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決堤
第94章 決堤
短暫的鴉雀無聲過後,食堂裏成倍地喧鬧了起來。
大部分的人其實并沒有聽清或者根本聽不懂二人在說什麽,純粹是跟着瞎起哄罷了。只不過這二人的組合不管走到哪都有極高的關注度,見兩人之間氣氛古怪,沛誠再一大聲嚷嚷,周圍人立刻鬧騰開了。
沛誠登時臉上有些挂不住,尴尬得坐立難安,想趕緊起身走人。但森澤航仿佛完全聽不見周圍的人和聲音,只直愣愣地盯着他,好像沛誠剛才在他面前生吞了只蛤蟆似的。
見他這幅呆滞的模樣,沛誠不确定地問:“你聽見我說話了嗎?”
森澤航遲緩地點了兩下頭:“聽見了。”
“那你……聽懂我說話了嗎?”沛誠更加懷疑了。
森澤航頓了兩秒,還是點頭:“大概,聽懂了。”
“那你這是什麽反應?”沛誠不樂意了,“要是不願意就算了。”
森澤航聞言猛地一驚,下意識大聲道:“願意願意!啊?啊啊啊啊!”
“你忽然大喊大叫幹什麽!”不止沛誠,周圍人也吓了一跳。森澤航“騰”地站起來,大聲問:“為什麽啊?”
“什麽為什麽,這不是你強烈要求的嗎?這不是你每天說三遍、說了兩個月的嗎,”沛誠也是滿臉詫異,“你坐下行嗎,都在看你。”
“是我說的,可類似的話我不是每天說每天說,說了幾十上百遍你都不搭理我的嗎,為什麽忽然就答應了啊?”森澤航急促地喘了兩口氣,瞪着他,“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
沛誠一聽,差點沒背過氣去,威脅性地揮舞起拳頭:“鬧了半天你玩兒我呢是吧森澤航?你想挨揍嗎!”
森澤航完全充耳不聞,依舊如電線杆子般杵着,沛誠不得不費勁地仰頭看他,實在不明白為什麽兩情相悅、确定關系的畫面居然是這樣,和自己設想的任何一種場景都根本搭不上邊!
過了片刻,森澤航身形搖晃了一下,好像受到了什麽巨大的沖擊,魂不守舍地坐了下來。
Advertisement
他清了清嗓子,強自鎮定地恢複了表情管理,又掩飾性地喝了一口水,說:“我,我知道了,這個事情我需要消化一下。”
沛誠簡直不可置信:“你還需要消化什麽,這不是你自己的提議嗎?難不成你之前嘴炮了那麽久,壓根兒沒思考過之後到底怎麽個事兒啊!”
森澤航嘴巴動了動,半天也沒吐出幾個字來,但沛城已經完全受不了四面八方而來的炯炯目光——他已經聽見有中國學生被圍起來問他們倆在說什麽了。沛誠起身兩下收拾了餐盤,拎起森澤航下令道:“趕緊走。”
除了食堂後,沛誠感覺自己總算能呼吸了,他深吸了一口氣,而後開始大步地朝前走,森澤航緊随其後——前者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上哪兒去,後者也就毫無疑問地跟着。就這麽競走了十來分鐘,沛誠赫然發現已經來到河邊,前方再無路可走,于是急剎車猛然回身,森澤航差點沒撞他身上。
“你要上哪兒去?”沛誠冷冰冰地問。
森澤航茫然道:“啊?我不知道。”
“那你跟着我做什麽?”沛誠兇巴巴道,“笨狗不準跟着我。”
森澤航似乎終于回過神來,狐疑地瞅了他半天,最終不情不願地說:“你剛才說答應和我在一起了?不對,肯定有詐,我不信。”
“你不信什麽?”沛誠感覺自己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你之前理論依據不是很充分嗎?現在怎麽慫了。”
他雙臂往胸前一環,也傲嬌了:“愛信不信。”
“那……那你親我一下我就相信。”森澤航忽然說。
沛誠“哼”了一聲,又瞥了他一眼,勾了勾手指說:“臉湊過來。”
于是森澤航更警惕了:“你別是想趁機打我吧。”
沛誠雙臂依舊抱在胸前,微微揚起下巴:“我打你就不把臉伸過來了嗎?你不是說你聽話第一名嗎?”
森澤航癟了癟嘴,但的确老實湊了上來,沛誠作勢揚手,他便條件反射地閉起眼睛,卻努力控制着沒往後躲,睫毛一顫一顫的。
這誰會舍得打他。
沛誠一咬牙、一跺腳,湊上前親了他臉頰一下。
森澤航愕然睜開眼睛,随即而來的是輕輕的一巴掌,拍在吻剛才落下的地方,可他眼都不眨,一瞬不瞬地盯着沛誠瞧,簡直要把他的臉燒出兩個洞來。
沛誠聲音不自覺地放輕,問:“打你了,怎麽還不躲?”
