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懲罰

懲罰

南見凝回到家的時候午飯正好上桌,她剛拿起筷子還沒吃一口呢,曾澈突然盯着手機叫她:“凝凝,快看群!”

衡卿立馬掏出手機,卻想起來他不在管理群中。南見凝滑開手機不消片刻也皺起了眉:“什麽意思?”

群裏一條新消息格外刺眼:

【戰略規劃部助理白穎穎:@出版事業部主編南見凝,南主編,你升官兒啦,人事部關于你升任營銷部副總監的任命已經拟好,周一會通知你參加高管例會,恭喜恭喜。】

下面是一水兒恭喜南主編的祝賀,南見凝拿着手機半天回不過來神兒,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兒,為什麽會這麽突然?關鍵是這個任命根本就是胡鬧,這調動都跨界了。

剝奪她的主編職位,這就是上頭對她不識相的懲罰?

可為什麽沒有發正式的內部郵件?

曾澈一把拿過她手機替她做了個回複,就發了六個字兒:承蒙厚愛,謝謝。

看不出情緒,看不出态度,看不出立場。

南見凝安安靜靜地吃完飯,一言不發地進屋去了,曾澈也沉默地坐在沙發上,彷如一個雕塑。衡卿一邊鏟貓砂一邊胡亂猜度,終于憋不住問了一句:“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曾澈嘆了一口氣:“厮殺開始了,誰也逃不過去,我以為應該會先動我的。畢竟他們還是想留着凝凝的,能替代她的人目前在光斯是沒有的,但有人能替代我。”

衡卿默默地系好貓砂袋子丢進垃圾桶裏:“我有一點想不明白,如果你們在光斯幹不下去,那就換一家啊,有能力的人到哪裏都有飯吃,在這裏死扛的意義是什麽?”

曾澈哂笑一聲:“因為這是我們過去許多年的人生,是我們奉獻了青春和血汗的地方,這個事業是我們生命的一部分。你以為我們是貪戀一個職位嗎?就像你養大了一個孩子,別人要搶走,你就心甘情願地拱手奉上嗎?再說了,光斯也不會痛痛快快放人。”

周日,太陽照常升起,只是天色黯淡。

家裏氣氛沉悶,曾澈出去辦事,衡卿看着蔫頭耷腦的南見凝,忽然覺得自己很沒用,因為他實在是不知道怎麽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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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裏他看着南見凝那張欠錢五百萬的厭世臉就總想去招惹她,就喜歡看她繃不住的生氣樣子,他再毒舌一點,她就會完全破功,當着曾澈的面也敢對他非打即罵。他特別喜歡她氣呼呼的樣子,像一個有血有肉的年輕姑娘,像個活人。

可是,今日這種情形顯然不是個開玩笑的好時候。因為她真的很傷心,她什麽都不說,也沒有發脾氣,也不哭,也不抱怨,可她整個人周身就是散發着一種難過的氣息。

衡卿覺得空氣似乎都變得沉重了,他聞到悲傷的味道,像晚秋時節裏冷雨拍打車窗的寂寥和孤獨,他獨自待在車裏,感覺自己被整個世界隔離在外。而外頭有一只喪家狐貍,受了傷淋了雨,委委屈屈地把自己縮成一團躲在角落裏,真招人心疼。

此刻的南見凝就像一個啞巴棄兒一樣,渾身上下都寫着孤獨和怨恨幾個大字,卻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因為她要強,她孤傲,她睚眦必報,她不會滿世界嚷嚷着她被人欺負了,但她絕不會心甘情願地咽下這口氣,她正在說服自己沉下心來,梳理局面,靜伺時機。

衡卿在南見凝門口來回晃了好幾圈,都沒能鼓起勇氣敲開她的門,直到門開了,南見凝不知道什麽時候換了一條裙子,似乎是要出門的樣子。

四目相對,南見凝一臉冷漠,衡卿脫口而出:“你要出門?”

南見凝不說話,窗外本就陰沉的天突然下起了雨,噼裏啪啦的動靜還不小。衡卿跟着她走到門邊,看她穿好鞋拿起拐杖:“見凝,秋雨很涼,你要是出門的話,換上長褲。”

南見凝回身看着他還是不說話,似乎在思考衡卿怎麽今天也不陰陽怪氣地損她了。兩個人靜靜地站了一會兒,南見凝把包挂回鞋櫃的彎鈎上,脫了鞋徑直走到沙發那裏,踩着靠背去書架頂層摸了一本書下來。

衡卿看得心驚肉跳,這腳踝還扭着呢,就爬高上低的?

