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

第 25 章

“不會。”

陸仰說是這麽說的。

他看見夏時雨輕輕“啊”了一聲,眼神裏帶着失望。

“所以你不去了?”他反問。

夏時雨抿唇愣怔了片刻,還是轉身繼續向前。

按道理,這會兒陸仰應該已經坐在辦公室了。

但為什麽周圍變成了醫院雪白的走廊,他不知道。

偶爾還有好心護士路過,提醒他骨科不在這一層。

是啊,他自個兒還是個病人,幹嘛還要在乎另一個病人的感受。

陸仰怪憋屈的。

一邊憋屈,一邊腳不離地,擱長椅上坐着生悶氣。

一直生到夏時雨從高壓氧艙出來。

夏時雨顯然沒想到他還在,驚喜地笑了出來,小跑着就向他奔去。

沒了之前萦繞周身的濃濃死意,小姑娘逆着光向他跑來的畫面,怪青春可愛的,讓他不自覺晃了下神。

算了算了,她小她厲害,讓她一次又怎麽樣。

一路跑到他面前,夏時雨像是突然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态,猛地斂起笑意,兩只手筆直地貼着褲縫。

這是擱他跟前立正來了。

“我還以為你走了。”夏時雨說。

陸仰皮笑肉不笑地抽動了下嘴角:“嗯,是打算走。”

“那為什麽……”

“累了,坐着歇會兒。”

彼此都知道這是個很扯的借口,但誰都沒揭穿。

“那你現在還累嗎?”夏時雨問。

“走吧。”陸仰起身,“我送你回家。”

難得一次,陸仰走在前面。

從前他都落她半步,開始是提防她逃跑,後來是怕她沒事往車流裏沖。

但這次他覺得,跑吧,跑得離他越遠越好。

結果一路走到車邊,一回頭,陰魂不散的鬼東西眨巴着一雙無辜的大眼睛。

陸仰就煩她這麽仰頭看着自己。

啥也不用幹,就給他的心攪得亂七八糟的。

老了要做搭橋全賴她。

“上車。”他揪着她後領的衣服,不太客氣地給人按上了後座。

然後他自個兒坐到了副駕駛。

司機稍顯驚訝地看他一眼,他倒一臉坦然地給自己扣上安全帶:“去衆安新村。”

晚高峰的車流稍顯堵塞,彼此卻一路無言。

偶然陸仰會瞥一眼後視鏡,只能看見她四分之一個小小身影,安分地坐在窗邊。

就不能多吃點?

這麽小一個,走路上都怕掉下水道裏。

陸仰在心裏罵她,一路罵到了目的地。

這次陸仰沒給她開門,安分地坐在副駕。

好在夏時雨也自覺,自個兒開門鑽下了車,留下一句“拜拜”。

陸仰沒應。

司機沒急着開車,看他一眼:“您要換個位置嗎?”

“不用。”陸仰說,“我們回公司吧。”

他覺得副駕視野挺好的。

司機調轉方向時,陸仰随意瞥了一眼,發現鬼東西還杵在樓道口。

幹嘛呢這是?

仔細一看,才發現樓梯上有只小黑狗和她面面相觑。

看清楚後,陸仰沒忍住笑出了聲。

“等下。”陸仰說,“麻煩你先停一下。”

車是停了,但陸仰沒急着下車。

他看着夏時雨的背影,琢磨着要是沒人幫她,一人一狗是不是能對峙到天荒地老。

沒出息,兩個都挺沒出息。

這不是夏時雨第一次看到這只狗了。

但通常它都在草坪裏,每次夏時雨都盡可能離它遠遠的,還是免不了它對她示威大叫。

誰知道這次它怎麽跑到了樓道裏。

它目露兇光,擺出防禦性的姿态。

夏時雨也下意識握緊拳頭,就是眼神弱了一截。

閉着眼從它身邊沖過去就好了吧?

但它會不會咬着她褲腳追到她家?

