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
碎星星
墨沉沉的天,雨勢漸大,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從傍晚時分開始就沒有停歇過。
白榆有些意外顧曜知會來接她,她分明從未主動說過那話,可是當她下樓準備買傘的時候,他就靜靜的撐着一把傘矗在她的前方。
雨水在傘尖彙合,又在頂端分散,聚成一顆顆大水滴朝着傘邊墜落,在他的腳邊炸成透明的水花。
她的目光滞了一瞬,看他‘堅定’地朝自己走來。
她不确定,但很奇怪,那一霎,她只想到了這個詞。
路燈在雨裏幽然的變幻着,顧曜知脊背挺直的走到她面前,執着傘柄有些鄭重地朝她傾斜過去,像是要幫她遮住所有的風雨。
雨滴敲打着傘面,很急、很重,好像紊亂的心跳聲。
她覺得他今天有點不一樣,但她不知道要從哪裏問起,顧曜知只是沉沉的看着她什麽也沒說,兩個人就這樣回到明信花苑裏。
白榆打開門的時候,小橙子正在收拾行李,新買的二十六寸行李箱被她平整的擺在地上,正秩序有列的依次放好了物品,她幹活總是安靜又利落,收拾就收拾好了,白榆這個小小的房子也不知道被她認真打掃過多少次衛生。
缺愛的人總是怕虧欠別人,可是哪怕付出所有,她能給的依舊很少,于是只能重複。
小橙子收拾好東西把行李箱放在了門口,才回到床上準備睡覺。
燈沒關,白榆還在給這一周做複盤,窗外雨聲淅瀝,她側過身好奇問道:“姐姐,你高中的時候是什麽樣子的?”
人對于未知的東西總是帶着期盼和恐懼。
期盼,比從前好。
恐懼,會不如從前。
Advertisement
那些過往像是一條水平線,成了用來估量未來的時光的好壞标準,檢驗着自我成長是否進步。
白榆打字的指尖微微停頓了一下,轉瞬又重新敲擊了起來,“不記得了。”
時間太久遠了,她應該要不記得的。
小橙子托腮看着她長嘆一口氣,小模樣有些垂頭喪氣,“也不知道我能不能碰到認識的同學,初中那就有挺多小學同學的,要是高中也這樣就好了,我就不用找新的朋友。”芷溪中小學實行的是劃片分區。
白榆打完最後一個字,想了想偏頭問她:“是不是開學要住到學校去了?”
“嗯。所以我才希望能碰見認識的人。”畢竟有熟悉的人才能最快的融入集體裏去。
“到時候我去幫你搬寝室好嗎?”
“好啊。”小橙子笑的眼彎唇翹,可轉瞬又垂下來,“會不會耽誤你時間啊。”
從芷溪過去要四個小時,來回就要八個小時,還不算上其他路程的時間,這樣一算,兩天時間就沒有了。
“沒事,我正好好久沒去那裏玩了,就當散心。”白榆把電腦放在一旁,躺了下來,“關燈啦。”
“好。”
開關被扣下,因下着雨的緣故,今天窗外燈光格外黑,倒顯着她們頭頂那顆夜光的星星特別亮,慢慢地散着幽光。
--
“黎川市氣象廳發布暴雨黃色預警,受臺風‘海葵’的影響,預計從今晚20時開始,本市将迎來新一輪的強降雨天氣,局部地區将出現暴雨或者大暴雨情況,降水量可能超80毫米以上,陣風7~9級,氣溫下降,請廣大市民做好防範準備,盡量減少出門.......”
