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通透

通透

曾澈忍着怒意,将指節握得咯吱咯吱響:“見凝是孤兒,只有一個外婆在老家。當時一撥一撥的人去學校宿舍裏找她,還有記者扛着攝像機。那四個畜生的家裏人拉着頭發花白的老頭子老太太去跟見凝下跪磕頭,求她簽署諒解書,因為那些畜生未成年,不能把最好的日子都用來坐牢,他們求見凝給他們一個重新做人的機會。”

“見凝當時17歲,他們要找她的監護人談這個事情。她哪裏有監護人?他們威脅她去老家找她外婆,學校也建議她簽了諒解書,不要節外生枝。”

曲頌少見地白了臉,這些事情他是真的不知道,他只是确保底下人把事情盡快辦好。

曾澈的嗓音都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見凝以跳樓相逼,才阻止了學校聯系她的老家。她簽署諒解書不是因為貪錢,是她沒有辦法。”

“哐啷”一聲,辦公室的門被大力踹開,衡卿紅着眼圈沖了進來,一把揪住了曲頌的領子:“曲頌,你怎麽敢?有這種淵源在前,你怎麽還敢找凝凝為你康力工作?”

曲盛和曾澈手忙腳亂地上前把衡卿拉開:“衡卿你別太過分,我哥哪裏知道當年的受害者是見凝啊。我們如今也是在勉力彌補,你還想怎麽樣?”

他還想怎麽樣?

衡卿無話可說,這些人的邏輯真感人啊。

他重重地摔了那份文件:“我要解約,要賠多少錢,我賠!”

李靜江不過是去一邊打個電話的功夫,回頭就沒了衡卿的影子,待他知道衡卿尾随曾澈到康力集團跟曲頌拍桌子以後,整個人都要崩潰了。

拍攝工作被迫中斷,解約這種事兒哪裏是嘴上一說就能辦的?

曲頌很久沒受過這種氣了,更不用提誰敢揪着他的領子,但他這回能忍。心裏多多少少也有點安慰,南見凝這也算是得遇良人,而且他有這個自信,衡卿解不了這個約。

衡卿也沒料到他想解個約也解不了,因為沒有一個人同意,反對最強烈的就是南見凝。

他不理解,這種事兒能忍嗎?

南見凝看不到衡卿差點氣垮了的臉,但聽着他氣呼呼地在病房裏走來走去的就知道他心裏正壓着怒氣,曾澈一言不發地坐在陪護床上處理工作,姜二論親不論理,南見凝說什麽她贊同什麽。李靜江跟個老媽子似的在那兒勸他掙錢不容易,不能這麽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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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沒幾個錢,現在都還蹭住在凝凝的房子裏,但是我不想掙康力的錢。我怕狼心狗肺會傳染!”衡卿一拳砸在了牆上,整個人都要懷疑自我了:“我沖動,我幼稚,我做錯了?”

指關節上有血珠滲出,整個拳頭又麻又疼,都抵不上心裏的委屈。

姜二“嘶”地吸了一口冷氣,拽拽南見凝的指頭,說話卻沖着曾澈:“流血了。”

南見凝順着姜二用力的方向摸了過去,先是摸到衡卿垂在身側的一只手,然後順勢摟住了他的腰,把臉貼在他後背上:“二哥,你什麽都沒做錯,但是沒有這個必要。”

衡卿微微地抽動兩下,所有人都默契地轉開了頭,南見凝轉了個方向,正面鑽進他的懷裏,拽着自己的袖子伸長了胳膊探到衡卿臉上摸索着給他擦淚:“我對康力集團沒有什麽特別怨恨的感覺,曲氏兄弟突然良心發現反過來幫我一把,這是好事。說來說去,他們又不是罪犯,勉強算幫兇吧。真正的罪犯可沒有愧疚,反而對我恨之入骨,因為我讓他們坐了牢。”

南見凝擠出一點比哭還難看的笑來:“我不恨康力,不恨學校,只恨那四個罪犯。我也沒指望靠賠償款發家致富,但你不能因為這個事情讓自己一夜返貧。”

衡卿摟着南見凝眼淚掉得更厲害了:“錢以後還能賺,如果我混不下去了,我還可以回家經營我阿爸的武館,我會把分館開到華都來,照樣讓你衣食無憂。”

南見凝跟撸貓一樣地順着衡卿的背:“二哥,沒有這樣的道理。明明是別人虧欠我們,卻非要弄到咱們給對方賠錢的地步,這樣我心裏會更難受。你這是正常的商務合作,該怎麽做就怎麽做,不要拿自己的工作來為我出氣,這樣不值當。不要讓我為此而愧疚,好嗎?”

