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他說好
第93章 他說好
新學年開始了,沒想到英國人說英語比新加坡英語還難懂——他們政治哲學的老師是個蘇格蘭人,一節課下來沛誠都快哭了。但看周圍的同學各個面帶菜色,他知道自己不是一個人,心裏又好受一點。
沛誠收拾書包準備去下一堂實驗課,順手把一小束鈴蘭插在側面防水壺的網兜裏。同時他也絕望地發現,自己竟然習慣了森澤航每天一束花的舉動。
遙想第一次收到花的時候他還被雷得頭皮發麻,現在已經能夠泰然處之了。
這家夥可以說是完全不怕別人發現,甚至可以說是生怕其他人不知道——自食堂阿姨、園丁大叔和教工小哥之後,現在已經發展到廣大師生——不管認不認識他倆的——都已經直接或間接地聽過一遍森澤航的戀愛心事。
比寒假的時候更甚,情況愈演愈烈,圍觀森澤航送花的群衆已經從鄰居的好事大媽擴展到了整個校園。但凡校區裏誰早上見着森澤航手拿一枝花,都會給他加油,和他擊掌,祝他今天成功。
而森澤航每次也不解釋,只舉着花揮一揮作為回應。
這個畫面實在不忍直視。
沛誠找他提過意見,但這壞小子歪理一大堆,表示:“你不收不就好了,花由我揣着,這樣別人就不知道是送給你的了。但你看見我拿着花,你知道這是給你的。”
沛誠莫名其妙:“這又是圖什麽,那你就不要送了呀。”
“那不行,送你花是我想這樣做,收不收是你的選擇,”森澤航攤手道,“就算你不收好了,那你既不用處理物理鮮花,還收到了精神鮮花,豈不是一舉兩得?”
沛誠有點被他繞暈了,皺着眉瞪着眼憋了半天,蹦出一句:“你不聽話。”
森澤航聞言笑起來,他眨巴着眼睛問:“我怎麽就不聽話了?”
“我讓你別送花了,你答應過我的。”沛誠說。
“我是答應你不往你家送花了,”森澤航大言不慚道,“好了,這一束你收不收,不收我帶走了。”
總而言之,沛誠完全拿他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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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結果就是他書包側面每天都插着一束不同的鮮花,有時候是單支,有時候是一小把,總歸也不太占地方。沛誠已經放棄找尋瓶子把所有花都養起來,只保留了一個闊口的大花瓶每日換水,新收到的就插在裏面,有點蔫兒了的就扔掉。
進入這個學年後,課業明顯繁忙了起來,專業種類變多、內容也變精了。沛誠走進實驗室,擡眼便看見他陰沉着臉的倒黴組員,心情是無奈的。
實驗課要求兩兩組隊,且是老師直接分好的,而沛誠則很巧合地被和艾德分到一起。鑒于往日的不愉快,兩人竟然在毫無交流的情況下合作了整整一周。
整個實驗室裏,這兩人的上空仿佛常年聚攏着一團烏雲,形成了一個灰蒙蒙并且異常安靜的結界。但兩人既不吵架也不拒絕合作,導致即使任課老師都覺得氣氛詭異,也沒有把他們拆開。
和艾德一組固然尴尬,但既然要一起做項目也不能完全不說話,畢竟還有好幾周時間呢。沛誠不是小孩兒了,沒必要和他一般見識,于是選擇主動打破僵局。
“這個我幫你一起洗了?”沛誠把一些用過的燒杯試管放在一個托盤上,說:“你去取接下來要用到的原料,在第二頁紙上,可以嗎?”
艾德有些詫異地擡頭看他,似乎不太确定對方是不是在和自己說話。但沛城的确神色淡然地看着他,還在等着他的答複,艾德愣了半晌,才點頭說:“可以。”
但凡開口有了第一句交流,兩人之間本來緊繃的弦立刻松動了不少,艾德似乎也暗地裏松了一口氣。沛誠瞧着有些好笑,心想果然還是小孩兒,于是更不在意了。
一個半小時的連堂實驗課過去,兩人進度不錯,有閑工夫的時候甚至還能聊上兩句——這個年紀的男孩兒喜惡都來的很快,無論是反感還是認同,有時候一句話、一個眼神就能讓兩人結下梁子,同樣的,一個簡單的事件或者契機也能讓一切煙消雲散。
臨下課還有十分鐘的時候,沛誠整理着實驗結果和筆記,艾德在一旁收拾實驗器具準備歸還,無意間看到他書包上的鈴蘭花,表情頓時又古怪起來。
他張了張嘴,猶豫再三,也沒能組成一個完整的句子。
沛誠頭也沒擡道:“你要問什麽?”
