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章

第 30 章

趙琤離開後,室內陷入了短暫的安靜。

陸仰偏過腦袋打量夏時雨,看她仍紅通通的眼睛,一抹粉從鼻尖彌散到雙頰。

可憐又可愛。

胸口似乎仍能感受到她撞過來的力度,後背的衣服被她用力下拽,在身上繃得緊緊的。

他看過她哭,但第一次看她大哭。

身為罪魁禍首,他非但不愧疚,還有那麽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喜悅。

“很怕我死?”他笑着輕聲問。

大概是過了那個勁兒,夏時雨有些尴尬地別開臉,好像不想搭理他。

“剛剛抱着我哭個不停,現在看都不看我一眼?”陸仰開始蹬鼻子上臉。

夏時雨梗着脖子道:“那我死掉,你會哭嗎?”

“不會。”

夏時雨見縫插針掃了他一眼,末了輕輕“哦”了一聲。

看她那失落的小表情,陸仰很不厚道地笑了:“你比我小,所以我應該看不到你死。”

“那可不一定。”夏時雨嘟囔了一句。

“忘了我說的了?每一次我都可以救下你。”陸仰道,“每一次。”

大概是他的語氣太斬釘截鐵,夏時雨睨他一眼:“你是超人麽?”

陸仰一聳肩膀:“說不定呢。”

夏時雨的小臉板了半天,終于忍不住笑了。

“說真的,我挺感動的。”陸仰拍拍她的肩,“我沒想到你會有那麽大反應。”

“我也沒想到……”

“沒想到我沒死成?”陸仰接上她的話。

夏時雨:“……”

“今天,我去談合作的那個老板,剛好是我小學同學的爸爸。很神奇吧,我的同學還在讀書,我都開始和他爸談生意了。”陸仰說,“他跟我說,我的同學已經結婚生子了,還給我看了好多照片,小孩子的,夫妻倆的,還有他們仨的合照,都特別可愛,特別溫馨。”

陸仰目光下移,又想起之前看過的那一張張照片,有些情緒,透過定格的畫面依然可以感染他人。

夏時雨認認真真聽他說到最後:“所以,你剛剛才想一起拍張照片嗎?”

“差不多吧。”陸仰幹笑兩聲,“畢竟我已經沒有家人了。”

還有一句“只剩你們了”,他想想又咽了回去。

他不想在夏時雨面前表現得太脆弱,也不想太顯著表露自己的感情。

而夏時雨幫他把那句話接了上去:“但是現在,你有我們啊。”

“我有你嗎?”陸仰反問。

夏時雨愣怔了一下,又開始裝傻。

陸仰笑着盯她看了半晌,沒計較。

那就都保留一步吧,也挺好。

晚飯差點吃成了夜宵,但大概傍晚在車上睡了一覺,到家後陸仰倒不太困。

他簡單洗了把澡,才有功夫查閱手機上的消息,一長串的彈窗,劃拉屏幕都得劃拉個半分鐘。

删一删重複的未接電話通知,簡單掃一眼各個報告,目光下移,陸仰看見夏時雨黑不溜秋的頭像旁,有着一個大大的紅圈。

而紅圈裏的數字,赫然顯示着99+。

好家夥,對他有這麽多話想說呢。

陸仰迫不及待地點開,映入眼簾的卻是一長串同樣的照片。

那張照片陸仰看過,是她早上遛狗時拍的遛狗打卡照。

【夏時雨:手機突然抽風了,不好意思。】

陸仰失望地扯了下嘴角。

他突然想起來,自己今天太忙,忘了給她結工資。

那也不必用這種方式來提醒他吧?

