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三塊胡蘿蔔

第20章 三塊胡蘿蔔

泡完澡後神清氣爽,沛誠一身疲乏都被洗去,連帶腦子裏那些混亂的想法也褪得一幹二淨。由于沒有第二套能換洗的衣物,兩人将就裹着袍子走出來,反正這世界裏多得是更奇形怪狀的人。

森澤航花了幾個籌碼請賭場的搓澡女幫他們洗衣服,兩人回到一樓大廳,沛誠聞到空氣中啤酒的氣味,這才發覺自己早已饑腸辘辘,前胸貼後背。

賭場今日特供的食品是炖菜——少量到可以忽略不計的牛肉和各類根莖蔬菜煮在一起,其中就有老板娘白天削的帶皮土豆,再配上幹巴巴的黑面包,二人沒有挑剔的餘地,湊在吧臺邊,狼吞虎咽地吃了。

“想不到還挺好吃,”森澤航用面包去蘸炖菜的湯汁,一臉複雜,“想不到啊。”

“餓了嘛,餓了吃什麽都好吃。”沛誠說,“沒真挨過餓的人估計很難理解。”

其實他這話并無所指,只是一句随口的感慨,結果森澤航聞言卻一臉複雜,眼中還略帶同情,沛誠不由得十分困惑。

森澤航用叉子戳了一塊珍貴的牛肉放到沛誠盤子裏,說:“你吃。”

“啊?”沛誠茫然道,“不用的。”

“讓你吃你就吃。”森澤航作勢自己吃完了,将面包屑用手掃進盤子裏擱在一邊。沛誠嚼着牛肉,忽然福至心靈——這是他之前随口編排自己小白菜的凄慘身世被對方給記住了,許是以為自己從小爹不疼媽不愛,總是餓肚子的呢。

不過實際情況也并不偏差得太多離譜,沛誠想,爹媽在自己長大的過程中參與得确實都很有限,他高中時被迫出櫃之後,父母二人大吵了一架,都責怪是對方不管孩子,才造成了孩子的心理變态。這一架吵完後,兩人分居,直到離婚,更是徹底沒人管他了。

他又想起自己猝死時兔子說的話:你的死亡讓父母十分悲痛,但他們心底其實也悄悄松了一口氣。

或許自己不存在的世界,對于父母來說才是最輕松的吧。

沛誠已經很久沒有産生過這種想法了——他高中的時候,幾乎每天都溺在這種念頭裏,他不明白,為什麽都不管他,也不愛他,還要生下他。

後來他進入職場,能夠憑自己的能力活下去,有了財務自主權以及所帶來的自由,才慢慢享受起一個人的生活。所以他才不自覺地花了那麽多時間和精力在工作上,畢竟工作曾是唯一可以證明他的價值和存在的場所。

“這是什麽?”森澤航的問話将沛誠的思緒拉拽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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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什麽?”他回神看着自己面前的盤子——幾塊胡蘿蔔孤零零地躺在裏面。

“呃……”沛誠面露尴尬,幹笑道,“這個炖菜做得真不錯呢,湯汁裏都嘗不出什麽胡蘿蔔的味道。”

森澤航眼睛眯起來,長長的睫毛投下陰影,像一頭狡猾的狼。

沛誠小幅度地将盤子推離自己面前,此地無銀地眼神亂飄,試圖蒙混過關。

然而森澤航根本不吃這套,帶着命令的語氣說:“把胡蘿蔔吃掉。”

“嗚……”沛誠即刻苦了臉。

“吃,掉。”森澤航一字一頓地說。

沛誠為難地咽了口口水,和他打起了商量:“吃一個好嗎?”

“全部吃掉,”森澤航額頭冒青筋,“小孩兒嗎你,還挑食,管不了你了是吧。”

沛誠只得叉起一個胡蘿蔔舉在面前,痛苦面具地端詳了半天,放到嘴唇上沾了沾,又抗拒地把它拿遠了。

森澤航嘆了一口氣,讓步道:“吃三個。”

沛誠聞言立刻大叫起來:“三個!三個太多了!”

森澤航怒道:“再講價翻倍!”

“嗚……我要向HR舉報您,虐待員工。”沛誠哭喪着臉,揮舞着胳膊,仿佛是一只試圖恐吓敵人的小食蟻獸還是小浣熊,這模樣簡直給森澤航氣笑了。

沛誠見他笑了,便大着膽子吐槽:“您兇起來的樣子好像謝總。”

森澤航微微一愣,似乎也不理解自己居然會為了這麽一個事和他較真兒,表情松動了些:“哎,你,我也不知道我怎麽了,行吧,你實在吃不下就算了。”

沛誠盯着那幾個色澤鮮豔的胡蘿蔔左瞧右瞧,像是在心中下着某種艱難的決定,忽地把叉子舉起來塞進了嘴巴裏。沛誠:“!”

他滿臉崩潰地嚼了兩下,一口吞了,而後伸出舌頭露出惡心的表情。

“至于嗎?”森澤航實在沒脾氣了。

不料沛誠又飛快叉起兩塊胡蘿蔔,毫不猶豫地塞進嘴裏囫囵吞了,生怕自己慢一秒就會後悔。

“水,我要喝水。”沛誠滿桌亂摸,森澤航連忙遞給他一杯水,沛誠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勉強緩過勁兒來。

森澤航遲疑地說:“這麽痛苦就……”

“三個!”沛誠卻忽然打斷他,得意洋洋道:“我吃了三個!”

