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須臾之間
第56章 須臾之間
“我……我知道了。”沛誠竭力鎮靜下來,“你也別太着急,這事兒急不得。”
岳望錫不悅道:“你上次也是這麽說,已經又是一個月過去了。”
“呃……”沛誠心道——我什麽也沒說,都是系統說的。
這也太坑了,什麽存儲密鑰,我怎麽知道在哪?啊……
正當他這樣想着的時候,一段塵封的記憶忽然被激活,沛誠腦中立刻出現了一系列信息——包括密鑰的設置、權限,基塵引擎源代碼等所有數據。
這一條又一條的信息就像是說明書的某幾頁被單獨撕了下來,前沒因後沒果的,只是一列列孤立的“知識”。至于他是如何得知這個內容,又是誰給他開放的權限,以及其關聯的所有內容,皆是混沌一鍋粥。
“我還和你說過什麽?”沛誠問。
岳望錫頓了頓,不情不願道:“是,我知道,你說過如果動作太大引起警覺,權限可能會被謝行收回,他有一票否決權,所以急躁得不償失。”
沒想到這人還挺好套話的嘛,沛誠此時已經完全冷靜了下來——按照信任積分拉滿來看,想必這個權限是森澤航給他開的吧,至于具體的契機不去追究,但過去的三年裏,兩人一定相處共事得相當不錯。
可對此沛誠毫無記憶,不由得有一種自己的時間被別人偷走的不舒服感。
再說了,這是怎麽做到的呢?唯有一種解釋,那便是這個系統好像基塵引擎一樣,有收集數據并深度學習的能力——它分析自己過去的一舉一動,并且進行了模拟複制,幫他演了三年。
恐怖,十分恐怖,沛誠打了個哆嗦,也就是說,即使某個人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也可以被系統毫無察覺地完全替換?這樣一來,“自由意志”不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嗎?他隐約覺得一個碩大無朋的紅眼兔頭此時就懸浮在自己頭頂,乃至整個城市的上空,無情且略帶嘲弄地俯視着他。
那“人”這玩意兒,到底存在還有什麽意義,無非就是一系列行為模式的數據而已。
也不知道森澤航現在什麽情況,幾年過去,他和姜遠聲結婚了嗎?沛誠想着打開朋友圈,一條一條往下翻。他驚訝地發現,自己還有姜遠聲的好友,但聊天記錄加載得很慢,不知道是不是這破系統還在生成莫須有的記憶。
沛誠索然無味地關上微信——都是虛假的生成式數據,看了也沒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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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才意識到電話那頭已經好久沒聲音了,貼在耳邊費勁辨別了半天,岳望錫好似疲累得終于睡着了,于是沛誠挂上電話,洗臉刷牙,忐忑地準備前往闊別三年的森久科技。
來到公司的時候才早上七點不到,這個點兒辦公樓裏只有保潔阿姨在,所幸仍是熟悉的面孔,不可謂不令人安心。上電梯的時候,他發現森久竟然已擴張了兩個樓層,也就是原來樓下租用會議室的空間,如今也并進森久的地界了。
沛誠刷了卡進門,來到自己工位面前,赫然發現上面的擺飾已完全不一樣——粉色的水杯、黃色的腰枕和墊腳的矮凳,很明顯是個姑娘的桌子。他茫然地轉了兩圈,方在森澤航辦公室旁邊看見了自己的名牌。
什麽,我現在擁有獨立辦公室了嗎!沛誠瞳孔地震,原來在這裏的賀躍去哪裏了?
沛誠連忙進屋打開電腦,到人事系統裏一通扒拉,才發現賀躍已經調崗到綜合部門做主管了。他又查了下原來相識的同事,大部分都還在森久,職位眼見各有變動和升職,少有幾個查不着的估計是離開了。對此沛誠感到萬分不可思議,他只是随手按了一個“加速器”,短短幾個小時的“升級”時間,系統竟然就已經把所有人的命運、記憶以及線上、線下的記錄全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他第一次開始懷疑,這系統的背後,要麽真是某種更高維度的強大力量,要麽是一個算法算力超強的AI,要麽是一個複雜龐大的組織。
清晨的朝陽從辦公樓高層的百葉窗照射進來,卻未能帶來一絲暖意,沛誠第一次這麽直觀地感覺到——這個世界和草莓鎮是一模一樣的,是虛假的鏡中世界,是被設計出來的世界觀,這裏面的所有人、除了他和森澤航的所有人……不,或許也包括他們倆,都是世界觀的一部分。
這個世界究竟是因為什麽而誕生,這也是個游戲嗎?那麽是誰在游樂、又是為了取悅誰呢?