陸仰馬上轉了賬,多加了兩百延誤費。

那頭倒收得挺快,回贈一句客套的“謝謝老板”。

沒勁。

他順手将手機一丢,起身往卧室走。

難得在十二點前收拾齊整,困不困都趕緊睡吧。

-

大概是那天在草地上睡了一覺後,陸仰思考了很多事。

他想要多一些這樣的時間——什麽也不做,就這麽躺在草地上曬太陽。

勻出時間無外乎這兩種方法,提高效率和減少工作量。

他覺得自己已經在能力範圍內把效率提到最高了,那麽剩下的,就是減少工作。

于是這段時間,陸仰一直在公司物色新人。

他開始逐漸将自己的權力和職責下放,中低層實行扁平化管理,全面減負。

政策的推行是循序漸進的,效果也逐日顯現,陸仰确實比從前多了很多時間。

但多出來的這些時間,他沒有用來睡覺,也沒有用來曬太陽,而是全部浪費在了焦慮上。

他開始越來越頻繁地想起父親,以及夏為仕。

在他扶持的新人裏,會不會也出現這樣一只白眼狼,反咬他一口?

是否他不該走這一步,尤其是他尚未在董事會站穩腳跟的情況下,更應該把權力牢牢握在手裏?

也許他操勞過這段時間就好了,又也許,他會在哪天因為猝死登上新聞。

那又怎樣,死都死了,只可憐某個小姑娘又要哭紅鼻子了。

哦,還不知道那是不是鱷魚的眼淚。

畢竟,她的身體裏有一半流淌着她父親的血液。

-

夏至已至,白天氣溫甚是炎熱,夏時雨将上午遛狗的時間往前改早了一兩個小時。

于是每天早上,兩人都能在家見上一面。

彼此的關系倒并沒有因為天天見面而有什麽進展,畢竟兩人都有各自的事要做,大多時候只是打聲招呼各忙各的,頂多陸仰會給她多備一份早餐。

非說還有什麽的話,大概就是每天起床後,都會莫名期待指紋鎖打開的聲音。

要是哪天開門的是個入室搶劫的,他大概都會傻不愣登給人端一份早餐。

石膏雖然已經拆了,但手臂活動仍有些受限,所以陸仰早上也做不來什麽滿漢全席,都是冰箱裏半成品的排列組合。

這天也是,陸仰簡單切兩片面包複烤一下,連奶酪都懶得幫忙抹,直接給她丢了一盒奶酪和一把抹刀。

夏時雨卻遲遲沒有動作,只盯着他看。

“自己動下手。”陸仰朝她擺擺手,“我也算半個病人好吧。”

夏時雨“哦”了一聲,結果拉過他的餐盤,開始幫他抹奶酪。

陸仰:“?”

奶酪抹好後,她當真又推了回來,然後開始抹自己的。

陸仰的嘴巴張了又閉,半晌憋出一句“謝謝”。

挺稀奇,難得還有她幫自己做事的時候。

可是兩份奶酪都抹好了,她還是沒急着吃,依然只盯着他看。

看得陸仰渾身不自在:“到底在看什麽呢,這一大早的。”

“你最近很忙嗎?”夏時雨問。

“沒啊,比之前輕松點。”

夏時雨茫然地眨眨眼,少頃垂下眼,半是自言自語道:“可是我看你的樣子,好像又變回了之前特別累的時候……”

該說不說,這小姑娘察言觀色有一套。

陸仰咬了一口面包,心不在焉地嚼着,沒品出什麽味。

要和她說麽?

說了她大概也不會懂,更何況,想起她的身份,說了怕是只會讓他更生氣。

他倒是和趙琤談過,講了自己這段時間的狀況。

趙琤說他的情況還沒有嚴重到要吃藥,但也不太樂觀,随後給他推薦了幾個緩解焦慮的法子。

陸仰都試了,可惜好像效果平平。

唉,庸醫。

目光前移,那個小姑娘又在目光關切地打量他。

那眼神看得陸仰心頭直癢癢,想把心整個兒掰開,把裏面的東西都倒給她看。

那就說呗。

情況再糟能糟到哪去,大不了去趙琤那裏抓一把藥。

他話療不行,開藥倒是有一套。

“之前你不是說我看起來很累嗎,後來我一直在琢磨,要怎麽多一點休息時間。”

夏時雨點點頭,認真地“嗯”了一聲。

“我覺得我累的原因,主要是我管得太多,操心得太多。所以我物色了一些人選,将自己的權力下放給他們。”陸仰說,“效果還挺顯著,昨天我八點就到家了。”

夏時雨:“那不是很好嗎?”

陸仰:“只看表面當然很好,但你知道我在想什麽嗎?”

