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
第 29 章
那個擁抱似乎改變了什麽,又似乎什麽都沒有改變。
他的心裏仍有一根弦,在嚴防死守最後的界限。
傍晚陸仰便回了公司,兩人又恢複了從前的狀态,每日的對話框都是千篇一律的遛狗照片和日結工資。
非說有什麽變化的,那就是陸仰的某個相冊照片數在日漸增長。
又是一天,陸仰還在喝着今日的第一杯咖啡時,手機震了一下。
今天夏時雨遛狗似乎有點早。
陸仰剛準備給自己的相冊進貨,映入眼簾的卻不是照片。
【夏時雨:兩個月好像到了。】
“兩個月……”陸仰默念着。
待他反應過來時,夏時雨的下句話也随之彈出。
【夏時雨:我應該不會變成笨蛋了吧?】
陸仰忍不住輕笑出聲。
【陸仰:是,你最聰明了。】
兩個月了。
距離噩夢般的那天,已經過去兩個月了。
雖然趙琤聽到這句話,應該會狂敲他腦袋——
特麽的你自己差點挂掉不算噩夢,別人出點兒事給你吓得。
想到趙琤,陸仰笑眯眯點開他的對話框。
【陸仰:夏時雨的兩個月危險期已經過去了。】
【趙琤:滾。】
嗯,意料之中的回答,陸仰非常滿意地笑了。
陸仰确實心情很好。
哪怕最近他還是累得像狗一樣,哪怕這件事和他無關,他還是很為她高興。
【陸仰:那今晚吃頓飯慶祝一下?】
按下發送鍵後,他才發現自己發錯人了。
【趙琤:滾。】
【陸仰:你上班很閑?一直秒回?】
圓滾滾紅通通的感嘆號浮現在他的綠色對話框前。
唉,怎麽他遇上的都是這麽難伺候的主兒?
陸仰決定把他先晾一晾,将那句話轉發給了夏時雨。
【夏時雨:好。】
今天的行程不算太滿,主要去鄰市談個合作,來回車程也就兩個多小時,上午去下午回。
看了下時間差不多,陸仰整理了下儀容便出發。
這次要去的公司和輝耀是同一年創建的,當年陸仰還和公司大少爺是小學同學,沒想到一轉眼,他就要和同學爸爸談合作了。
而那位大少爺聽說還在國外讀phd,念的是什麽流體力學,反正他家有三個孩子,少他一個照樣有人繼承。
陸仰從小就羨慕家裏人多的,尤其出國後,身邊個個有好幾個兄弟姐妹,就他一個孤孤單單。
時至今日,這種情感愈發濃烈。
到底算是半個長輩,對方一見面就關心他的手臂,又提起逝世的陸長明,噓寒問暖了好半天。
就在陸仰以為這次合作會很順利時,一進正題,對方便斂起笑意,拿出了商人老奸巨猾的派頭。
畢竟比他多混了幾十年商場,弄得陸仰實在是焦頭爛額,連連退步。
最後,陸仰還是堅持自己的底線,咬死了那百分之一的利潤。
而就是這百分之一,讓兩人又周旋了一個多小時。
嘴皮子快磨破後,對方終于接受了他的報價。
陸仰看了眼時間,卡得剛剛好,路上通暢的話,能準時抵達餐廳。
想起某個人,他緊繃的身心随之放松。
“天賜前段時間還和我提到你,說是在新聞上看到了你,很是佩服你。”對方一邊送他下車庫,一邊說,“天賜去年剛結婚,預備下半年回國再辦一場婚禮,到時候務必賞臉。我的小孫女上個月也剛出生,喏,是不是很可愛?”
提起家人,他又變成了一個和藹的父親和爺爺。雖不知這之中幾分真幾分演,但仍深深觸動了陸仰。
照片上的混血小姑娘有着和父親一樣的黑眼珠,以及大概是來自母親的高鼻梁,活脫脫一個精致的洋娃娃。
“很可愛。”陸仰發自內心道,“長得很像天賜。”
“是吧,我也覺得。”對方說着,又忍不住将相冊後滑,分享着一張張家庭合照。
有小姑娘單獨的照片,也有一家三口的,還有夫妻兩的。
不同的時期,不同的背景,但都同樣的幸福。
回到車裏,陸仰還在想着那些照片。
他好像就沒有那種照片。
母親離世得早,而陸長明是個不愛拍照的人,一家人的合照少得可憐。
陸仰和趙琤出門旅游拍的紀念照,大概都比和他爸要多。
孤獨和疲倦像蠶蛹将他層層包裹,待他醒來時,天已經黑透了。
掏出手機一看,不知何時沒電關機了,看一眼手表,比約定時間遲了一小時還多。
而他居然才剛下高速。
仔細一問才知道,是高速上出了一起車禍,不算嚴重,但堵了很久。
正是晚高峰時期,mpv在市區內又堵了許久,等他到達約定的餐廳時,整整遲到了兩個小時。
陸仰在心底一聲長嘆。
行吧,今天注定要把兩個人都晾一晾了。
推開門一看,剛剛還在腦海裏打轉的兩個人,居然同時出現在他面前,順帶着還多了一條狗。
就跟變出來似的。
而且兩個人看起來好像都……
沒待他看明白,陸仰身子忽而一晃,某個小姑娘也不知哪來的力,跟枚小炮彈似的撲進他懷裏,抱着他大哭。
他承認他遲到非常不對,但也不至于哭成這樣吧,好歹聽他一句解釋啊。
再一看趙琤——
這孫子怎麽眼紅了?