……

胡思亂想之際,那只狗突然瘋狂吠叫起來,一邊叫一邊往上跑。

夏時雨吓得直往後退,卻忽地撞上了什麽。

“沒出息的東西。”

聲音帶來的震顫,随着緊貼的胸腔一并傳遞給她。

她忽地松了口氣,緊握的拳頭也一并松開。

陸仰的猜測沒錯,那只狗确實是個欺軟怕硬的玩意兒。

一見到他,就夾着尾巴吠叫着跑了。

低頭一看,小家夥倒是人仗人勢,腰板兒都直了一節。

這倆也真是絕配。

可惜那狗是往上跑,陸仰的任務還沒完成。

“別怕,跟着我。”說着,他帶頭走上樓梯。

小黑狗蹲在二樓拐角處,見他越靠越近,吠叫着縮進角落。

小東西也可憐,皮包骨的一個,估摸着好久沒吃一頓飽飯。

陸仰走在外側,護着夏時雨過了這一關,小黑狗沒再跟上。

好像該走了。

萬一他一走,那狗又追上去呢?

兩個看起來都是各自族群裏的戰鬥力底層,但從氣勢上來看,真切磋一番,夏時雨指定得給人類丢臉。

本着不能讓人類丢臉的原則,陸仰繼續向上。

由于現在小黑狗處于下方,換作了夏時雨在前,陸仰殿後。

看起來就很像陸仰非要跟着她似的。

他心裏有那麽一絲不爽。

老小區沒有電梯,夏時雨還是住在頂樓五層,經過四層時,有一戶忽然開門,往門口放了袋垃圾。

女人掃上兩人一眼,丢下一句比垃圾還髒的話:“一天天的學也不上,就知道往家裏帶男人。”

他分明看見上面的身影僵了一下,而後忽然加快腳步,近乎是沖了上去。

陸仰三兩步退回四層,走到那位中年女人面前:“阿姨,你剛剛說什麽?”

他覺得自己應該有在微笑,但估摸着笑得不太好看,把人吓得往門裏退了一步。

“我能說什麽,你聽錯了吧!”女人梗着脖子道。

“狡辯是沒有用的,阿姨。”陸仰盡可能讓自己的語氣和緩些,“以後我要是再在這個小區聽到類似的話呢,我第一個來找你。”

末了,陸仰展示了一個非常平易近人的微笑。

然後他看見女人臉上的表情又難看了一截。

話已至此,陸仰友好地退開一步,順便友情提醒道:“阿姨,我可知道你住在哪裏哦。”

女人吓得瞪大了眼:“你、你想幹什麽!”

“你什麽都不幹的話,”陸仰說,“那我也什麽都不會幹。”

語畢,陸仰轉身往樓上走。

身後傳來巨大的轟門聲,他勾勾唇角,覺得自己那麽多反派電影沒白看。

可惜和他對戲的不是夏時雨,而是不知從哪冒出來的路人甲。

走上五樓,夏時雨已經打開了家門,但沒有進去。

她靜靜地看着他一路來到面前,輕聲道:“謝謝。”

果然是個沒出息的家夥。陸仰看着她想。

別人都當面罵你了,你第一反應居然是跑?

但轉念一想,她要多有出息幹什麽,她能安生活着就謝天謝地了。

世界上已經有那麽多棵參天大樹,總該允許一株脆弱小草的存在吧。

“你要……進來坐坐嗎?”少頃,夏時雨又道。

也是,他杵人家門口不離開,看着是挺想進去坐坐的樣子。

陸仰便也沒推脫:“行。”

倒也不是第一次來這裏了,但之前要麽只是在門口看着,要麽火急火燎地救人,耐下性子打量一番,還是頭一遭。

裏面确實挺老舊,大件家具看起來都是十幾二十年前的款式,不少牆漆業已剝落,靜心能嗅到隐隐的黴味。

這裏沒有任何年輕的氣息,把夏時雨丢出去,猜這是退休老人的房子都不離譜。

陸仰在已經開裂的皮沙發上坐下,看着夏時雨在屋內跑來跑去。

以為她會給他準備什麽山珍海味,結果最後,她不知從哪裏摸出一盒牛奶遞給他。

本着最後的信任,陸仰沒有去看上面的生産日期。

也是人生頭一回,拿着盒牛奶坐在別人家裏嘬嘬嘬。

陸仰看她一眼:“怎麽不給自己也拿一盒?”