沛誠又快速浏覽了一下公司內網,勉強捋順了目前的發展狀況:當前主流的引擎版本是基塵2.5,3.0版本在內測階段馬上要上線了。之前與越和共同推出的虛拟偶像項目在初期收獲了極大關注,累積了一定基礎的粉絲,但後續陸續爆出了不少黑料,引發了好幾波倫理輿論戰。畢竟傳統工具類AI大多是以功能性為主要訴求,比如問答百科、導航指路、生成代碼圖畫等。但AI偶像不同,這本就是将角色人格化、性格化、販賣情緒價值的産品,如果遇到粉絲抱怨自家偶像待遇不公,亦或其行為舉止不符預期,将很難用其本身的“非人性”來公關。所以項目上線兩年之後,最終沉澱了一批死忠粉絲,但熱度早已大打折扣。
但作為收取固定服務運營費的森久,并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至多只是少些分紅。而越和的現金流吃緊、財政赤字的新聞頻頻爆出,又被飛速壓下,直到最近開始有些壓不住了,也難怪岳望錫最近壓力這麽大。
在內部系統裏來回兜了幾圈,均是暢通無阻,沛誠後知後覺自己的賬號被設置了最高級別的訪問權限,什麽文件都能打開,什麽系統都能進入。
懷抱試一試的心态,他登錄基塵引擎的後臺,并用手機做了密鑰驗證,沒想到竟然還真的進來了!左半屏上一排排代碼在他面前如卷軸般赤裸地展開,右半屏是所有運營數據實時彙總的儀表盤,下方是快捷指令界面,而當這個界面出現在面前時,新的“知識”也以超越他理解能力的速度出現在腦海中。
他拉開第二層抽屜,從文件夾下果然找出一個特殊的閃存盤,不出意外的話,這應當是岳望錫交給他、用來拷貝密鑰用的。
鬼使神差地,沛誠将閃存盤插上了電腦。
沒想到,閃存盤剛插上,拷貝就自動開始了!沛誠吃了一驚,連忙想要取消,卻被提示如果現在取消拷貝,有損壞原文件的風險。
在他左右為難的時候,百分比的讀條又向前進了一步。
“小魚?你幹嘛呢。”森澤航的聲音驀然響起,沛誠吓得直接從椅子上彈起來。
森澤航也被他吓了一跳:“我見你燈亮着,還以為是阿姨忘了關。你怎麽來這麽早?”
沛誠的顯示屏背對着門口,只要森澤航不走過來,就看不見他在做什麽。換句話說,但凡對方朝前邁一步,立刻能察覺這快要溢出這間屋子的鬼祟氣息。
讀條到達百分之五十。
“我……我睡不着,”沛誠氣喘籲籲,仍是驚魂未定,說,“您怎麽也這麽早來。”
森澤航笑了笑:“不是和美國那邊有個會嘛,你忘啦?”
三年的時光沒有在這個男人臉上和身上留下任何痕跡,他仿佛水晶杯裏的玫瑰,鮮豔地永生着。
“你昨天晚上怎麽回事,大冷天的,喝醉酒還在風裏跑,我叫你都不答應……”森澤航說着說着,聲音越來越小,他眉頭微蹙,面露疑惑:“不對……咦?什麽時候的事兒來着。”
沛誠也驚了——怎麽回事?
森澤航愣在原地苦思半天,看了看手機,又看了看牆上的鐘,顯得十分疑惑。
按照目前的時間線,這會兒仍在秋天,氣候根本不算寒冷,昨日兩人也沒有一同去什麽地方,喝什麽酒,森澤航明顯不理解自己緣何脫口而出了這些話。
他張了張口,看着沛城的臉歪着頭,轉瞬又忘了自己要說什麽。
很快,他眼中的迷茫散去,定睛再次看了眼手機,說:“呀,快到時間了,我先去開會了。”
沛誠始終站在原地,腳底生寒。
他清楚地看到——森澤航有那麽一瞬間想起來了,他想起的是三年零十個月前的昨日,而不是這一大段虛假的植入記憶。但是很快,幾乎只在須臾之間,他“矛盾”的記憶就被整合、統一、自洽掉了。然後下一刻,他就像是被按了出廠設置一樣,急急忙忙去做系統交給他的任務,忘記了自己本來是誰。
此時,讀條也到達了百分之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