彼此沉默地對視着。

良久,夏時雨開口:“我爸。”

從她口裏聽到這個人,奇怪的,陸仰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

他甚至還有雅興笑了出來:“是啊,我想到了你爸,想到了他的‘偉績’。”

大概沒有人喜歡自己的父母被人嘲諷,哪怕他是個再糟糕的人。

夏時雨沉默了。

陸仰:“你說,人生是不是就是一場場循環?”

“什麽意思?”

“一代又一代,好像都在做同樣的事。很多時候我覺得,我就是我爸留在這個世界的一個投影,重複着他的一生。”

夏時雨眨了眨眼,好像在思考:“我不覺得。”

“為什麽?”

“因為我的爸爸媽媽,他們好像都蠻想活着,可是我卻只想死掉。”

陸仰一愣,笑了。

每次看到夏時雨用這張尚帶稚氣的小臉,一本正經地說出“死”這樣的冰冷字眼,他都覺得特別有意思。

“那你跳出了這個循環。”陸仰說。

雖然還不如繼續循環着呢。

夏時雨略略歪過腦袋,問他:“你不可以嗎?”

她的語氣很認真,似乎并不是一個帶着諷刺的反問,而是一句真情實感的疑問。

陸仰看着她,某一刻,腦中突然“咔噠”一聲。

為什麽不可以呢?

選擇權牢牢掌握在他自己手裏,他大可以不去重蹈覆轍,跳出這個怪圈。

命運有時候确實挺玄乎,但他不喜歡認命。

來到公司,陸仰一直在想父親和夏為仕。

只是這一次,他似乎跳出了兒子和繼承者的身份,以一種第三者的視角,圍觀這場商業鬥争的起末。

當年的陸長明,完全是把夏為仕當作接班人來培養的。

是的,陸仰毫不懷疑,如果沒有出這檔子事,當他畢業進入公司,父親并不會因親把位置直接交給他,而是會讓他和夏為仕競争。

甚至倘若他競争失敗了,父親會在退位後,毫不猶豫地把公司交給夏為仕。

父親是一個很挑剔,眼光很高的人,從頭到尾,他只培養了夏為仕一個人。

他給了夏為仕過多的權力和機會,夏為仕既是執行者,也是監管者,會監守自盜一點不稀奇。

而陸仰還年輕,似乎并不需要這麽早地培養自己的接班人。

眼下他需要做的,是在管理層換上一批新鮮血液,撲滅那些不安分的火苗。

當然,還要防止新輸的血液和自己産生排異反應。

陸仰簡單審視了一番,自己目前做得還不賴。

他新扶上來的這一批人中,最大的監管者并非最大的執行者,多權分立彼此制衡。

并且一旦有風吹草動,他這裏都能第一時間知悉。

陸仰相信,自己可以做得很好。

樹蔭下生長的幼苗,在看到陽光後,會生長得更為繁茂。

是的父親,沒有你的指路,這次我自己走。

萦繞在心頭近一月的問題,似乎就這麽解決了。

此刻的陸仰,非常想打電話給趙琤,狠狠嘲諷他一番。

但他更想先謝謝某個小姑娘。

點開對話框一看,對話仍停留在她早上給他發的一張遛狗照片。

是上次去過的公園,她坐在草地上,畫面裏是她的一截小腿,和偎在她腿邊的飽飽。

彼時太陽剛剛升起,陽光還很溫柔,好像給畫面蒙了層朦胧的輕紗。

陸仰駕輕就熟地将照片存進了相冊。

這會兒太陽都下山了,大小姐怎麽還沒出門遛狗。

看了眼沒剩什麽緊要工作,陸仰開始敲字。

【陸仰:你出門了麽,要不晚上一起遛狗?】

消息還沒發出去,一通電話打斷了他。

陸仰目光上移,看着這既陌生又熟悉的號碼,眉頭逐漸緊縮。

上一次接通這個號碼,還是在半年前。

那時候他們告訴他,他們找到了夏為仕的女兒。

時隔半年,他們為什麽又突然聯系他?

陸仰輕舒一口氣,接通了電話。

“陸先生,”那頭開門見山,“夏為仕的女兒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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