森澤航眼睛發直——他慣常清澈而笑意盈盈的雙眼此刻霧沉沉的,好像湖心被攪起漩渦——水面上只能看見些許波紋,但其實深水裏早已暗流湧動,一個不注意就會被拉入深淵。
森澤航忽然伸出雙手捧住他的臉,吻了上來。
用“捧”這個字不太合适,簡直就是鉗制,沛誠吓了一跳卻沒能掙脫,只能看着那張臉慢鏡頭般約拉越近。
來自另一個人嘴唇那柔軟濕潤的觸感十分陌生,冰涼的鼻尖貼着他的臉頰,呼吸掠過他的汗毛,直叫人後背發麻。沛誠僵硬得像湍急河水中一塊固執的石頭,瞬間忘記掙動,緊張得只知道向後別着勁兒。
但森澤航力氣很大,死不松手,手指冰涼還在微微顫抖,甚至要把他臉頰都擠出肉來,沛誠圓睜着雙眼,顯得十分不知所措。
他睫毛好長——雖然早就知道了,但近看皮膚真好,這個距離都沒什麽毛孔……他的臉真近啊,不對我現在是不是對眼兒了?話說今晚月光好亮啊,還是路燈?不過這附近哪裏有路燈……我到底在想些什麽,下巴好痛為什麽使這麽大勁……我們到底站在什麽地方啊,這附近不會有人走過來吧……
無數混亂且不成邏輯的思維片段在沛城腦中閃過,森澤航退開些許,觀察了片刻,而後忽然笑起來。
“怎,怎麽了。”沛誠還被他捏着臉,說話含含糊糊的。
“你的表情好好笑,幹嘛一副被恐怖襲擊的反應。”森澤航笑着說,“你老往後躲什麽?”
“你別這麽大勁兒掐我就不跑了。”沛誠說。
“我不使勁你就跑了。”森澤航道。
“你先松開。”
“你先站直。”
兩人進行了一番鬼打牆的争論,沒能達成任何一致,但森澤航已經再次吻了上來。
這次沛誠不像剛才那般吃驚,森澤航也松開了一只手撫到他背後,輕輕按在他腰上,兩人身體貼近了不少。沛誠瞬間感覺到自己好像被一股青澀但強勢的氣息所包圍,所環繞,所圈在了一個狹小而溫暖的空間裏。
他還能感覺到自己的下嘴唇被輕輕啄了啄,好似玩鬧一般,便不自覺地微微張開了嘴巴,于是這個吻變得更加膠着、更加濕潤、更加難舍難分。以及他後背的手掌,在細細摩挲着,并慢慢地環過了他的腰,将他摟的更緊,更加無法動彈。
沛誠已經完全無法思考,什麽年齡差,什麽前塵往事,什麽變動的當下,什麽危機四伏的未來,在此時此刻的這個吻裏,所有不安和疑慮全部煙消雲散,于月光下蒸騰成一縷薄薄的雲彩。
天吶,我在和這個人接吻,沛誠似乎剛才真正意識到這件事,緊接着,另一個念頭覆蓋了他的大腦:天吶,我好喜歡他。
我一直都很喜歡他,我已經喜歡他好久好久了。
那些被長時間習慣性強行壓抑的情感霎時間噴湧而出,沛城感到一陣窒息的恐慌——過載的情緒終于找到一個宣洩的出口,以決堤的形式将幹涸的荒川全部吞沒。
森澤航退開些許,單手還摟在他腰上,另一只手指詫異地抹了抹自己的臉頰,看着上面晶瑩的水滴,有些吓着了。
“怎麽了?”他焦急地說,“我弄疼你了是不是?我輕一點,還是我太着急了,吓到你了是不是?”
沛誠緊抿嘴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不住地搖頭。他雙手死死拽着森澤航的袖子,眼淚不聽使喚地不斷落下。
他也說不清楚自己為什麽就哭了,明明完全沒有任何值得哭的點,可他就是覺得窒息,覺得喘不上氣,覺得心頭又憋又悶,覺得委屈得不得了。
“這是怎麽了?”森澤航無措地用手指不斷撫過他臉上的淚水,卻怎麽擦也擦不幹,“到底怎麽了,跟我說說好嗎。”
沛誠臉上還挂着淚,快速地笑了一下,用手背一頓亂蹭,搖頭道:“沒有,我就是……我就是……”
“嗯。”森澤航很有耐心地低聲應道。
“我就是……很害怕。”沛誠說。
自從他被告知自己已經死了的那一刻,自從他被投到一個又一個陌生的世界起,自從他被推着一步一步向前走開始,他就一直很害怕,也很孤獨。
他害怕這一切都是假的,更害怕這一切都是真的。
“我很害怕,”他終于說出口了,“我一直……都很害怕。”
“沒事的,別擔心,”森澤航摸摸他的頭發,“有我在呢,我會和你一起。”
沛誠知道對方和自己說的不是一回事,但還是莫名感覺被安撫了。
“你不想出櫃就不出櫃,你不想告訴別人就不說,你覺得進度太快了我們就慢一點,你喜歡什麽都告訴我,我什麽都給你。”森澤航認真地說,“就算有些事我暫時還做不到,只要你告訴我,只要你想要,我一定會為了你,拼了命也要做到。”
沛誠還是搖頭,他伸出雙臂,緊緊抱住面前的人,濕漉漉的臉埋在他脖子裏。
“沒有,沒有想要的,“他說,這樣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