夏時雨:“我不喜歡喝牛奶。”

陸仰猛地頓住動作。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麽,夏時雨說:“放心,沒有過期。”

被戳穿的陸仰有點尴尬:“不喜歡買什麽牛奶。”

“不是我想買的,是之前便利店的活動,買滿多少錢送牛奶。”

“該不會是買蘇打餅幹買滿的吧?”

“……嗯。”

簡單又好懂的小家夥。

200ml的牛奶很快喝完了,陸仰晃晃盒子,精準地投擲進了遠處的垃圾桶。

“Nice shoot!”他在心底暗道。

可惜,身邊這位非常不解風情。

陸仰故意道:“所以你喊我進來坐坐,就是為了讓我解決你不愛喝的牛奶?”

“沒有啊。”夏時雨看起來有點慌張,“這是我家最好的東西了。”

哎喲,說得怪可憐的。

陸仰便也不逗她了:“以後還是自己喝吧,吃胖點,不然細胳膊細腿的連條狗也打不過。”

夏時雨“嗯”了一聲。

少頃的沉默後,她道:“我沒有帶過別的男人回家。”

合着還在意剛剛的事兒呢。

陸仰:“看得出來。”

像他一樣腦子抽風,樂于給人當保姆的男人,全天下估計也挺難找第二個的。

就算有,也不信兩個能都被夏時雨這個小倒黴蛋碰上。

夏時雨低着小腦袋,有點委屈:“但是有些人很無聊,很喜歡亂說。”

這是個上了年頭的老小區,裏面住的都是些退休老人,夾雜着幾個留守兒童,幾乎每月都會有葬禮舉辦。

天蒙蒙亮,小區過道兩側就會擺上一排小凳子,大家坐在一起談天說地,每一個路過的人都能短暫地成為他們的談資。

夏時雨也不例外。

他們精準地知道她幾點上學,幾點放學,也知道後來她去外地上了大學。

結果沒兩月她又回來了,大家都說她是被學校開除了,開除原因有好幾個版本,夏時雨沒有仔細去了解,只知道都很難聽。

休學回家後,每次夏時雨都在日落後才出來,他們看着在路燈下匆匆穿行的她,在她背後留下一串的“你知道嗎……”“我聽說她……”“想不到她……”……

這讓夏時雨愈發害怕出門。

陸仰耐心聽她說到最後:“以後你再聽到這種話,你就上去當面和他對峙。”

“不一樣的。”夏時雨說,“他們害怕你,但是他們不害怕我。”

他們怕的不是造謠被人聽見,而是被他聽見。

如果剛剛回頭的是夏時雨,他幾乎能想象出那個女人的嘴臉。

陸仰在心底輕輕嘆了口氣。

“實在不行就搬出去呗。”他說,“小姑娘家家的,住個這麽死氣沉沉的房子幹什麽。”

“搬到哪裏都一樣吧。”夏時雨說,“他們都會覺得我是一個很奇怪的人。”

有時候陸仰也挺納悶。

如果一個人小到感冒,大到癌症,大家只會覺得這個人生病很可憐。

但為什麽當一個人的心生病了,大家反而會覺得他很奇怪,很不可理喻?

“那是他們的問題。”陸仰無力地應了一句。

夏時雨忽而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你覺得我奇怪嗎?”

答案很明确。

全世界沒有比她更奇怪的姑娘了。

陸仰喉結一滾,避開了她的目光。

“我也是個很無聊的俗人。”他說。

夏時雨輕輕“嗯”了一聲,品不出什麽情緒。

夏時雨确實很奇怪。

但比起“奇怪”這個詞,特別更合适。

特別到,讓他覺得以後再也遇不到和她一樣的姑娘,還挺遺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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