艾德抱着一摞瓶瓶罐罐,糾結了半天還是選擇直接問道:“你們倆在一起了?”
他沒有注明“你們”是誰,但沛城也不需要問,言簡意赅道:“沒有。”
“那他還這樣對你,你們不是朋友嗎?”艾德說。
“是啊。”沛誠十分自然地說。
艾德立刻又道:“說實話,你不覺得惡心嗎?”
沛誠停下手中的動作,直起腰來看着他。
“你并不喜歡他對吧?至少不是那種喜歡,不然也不至于到現在還沒交往,那他還……”艾德似乎感到很難理解,“所有人都知道了,所有人都看到了,大家都在議論,就算是開玩笑也……”
“不是開玩笑,”沛誠打斷他。
艾德住了口,表情更是納悶。
沛誠認真道:“首先,我們有沒有在一起,或者未來是否會在一起,那都是我們倆之間的事情,與他人無關。至于我對此是什麽感受,是喜歡還是讨厭,都輪不到你來發表意見。”
艾德原本以為二人關系緩和了,才放松了些,突然被怼登時有點無措:“我不是那個意思……”
沛誠無所謂地揚了揚眉:“我知道,你或許沒有什麽惡意,只是覺得好奇或者随口一問,但我的态度必須要和你明确——你個人怎麽想、怎麽看待我都沒關系,但不要替我發言,随意猜測‘我’的想法。”
艾德早發現了,沛誠其實是有點兇的。
當然,大多數時候他表面上都很好相處,大家的風評清一色是“溫柔”和“善解人意”,他起初覺得要麽是所有人都被騙了,要麽是自己被針對了——不然怎麽會其他人都看到的是春風霁月,面對自己時卻完全是另一幅面孔。
他已經完全忘記事件的起因是和森澤航的過節了。
總之,眼前這個人有時強硬得不可思議,尤其是遇到和森澤航相關的事情時,比如現在。
他忽然覺得自己剛才問他覺不覺得惡心有點傻缺了。
這很明顯是人家之間的情趣,他也是play中的一環!
沛誠看了他一眼,又繼續埋頭寫記錄,清了清嗓子說:“好了,我話說得有點重,不好意思。主要是你突然跟我說這個我也沒想到。”
艾德深吸了一口氣——對方都這麽說了,自己心中堆積的一點不爽也無處發洩。
“行吧,”艾德無奈道,他換了一種說話,試圖把這個話題圓過去,“不過我真不是那意思,我純粹是好奇,被好朋友喜歡的那個人會是什麽感覺。尤其是那種認識很多年、朋友都做了那麽久的人。不會覺得很突兀嗎?不會覺得你們之間的友情被背叛了嗎?“他給了臺階,沛誠的敵意果然收了起來,轉而有些不确定道:“你……”
艾德:“怎麽了?”
沛誠顯得有些難以啓齒:“你是不是自己遇到同樣的問題,才來問我的啊?”
艾德恍然發覺他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但這個時候退縮或者逃避也不是他的風格,只得硬着頭皮道:“是。”
沛誠心裏大概有數了。
他思索片刻,給出了一個比較籠統的答案:“我覺得很簡單啊,你們做朋友的前提是你認可他這個人對吧?如果他這個人本身沒有改變,那麽你們關系的本質也是沒有變的。他可能追求一種其他的相處模式,也許和你的想法并不完全吻合,但這都是基于之前那個前提的讨論。”
艾德顯然不太能應付這種話題,顯得有點局促:“不是……沒有什麽‘他’,算了,行吧,我就不該問。”
敏銳如沛誠,立刻就明白了:“你喜歡上某個朋友了,對不對?但是你不好意思說出口,或者不知道該如何突破現有的關系?”
艾德驚了一下,下意識反駁道:“沒有。”
沛誠随口說:“我們班的?女生……又和你認識有段時間的人,以前的同學……Amber?”
艾德吓得快速四下忘了一圈,連連搖頭:“沒有沒有,你別瞎猜了,管好你自己吧,那誰過來了。”
森澤航看着艾德端着器皿匆匆離去的背影,警惕道:“他和你說什麽?找你麻煩?”
