話的道理。

又一次外出歸來的路上,轎車停在紅燈前,陸仰随意往窗外瞥上一眼,看見了夏時雨之前住過的醫院。

這些天裏,這個名字總是像現在這樣,冷不丁地紮他一下。

餘下沒什麽任務,陸仰看了眼手表,還是做了個不該做的決定:“先不回去,前面醫院停一下。”

醫生一早認識了他,給他看了夏時雨的就診記錄,不出所料,她已經連續三天沒來做高壓氧治療了。

陸仰喉結一滾,強壓下心頭的火氣。

說實在的,夏時雨健康與否,和他都沒有任何關系。

就算她真的變成了一個傻子,一個殘廢,也是她自找的。

只是、只是,出于那麽點人道主義,想到她那麽輕的年紀,他還是覺得很可惜。

明明在最好的年華,卻無法享受世界的色彩,已經夠遺憾了。好在一切還有挽回的機會,但如果就此定下一生的基調,未免太過殘忍。

陸仰攥緊手機。

要不要提醒她?

明明說好永遠不要聯系的。

更何況,連她自己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他來插什麽手?

心軟是商人的大忌。

在利益構建的鋼鐵叢林裏,這裏有着最原始的達爾文法則,越是心狠手辣,越能拼殺到高位。

他看過太多人到最後已經分不清商場和生活,把從商法則貫徹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偏偏這種人,也是走得最遠的。

要從現在起,改掉這個缺點麽?

陸仰站起身來,将手機放回口袋,撣平衣角,向外走去——

卻還是在看到走廊盡頭外明媚的春光時,重新拿出了手機。

廢物。

他跟自己說。

電話撥通,随之而來的卻是越來越近的鈴聲。

陸仰納罕地擡頭,看見剛剛走進醫院,同樣驚訝的夏時雨。

他垂手按掉手機,有些後悔自己剛剛的決定。

陸仰:“喲,還知道來醫院吶。”

“我之前狀态不太好,所以……”夏時雨大概也知道這個理由站不太住腳,聲音越說越小。

“不用和我解釋。”陸仰說,“這和我無關。回頭你就是癡了、傻了、喪失自理能力還失禁,都和我沒有半點關系,你明白嗎?”

夏時雨的眼睫拼命顫動着:“我以後不會這樣了……我會按時接受治療的……”

她的态度太好,讓他把一大堆難聽的話都堵在了喉口。

“行了。”他放平語氣,“快去吧。”

夏時雨點點頭,向前走去。

陸仰看着她向自己走來,又擦肩而過,熟悉的痱子粉味兒飄然而逝。

他下意識回頭,望向她瘦小而堅定的背影,某一刻她忽而轉身,撞進他的目光。

她擡起頭,像是鼓起莫大的勇氣:“治療結束後,我還會見到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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