森澤航一怔,而後情不自禁地微笑起來:“好棒好棒。”

“嘿嘿。”沛誠傻笑了兩聲,又喃喃自語道,“希望明天不要再有胡蘿蔔了,得想個辦法和大媽提個建議。”

森澤航勾了勾嘴角,将兩人的盤子推到一邊,轉頭掃視賭場大廳,神色懶洋洋的。沛誠見狀卻立刻激動起來,他摩拳擦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森澤航,還不住地瞥各個賭桌,希望對方再次上桌、大贏特贏的表情完全寫在臉上。

森澤航對于玩牌和賭博其實沒有什麽瘾,也就是上學的時候在同學宿舍玩過一陣,意外地發現自己還挺擅長。賭博這件事,本就是腦子、理智、演技和運氣的綜合競技——他腦子向來還可以,運氣更是逆天,演技爐火純青,又不會因為輸贏而上頭,所以鮮少有輸的時候。

不過或許是沛誠期待的小表情太過熱烈,森澤航竟然莫名其妙地又坐上了牌桌。

兩個小時後之後,賭場老板娘實在忍不了了,從吧臺後沖出來給兩人攆下了桌。

“你們倆膽子不小啊,知道這是誰的地盤嗎,外鄉人?”老板娘目露兇光,咬牙切齒地威脅道。

對于老板娘驚人的力氣二人還記憶猶新,沛誠驚恐道:“外面天黑了,你可不能趕我們走,昨天贏的錢都還沒結算給我們呢!”

壯碩的保安與老板娘站在一起,形成一堵魄力十足的牆,老板娘冷笑道:“我給個屁,你們倆現在就給我滾!”

沛誠正求助地看向森澤航,對方忽然臉色一變,大聲嚷嚷起來。

“黑店!徹底的黑店啊!贏了錢不給結賬的黑店啊!父老鄉親、兄弟姐妹們,以後千萬別再來這裏了,去酒館喝酒不知劃算多少!”他一邊叫喊,一邊如演舞臺劇般轉着圈,浮誇至極地從老板娘身邊繞開,宛如有聚光燈打在他身上。一屋子酒客紛紛被吸引注意力,渾渾噩噩地瞧過來。

老板娘正要反駁,手指尖還沒碰到他,森澤航卻忽然朝旁邊一倒,摔在吧臺椅上,表情泫然欲泣:“你做什麽!我這輩子也就這兩天運氣好,我賣了馬匹、宰了老牛,連老婆都離開我,全指望這錢是給我老娘治病的!你好狠的心……吃我黑錢不說,還動手打人!”

此番操作,莫說路人,連沛誠都看懵了,老板娘臉黑得像盛炖菜的鍋底。

森澤航忽又背對着觀衆,壓低聲音對老板娘說:“這樣吧,我老贏莊家的錢确實也不太合适,畢竟還要吃你的住你的。”

老板娘聞言臉更是漲得發紫,顯而易見已經在爆發邊緣,沛誠毫不懷疑下一秒她就要冒着被怪物吃掉的風險,打開門把他倆丢出去。

“我提個想法,我們合作,你依舊坐莊,贏的錢給我提四成就行。”森澤航說,“作為交換,我們倆的所有吃住開銷都由你承包,怎麽樣,很劃算吧?”

沛誠精神一凜,立刻幫腔:“這買賣,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所謂吃住你根本沒什麽成本,額外再白賺這些傻子六成的賭資,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對對,”森澤航說,“但要給我們換個好些的房間,屋裏有浴桶的那種。”

“哦哦還有,飯菜裏不要有胡蘿蔔。”沛誠趁機補充。

老板娘深吸一口氣,吼聲險些沒把沛誠耳膜震破:“閉嘴!”

最終,雙方達成了“包吃包住,七三分成,房間不變”的協議,最後一條主要因由森澤航看了帶浴桶的房間,還不如地下溫泉池子幹淨,索性放棄了。

回到房間後,沛誠還在興奮,叽叽呱呱說個不停:“您玩兒牌竟然這麽厲害,剛才那個人,捏了個三條,以為自己大上天了,您牌亮出來的時候,他差點沒吐血,笑死我了哈哈哈哈!我原本還以為您這種連電子游戲不碰的高材生不會玩這種東西呢。”

森澤航一挑眉看過來:“你在笑話我?”

沛誠讪笑幾聲:“沒有沒有,我在誇……在崇拜您呢。”

“不是會玩兒牌,”森澤航神色淡淡,“算數罷了。”

“嗯嗯。”沛誠十分真誠地猛點頭。

森澤航坐到床沿,硬木板咔吱作響,他打了個哈欠:“今天終于結束了,簡直比上班還累。”

沛誠有些意外:“您也會覺得上班累嗎?”

“不然呢?”森澤航反問道。

“我以為老板都不累呢,”沛誠忿忿道,“我以前的老板,每天非要拖到九十點鐘才肯走。就算中途出去吃飯了,也故意不帶東西,吃完飯還要回來拿,殺個回馬槍,看誰不在工位上。”

“你之前的老板?”森澤航問。

沛誠才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忙改口道:“我說以前實習的時候。”

所幸森澤航沒有懷疑,只說:“連實習生也要剝削,虧了你沒有留在那裏。”

沛誠含糊地“嗯”了兩聲,心道好險。

“不然你就不會當我助理了。”森澤航又說。

這話說的……沛誠本已平靜了一夜的心髒頓時又漏跳了一拍。

我心髒壞了,沛誠默默嘀咕,心律不齊,肯定是覺沒睡夠。

窗外風聲落幕,沒有蟲鳴鳥叫,世界恢複寂靜。房間裏的燈光漸暗,森澤航平躺下來,嗓音柔和又低沉:“晚安,周一見。”

“嗯,周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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