沛誠原話照搬:“管好你自己吧,誰找我麻煩,就你最愛找我麻煩。”
實驗課是今天下午的最後一堂,兩人同行去食堂吃飯,沛誠心思游離,一直惦念着剛才和艾德的那段談話。過了一會兒後,森澤航不太高興道:“你怎麽一直心不在焉的,剛才艾德果然找你麻煩了吧?”
“沒有!”沛誠說,“你想什麽呢。”他只是……
他只是忽然意識到一件事,那就是如果自己一直暧昧不清、給不出一個明确的答複,周圍總會有其他人用怪異的眼光看森澤航,且議論聲只會越來越大。
若是他倆真在一起倒也就罷了,衆人反倒不見得會多說什麽,畢竟無論是英格蘭還是國際班的環境,對于LGBT的态度已經算是非常開明。可眼前的情況卻不一樣,森澤航本就惹眼,再搭配上近日來的舉動,關注他的人越來越多,雖說大部分的目光都是善意的,但免不了背後會有人臆斷、有人揣測,而沛誠很清楚,這些言論每每會發酵得脫離掌控——越是美麗越是閃閃發光的東西,越多得是黑暗狹隘的念頭想要把他毀掉。
森澤航可以不在乎,或者他可以宣稱不在乎,可沛誠不能不在乎。
遲疑片刻,沛誠開始開口道:“你……我問你啊。”
森澤航擡起頭看着他。
“就是你每天送我花啊……做這些事,但是卻不着急要求我給你答複,為什麽?”沛誠問,“這樣不會難受嗎,我是不是對你太壞了。”
“不難受啊,我高興得很,誰跟你說什麽了?”森澤航放下叉子,皺着眉認真地說:“你對我很好。”
“沒誰,我只是好奇,”沛誠說,“我雖然沒什麽經驗,但一般人家告了白之後不都每天抓心撓肺地等回複,就算是否定的答複也想得一個痛快嗎?”
森澤航頓時警惕起來:“你要給我否定的答複嗎?不,如果是這樣我才不要聽。”
“我只是舉個例子!”
“可你暫時也不會去哪裏不是嗎?”森澤航說,“我說實話你別生氣,雖然我很喜歡你,也的确認為你如果願意和我在一起是最棒的。但退一步說,就算你暫時還沒有做好準備,我們只是每天繼續像這樣在一起相處,一起上課、一起吃飯、一起閑聊、一起打發時間,我也覺得很滿意。”
沛誠聞言有些意外,又有些感動。
我總得有所改變吧,都已經活了三輩子了,一直這樣優柔寡斷、瞻前顧後,是不是也太沒長進了。沛誠心想,況且其實我早就已經有答案了不是嗎?
就算此時此刻是轉瞬即逝的,那也好過一直想象失去一些從沒擁有過的東西。
見他不答話,森澤航又埋頭吃飯去了,随口問:“所以呢?你答應讓我做你男朋友了嗎?”
他語氣稀松平常,只是又一次例行表白罷了,畢竟他從不吝于表達自己的喜歡,可這次沛誠卻說:“好啊。”
如果仔細辨別,便能夠聽到他這短短兩個字的音節尾巴略帶一絲緊張的顫抖,幸虧晚間的食堂十分嘈雜,這點微弱的窘迫被吞沒在喧鬧的背景之中。
森澤航更是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畢竟類似的話他已經說過很多遍,也并未期待今時忽然能得到什麽答複。
于是他一邊用叉子戳西藍花一邊繼續耍寶:“做我男朋友好處多多哦,具體的我就不再贅述了,比如你之前不是說我不聽話嗎,如果是作為男朋友,我可是聽話第一名……”
“我說好啊。”沛誠再次出聲打斷了他。
“啊?”森澤航愕然擡起頭來。
“什麽好啊?”森澤航滿臉泛着傻氣。
沛誠開始惱火起來,強忍羞恥感又重複了一遍:“我說好啊,我答應你,我們倆在一起吧。”
可森澤航還在犯糊塗,倒不如說他的大腦完全不能消化這簡簡單單的幾個字,看起來簡直不是一般化的困惑:“等等……在一起是什麽意思,我們剛才在說同一件事嗎?你說的好是好什麽……”
沛誠終于忍無可忍,擡高音量怒道:“我說我做你男朋友!我答應了!到底要我說多少次,你煩不煩!”
森澤航被他吼得猝不及防地呆住了,同時沛誠也呆住了——因為他猛地發覺,在他喊完那一句話之後,原本吵吵嚷嚷的食堂瞬間安靜了下來。
作者有話說:
其他學生:大口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