南見凝摸出手機給閨蜜發了微信,臨時加班,改日再見,閨蜜罵了她兩句便原諒了她。

衡卿看見那本書是《胡适四十自述》,他只讀過關于胡适的一些有趣故事,比如大師喝酒、打麻将、逛窯子、打架等名場面,對這本書還真沒印象。

“聽說這本書很接地氣?”衡卿試着找個話題跟她聊一聊。

南見凝靠在近陽臺的沙發角裏,一言不發地盯着書頁看,仿佛沒聽見衡卿在問她。

衡卿只好又叫她,剛叫了個“南”字,便聽見她淡淡地“嗯”了一聲。他感覺渾身的骨頭都像被人捆住了似的,從裏到外都憋着一種難受勁兒,平時他總說南見凝太冷淡,沒人氣兒,可現在的她是什麽?真真就是一個活鬼,悄無聲息地讓人犯怵。

客廳只有一條長沙發,衡卿幹脆把地墊拉出來鋪在沙發腳邊,直接靠在南見凝身邊:“妹妹,你能多說兩句話嗎?你這樣很吓人你知道嗎,看起來像那種下一秒就要寫遺書去輕生的傻姑娘。”

南見凝從書上移開眼睛看衡卿,衡卿才發現她半天都沒掀一頁,這是在看書嗎?這是在神游呢吧。

“傻子才輕生。”從前她犯過傻,現在并不會。

衡卿一把拍下那本書,指指窗外的大雨:“下雨天是非常适合睡覺的天氣,雨聲助眠。你反正也看不進去書,不如躺下睡一覺好好休息。”

南見凝摘下眼鏡垂眉看他:“衡卿,你在擔心我嗎?”

“這不廢話嗎?我在你心裏就是那種沒心肝的人嗎?”衡卿很氣憤,說誰沒心肝?她才沒心肝呢!長那麽大兩只眼睛,都看不出人的心思?

他不敢盯着她的眼睛看,便把目光都聚焦在她左眼下的那顆淚痣上,看得專心了才發現她的左臉很奇怪,不論說話還是做表情的時候,這半邊臉的動作都很細小,像是調動不了面部肌肉一樣,這半張臉大部分時間都是靜止的。

這是怎麽回事兒,難道她面癱是真的面部神經有問題?這麽年輕總不會中風過?

南見凝突然起身,赤腳踩在墊子上,光潔緊致的小腿不經意間擦碰到衡卿的手臂,她往邊上挪了一點:“那我回屋裏了。”

她正要擡腳,衡卿下意識地伸手一抓,一把圈住她一只纖細的腳踝:“你那屋子跟籠子差不多,沙發兩米多長比你床還大,睡不下你這個豆芽菜?”

抓在腳踝上的大手簡直是滾燙,男人的體溫真的偏高嗎?南見凝坐回沙發上擡擡腳,衡卿回過神來立馬松手,只覺得周身都燙起來了:“那個,不然你睡墊子上也成,我回屋去,不煩你。”

衡卿站起身來,只覺得褲子怎麽突然往下掉?低頭一瞧,南見凝捏着他褲邊兒往下拽呢:“你就在這兒,我們聊聊天吧。”

“啊……呃,也行。你想聊什麽?”衡卿也少見南見凝如此溫馴的模樣,便痛痛快快地拿過一個靠枕墊在腦袋下躺好,說話莫名有點磕巴。

南見凝躺在沙發上側身過來看着他,眼裏滿是疲倦:“你為什麽會做演員?”

衡卿沉思片刻,南見凝從上至下地看見他濃密的睫毛如扇影一般遮在下眼睑上,雙唇下意識地緊抿,整張臉似乎都繃了起來,看起來有點抗拒這個問題,她立馬收回:“不想說就不要說,沒必要勉強自己。”

“我不是想做演員,我是想紅。”衡卿笑了一聲,又接着道:“我想出現在各式各樣的屏幕上,讓全國觀衆都能看見我的臉。不是有很多人的長相跟父母就像複制粘貼一樣嘛,萬一我也是呢?我是走正規領養程序到我家的,我爸媽待我如寶玉明珠,我既渴望尋親,又怕真尋到親生父母。我就想着,我紅了的話,萬一他們來找我呢?”

衡卿說得認真,全然沒有往日身上那種玩世不恭的跳脫感。

南見凝扯了個不明顯的笑:“你還是挺幸運的。”

眨眼之間,衡卿已經收起了方才的失落,又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是,我很幸運。其實我爸媽很早就讓我去采血,我一直拖着。呵,沒有親生父母也好,省的糾結了。白撿一個事業有成又有錢的親哥哥,挺好的。”

衡卿擡眼看南見凝:“你呢,見凝,為什麽說自己是孤女?父母離異沒人管嗎?”

南見凝微微一愣,她以為曾澈會跟他講過呢。

“還能為什麽,因為我真的是孤女啊,父母早亡,我連他們長什麽樣都記不清了。外婆養大我的,她——也去世了。我在這世界上沒有親人了,不是孤女是什麽?”

衡卿在心裏甩了自己一耳光,這是怎麽聊的,這不是紮人家心窩子嗎?可嘴上卻又忍不住地瞎貧一句:“曾澈不也是孤兒麽,你們這不就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妹嗎?”

南見凝輕笑一聲:“嗯,形容得挺貼切,曾澈當哥哥還是挺像樣兒的,你以後別總氣他。”

氣氛略微輕松點了,衡卿點開手機打開一個聽書的APP,點播了《胡适四十自述》:“我有全年VIP,你想聽的話,賬號借給你?”

南見凝轉過身去仰面躺着,拿一個抱枕捂在肚子上:“我們光斯傳媒有雲光聽讀,還有雲光FM,我VIP多得是。不過,謝謝你。”

字正腔圓的有聲書在不大的客廳裏婉轉流淌,南見凝閉眼抿唇一聲不發,衡卿也識趣地結束了聊天,繼而在朗讀聲中漸漸進入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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