李靜江有點意外,在此刻之前,他都覺得南見凝是個裝酷的大齡少女,不太懂人情練達這一套。但這一刻,他發現她其實很通透,這個姑娘在保留着一點天真、一點驕傲、一點潇灑的同時,也清楚地知曉這社會現實裏的彎彎繞繞,她也會适當地圓滑,會趨利避害,會謀算一下如何将既得利益最大化。

南見凝這個姑娘,其實很懂通過示弱來置換需求,但她輕易不用。這次,她向曲氏兄弟示好,是為了給衡卿争取來更高的權益,同時也為曾澈增加了競争砝碼。

她用人性在賭,賭曲氏兄弟良心未泯。

幾個人都沉默着,南見凝越懂事,就越讓人心疼,越讓人覺得自己沒用。

連青春都是在噩夢裏泡過來的人,她大概從來都不知道年輕人其實也可以不懂事兒的。有些福氣大的人,興許一輩子都不用懂事兒。

曾澈終于放下忙碌的手機,推了推近些日子一直戴着的眼鏡:“我去問過鄭主任了,後天給你辦出院。”

南見凝終于露出一絲欣慰的笑來:“真的嗎?我可太想元寶了,好想摸摸它啊。這下正好到了開暖氣的日子,那個,念念,快上支付寶把我暖氣費給交了。”

姜二還沒摸到手機呢,曾澈便開口:“早替你交過了。等你回去眼睛好了,我就搬回我家住,我的暖氣費也交過了。”

衡卿轉眼看向曾澈,一瞧見那個跟南見凝同款的金邊眼鏡就有點氣,但他現在更關心他住哪裏的問題:“你回家,我去哪兒?”

南見凝摸着坐到床邊不說話了,支着耳朵聽曾澈的回答。

“你?你跟我回家住,理論上最合适。畢竟如果被人拍到你和凝凝住在一處的話,對你們兩個都不太好。但是,我尊重你們的意見。所以,在凝凝眼睛恢複視力之前,你好好考慮一下吧。”

李靜江默默地在心裏給祖宗燒高香,請祖宗保佑衡卿去曾澈家裏住吧,要麽搬出來租房子也行。可是轉念一想,他們這難道不是在棒打鴛鴦嗎?

出院前一天,姜二居然帶着一家人來看南見凝,姜二的老公陳實還有人家父母,這真是讓南見凝受寵若驚,慌忙地摸着床欄坐了起來,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蓬頭亂發的,整個人還挺緊張。

結果姜二的公公婆婆居然認識南見凝!原來這兩位都是華都科技大學的教授,當初出書時的文稿編輯就是南見凝,老兩口很是和藹地勸慰了她一番,搞得她又高興又心酸,高興的是姜二真有福氣,能有這樣的神仙公婆;心酸的是自己真是太悲慘了,孤苦伶仃地活在世上,眼巴巴地從別人的父母那裏渴求一點缥缈的親情。

姜二觸景生情也忍不住掉了眼淚,陳實這一通哄,倒是把南見凝給噎得夠嗆。這閨蜜也是要不得了,趁着她瞎的時候來炫老公炫公婆,殺人誅心就是這樣的!

自由近在咫尺,南見凝一整天心情都很好,特別是有個姑娘打電話來終于下定決心跟她合作,不但願意作證,且打算把自己手裏的證據轉交給她。只要能把趙正德繩之以法,她願意當庭指證。

南見凝思慮再三,頓覺眼前的黑暗迷霧裏似乎已經劈開了一道光明的界限。

既然趙正德和宋思賢不讓她好過,那就一起折騰好了,誰也別想好過!

晚上,病房裏又來了個不速之客,彼時,南見凝正斜躺在病床邊上洗頭,衡卿托着她的頭滿腦門汗,生怕把她給磕了碰了,或者撩得她滿耳朵水,姜二在旁邊笑滋滋地錄視頻。

來人也不見外,進門就笑着打招呼:“南主編,看來你心情還挺不錯?”

南見凝搓了搓耳朵,又是欣喜又是驚訝:“許老師?”

許行儉微笑着和衡卿、姜二點點頭,走到床頭自己拉過小凳子坐了下來:“抱歉,沒提前跟你打招呼,直接從金助理那兒拿了住院信息過來。”

南見凝一點都不意外:“許老師其實更願意不告而來吧,這樣能看到我不加掩飾的情緒狀态。”

許行儉笑笑:“眼睛看不見還這麽厲害。”

衡卿拿毛巾裹了頭發把南見凝扶着坐正,也不問許行儉是什麽人,但看南見凝在此人面前那麽輕松也難免有些酸酸的。

南見凝擦着頭發語氣輕快:“許老師,回頭我跟叢主任,就這兒精神心理科的,說一下吧,你直接去他那裏查看我這十年來的看診記錄。也不知道需不需要寫個授權書什麽的,到時候有準信兒了我聯系你。”

許行儉有些詫異:“你們去蕪文化不是要——”

“跟這沒關系。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寫那本書,在別的出版單位出也是一樣的,我願意收藏一本。”南見凝這話是發自真心的。

許行儉有些遺憾地嘆了口氣:“如果真的要寫的話,我還是希望能在你手裏出版。畢竟這裏頭還有你的十萬字素材呢。”

南見凝很是舒心地笑了:“那你先寫着吧,等我換了新公司,第一時間來找你。”

這事兒就這麽約定好了,就像之前約過的飯一樣,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兌現,但總歸是立了份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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