白榆關掉電視,暗想還好小橙子提前兩天回的芷溪,要不然這種天氣出行恐怕會多很多麻煩。
強降水往往伴随着強對流天氣,例如雷暴大風、抑或是像上次一樣的冰雹。
她思考着要不然明天還是待在臺裏值班算了,結果淩晨三點岑璟就打來了電話,問她願不願意去天心山下面的水口鎮報道內澇情況,她去過兩次天心山那邊,對地理環境相對熟悉。
白榆回複了他,立馬收拾好東西下樓在路邊等。
根據群裏的信息,水口鎮每小時降雨已經超過110毫升,現在是橙色汛情預警了,水口鎮地勢低,山勢高,甚至還有引發山洪的可能性,救援刻不容緩。
傅源今天休息,車上是另外兩位同事,白榆上了車,三人一路朝水口鎮趕去。
天邊積雲壓沉,漆墨翻湧,映的人心惶惶。
顧曜知是五點收到的白榆信息。
【去水口鎮了,這幾天有暴雨,注意安全】
她的信息早就變了,不再只是一開始那種官方的簡報,一目了然毫無情感可言,更像在做任務。
白榆也沒來的及看他回了什麽,就已經到達了受災前線,暴雨一直沒停,特別是靠近黎江河流支線那片的老小區,一樓都被淹了,水深超過1.3米,垃圾樹枝全部在土黃色的水裏滾動,許多居民家裏的物件也被浮了出來。
黃色的泥漿水充斥着這個小鎮每一個地方,部分街道也出現了車輛被淹的情況,水深齊達腰部,到處都是救災人員忙碌的身影。
白榆先在早間新聞裏做了簡單的前線報道,然後又向岑璟彙報了災害情況,這才有時間停下來喘口氣看顧曜知發了什麽。
【好,你也是,注安安全,安心工作不用給我發信息】
她舒了一口氣,正好不用她提了,畢竟她也真沒時間再去管那些了,等下還要采訪受災的民衆,雨太大,她還不能進去做一線報道,要等雨停,才能跟着救災人員乘沖鋒舟進入受災嚴重的現場裏。
這場暴雨在第二日傍晚時分終于漸漸停息了下來。
白榆今天還是沒法乘沖鋒舟進去,便先去了安置受災民衆的地方。
災民還在增加,加上這裏大部分地方都在漲水,可使用的平地少,所以分成了三個地方,她去的是最新的那個安置營地。
水口鎮基本上都是當地居民常住,大家祖祖輩輩都在這,沾親帶故的算得上平和祥寧,突如其來的降雨讓每一個人都陷入了陰霾裏,眉頭緊鎖卻又無可奈何,人在自然災害面前總是渺小的,一場暴雨就能沖垮他們前些年所有的努力。
唯有稚童懵懂無知,聚在一起玩鬧時還在嬉笑吵鬧,但這更加助燃了那些埋在那些困苦情緒之下的導火線。
一個穿着POLO衫的粗犷男子直接站了起來,臉色陰沉的一把踢掉孩童們正在過家家的玩具,那些其實算不得玩具,頂多就是些什麽葉子樹枝磚塊,做個形而已。他反手朝自家孩子臉上甩去,怒吼道:“安靜點。”
孩子就在她的正前方,男子怒氣沖沖朝她走來,揮起手的那一刻,白榆習慣性的閉上眼睛,臉偏過去眼角緊皺,沒敢呼吸。
‘啪’,清脆的耳光聲響徹了整個屋子。
下一瞬,孩童放聲大哭,男子更加暴怒,拿起旁邊的掃把就要接着動手,被旁邊其他的人連忙攔住,一把搶過他手裏的掃把扔在地上。
“你打他幹嗎呀。”
“小孩子又不懂這些,你兇他也沒有。”
“是呀是呀,小孩子嘛,算了算了。”
“都快九歲還什麽都不懂,我在他這個年紀都已經不知道幫我老子幹過多少活了。”男子一臉兇氣撇了一眼那孩子,“現在知道哭了,剛剛笑的時候怎麽不看看周邊,誰跟你一樣沒心沒肺在那裏笑。”
“我叫你笑,叫你笑。”男子揮着粗大的手掌還想朝那孩子臉上揮,被孩子的媽媽一把抓了下來,撿起地上的紅色掃把就塞進了他手裏。
“你打,你打,你打死最好。”女人的哭泣聲在房間裏彌漫,“你們老李家就這一根獨苗,你打死最好。”
“哎呀,打什麽打,現在的小孩跟我們以前又不一樣。”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你也少說兩句。”
“……”
四周亂成一團,場面異常混亂,哽咽聲、抽泣聲、勸阻聲交織在一起,鬧哄哄的,房門外又下起了小雨,絲絲縷縷的濕氣傳了進來,可惜沒有平息任何的人的興趣。
“怎麽了。”同事看着她閉眼,好奇的拍了她一下,輕笑道:“有那麽可怕嗎?又不是打你,你爸媽小時候不會也這樣打人吧。”
“女孩子也要挨打嗎?我還以為這種事情是小男孩的專屬體驗呢,不過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我小時候也被我爸揍過。”
女孩子也要挨打嗎?白榆不知道怎麽去回答這個問題,她看着那把丢滞在泥水裏的掃把,孤零零的躺在那裏,外面的紅色塑膠被攤開了一塊,浮在水面上被雨水擊打着,泥水将裏面的木色的長棍染成了黃色。
一紅一黃,多麽糟糕的配色,和這個問題一樣。
難道是女孩子就會不被打嗎?