察覺到他的目光,趙琤欲蓋彌彰地清了清嗓子,聲音仍有些沙啞:“合着你沒死啊。”
“我頭一次遲到,你就咒我死?”要不是懷裏有個小哭包,陸仰早給他來一拳了,“再說了,我又沒跟你約,你來幹嘛?”
趙琤朝着夏時雨一擡下巴:“她給我打電話,問你是不是死了。”
“等等。”陸仰擡手把住夏時雨的肩膀,有點不舍地推開她,“怎麽回事啊小祖宗,我就遲個到,你也不至于到處和人說我死了吧。”
夏時雨一雙眼腫得跟桃兒似的,一邊抽抽,一邊含混不清地解釋着。
趙琤在一旁搭腔,兩人一頓說明,陸仰才大概知道了原委。
說是夏時雨遛完狗,帶着飽飽準時來到餐廳,卻沒見到他人。想到他工作忙,就沒有急着催他。
她一邊等一邊看手機,剛好看到高速車禍的消息,出事的那輛車和陸仰其中一輛車一模一樣,她曾經坐過不止一次。
她吓得趕忙打電話,得到的卻是一串忙音。
于是她轉頭打給趙琤,趙琤一看新聞也慌了。
那輛車被撞得面目全非,連車牌都看不清,而他記得陸仰前兩天曾和他說,要去和小學同學的爸爸談合作,事故現場正是在連接兩地的高速。
于是他早退趕來了餐廳,一邊帶着最後的希望和夏時雨等他,一邊心急如焚地一遍遍聯系那早已關機的手機。
這會兒,充上電的手機剛開機,一串提示跟連珠炮似的往外冒。
仔細一看全是來自這兩人。
再一看車禍現場的照片,給陸仰看得都一愣一愣的,不僅車型一模一樣,而且磨損的車牌只能看到地區,剛好是本地的。
陸仰為這位本地有着相同品位的朋友默默嘆了口氣。
誤會解除了,趙琤有一絲尴尬,夏時雨仍三不五時地吸一下鼻子,而陸仰莫名很想笑。
想着想着,還真笑出聲來了。
夏時雨納罕地看向他,趙琤更是很不客氣地給他這位“死而複生”的人來了一拳:“你特麽還笑。”
“我活着,不能笑嗎。”陸仰好脾氣地沒回他一拳,“怎麽,你真想我死啊?”
“現在、立刻、馬上——”趙琤擡手向外一指,“跑到馬路中間,我攔都不會攔一下。”
“他剛剛也哭了的。”夏時雨在一旁小聲道。
“夏時雨你特麽的……”
趙琤用力咽了下口水,陸仰估摸着他是咽下了一本詞典的髒話。
“一天天跟我犯渾就算了,對人家小姑娘文明點。”陸仰故意把夏時雨護到自己懷裏,沖她揮揮拇指,“做得好。”
夏時雨不好意思地抿起嘴,又開始标志性的小豬哼哼式笑法。
看着面前這一對,趙琤默默移開視線:“我今天就不該來。”
陸仰咽下差點脫口的調侃,将夏時雨安頓好,沖他伸出手:“抱一個?”
趙琤一仰身子:“滾,老子是直的。”
“少自戀。”陸仰強行給他抱了個滿懷,用力拍了他兩下,“你對我也很重要。”
趙琤在他懷裏安靜兩秒:“……什麽叫‘也’?”
而一旁的夏時雨也歪着頭看他。
就算這間屋子裏的三個人都知道第一順位是誰,陸仰還是不好意思承認。
他松開趙琤,目光盯準了地上的小煤球:“你跟飽飽吃什麽醋。”
趙琤佯裝幹嘔:“還叫上寶寶了?”
陸仰:“狗!我家的狗叫飽飽!你這個記性怎麽當醫生的?”
趙琤:“好好好,知道你的寶寶是條狗了。”
而夏時雨在一旁安安靜靜圍觀完了全程,嘴角始終噙着淡淡的微笑。
陸仰剛想在心裏和她道個歉,轉念一想,這小姑娘好像根本不在意被罵。
甭管被說豬說狗,眼皮子都不會動一下。
行吧,就算是,她也是最可愛的小豬小狗。
事情虛驚一場地解決了,趙琤站起身:“你們兩吃吧,我就不當電燈泡了。”
陸仰:“來都來了,還少你一副碗筷?”
“算了吧,看着你的臉我吃不下飯。”
見他去意已決,陸仰便沒有強行挽留。
他起身預備把趙琤送到餐廳門口,手剛搭上包廂門把手,忽然想到了什麽。
“你等下。”他說着,強行把趙琤推回了包廂,“最後一件事。”
趙琤不耐煩地嘆了口氣:“說。”
陸仰拿起手機晃了晃:“我們拍張照吧?”
趙琤皺起眉:“你又在發什麽神經。”
“拍張照而已,怎麽就神經了。”陸仰把夏時雨也拉過來,又撈起飽飽,“就紀念我們四個今天都好好活着,行不行?”
趙琤:“你這話說的,好像明兒誰就要嗝屁似的。”
陸仰:“世事無常,誰知道呢?”
但至少今天,他們還真實且鮮活地存在于這個世界。
這當然值得紀念。
前置攝像頭被打開,剛剛還板着臉的趙琤,還是賞臉地牽了牽嘴角。
而夏時雨依然一臉呆呆的小表情,就好像第一次看到自己似的。
飽飽則傻不愣登地吐着舌頭,和夏時雨有異曲同工之妙。
唯有中間的陸仰笑得最燦爛,眼都眯了縫。
“咔嚓”一聲,四張迥異的臉被定格在同一幅畫面裏。
陸仰垂眼看了良久,心晃出了蕩漾的漣漪。
他忽而發現,自己似乎比想象中,要幸福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