打人的時候會分男女嗎?
被打的那個就一定有錯嗎?
也許只是像這個孩子一樣無辜呢。
明明只是在玩而已,什麽也沒做,原來光是笑也會惹人不高興,需要用痛覺來接受別人的不滿意、不舒心。
這個世界總是存在很多沒有邏輯的事情。
白榆有很多問題不理解,可她喉嚨哽着說不出來,只是搖搖頭,強忍着從喉嚨裏擠出一句:“沒有。”
她很好,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她在心裏這樣告訴自己。
最後是營地的幹部過來勸架,才平息了所有。
白榆和同事采訪完受災民衆,又在營地裏備采等着救援人員回來。
暴雨還引發了供電的問題,這一塊都是用的發電機,并不穩定,加上夜深露重,營地裏燃着一堆篝火,木材有些濕,散着灰煙飄飄袅袅的朝天上走。
有光亮總比沒有光亮好,起碼不會那麽害怕。
白榆坐在一個小塑料凳上,透着熊熊火光看到了今天那個被打的孩子,小眼還紅腫着,他父親應該用的力度很大,臉上的巴掌印一直沒消,幾乎覆蓋了整個左臉。
她在自己背包裏翻了翻,只找了幾顆薄荷糖,那是她用來預備暈船的,她其實不暈這些車船之類的交通工具,只是洪水渾濁不堪流速不定,沖鋒舟也會受到一定的影響,并非平穩的行駛,以防萬一。
白榆挪着腳步蹲到了他的面前,把薄荷糖遞了過去,“吃嗎?”
小男孩擡眼看了一下,又低下頭,沒說話。
“我不是壞人。”她解釋道。
“我知道,你是記者姐姐,我前面看到你拿着話筒。”他的手沒停,拿着樹枝在地上畫圈。
“是不喜歡這個味道嗎?但我找了半天也只找到這個。”她還以為小孩都喜歡吃糖。
……
一只小手從她手上拿走了一顆,沒拆握在了手心裏,又繼續在地上畫圈。
“我現在不用采訪,可以陪你玩一會。”白榆朝旁邊掃了眼,也撿起一根濕樹枝。
“這能玩什麽?”
“可以玩三字棋啊。”她在地上畫出一個‘井’字,“你畫‘√’,我畫‘○’,會嗎?”
“會。”小男孩率先在裏面畫了一個‘√’。
白榆彎着嘴角笑了下,“那你小心點,我很厲害的。”
……
一連五盤,白榆都沒有輸過一次。
“不玩了。”小男孩負氣的丢下樹枝。
“我說過我很厲害的,你前面還不信。”畢竟她以前總是一人分飾倆角,自己陪自己玩。
“你是大人怎麽不讓我。”
“誰說大人就要讓小孩子的,說的好像我以前不是小朋友一樣。”白榆說:“你是不是輸不起?”
“我爸......”,他改口,神情有些不自然,“才沒有,我就是太久沒玩了,我練一練肯定比你厲害。”
“行吧,那你練練,我下次過來檢查。”白榆已經聽到救援人員的聲音,撐着膝蓋站了起來。
“你那些糖不是也要給我的嗎?”小男孩撇着嘴說:“我一顆沒法分給別人。”
還挺傲嬌。
“行。”白榆全部塞到了他的手裏。
小男孩看着手心那幾顆薄荷糖聚在一起,終于隐約聞到了一絲甜意,他仰起頭有些不開心,甕聲甕氣道:“為什麽只給我一個人糖?”
明明這裏還有很多其他的小孩,有比他年紀更小的小孩,有比他更乖的小孩,為什麽只陪他玩,只給他糖。
是因為只有他被打了嗎?
“因為我想告訴你。”
“那不是你的錯。”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