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秦昭明在匈奴之戰前并不知曉自己平生最大的愛好會是殺匈奴人。
那時候他最大的愛好便是——狩獵。
從小就有射猛虎的傳言的皇太子, 有心者只以為昌平帝為了給東宮增光,連基本言談都不管了。
知道真的随侍圍獵,才知曉太子殿下真乃大安第一猛人。
有老虎他是真能射啊!
也因為這個, 排行在太子殿下後頭, 外戚是世家的皇子們從這時候斷絕了靠武藝來争寵的打算。
太子麾下禦獸園,全部都是他親自獵後留下遺孤, 親自養大的。
別惹他。
這是只要看過秦昭明馬上英姿之人共同的想法。
但知曉他不僅搗了野獸老巢,還能馴獸後心裏的想法就成了這人是天生的君王。
——我之英主。
——絕不能讓他長成。
這是兩黨鮮明的想法。
但随着太子逐步長大, 羽翼豐滿, 昌平帝将南王和其他皇子拉出來試圖與其分庭抗禮, 攪亂朝堂這一攤渾水之時, 從前太子帶來的關于生死一線的威壓也變得模糊。
而財帛動人心, 權勢令人膨脹。
連身為鐵杆太子黨的喬承東都怕。
怕太子深陷溫柔鄉。
怕太子因為一朝失利而喪失野望。
雖然除了本人,誰都不知曉究竟發生了何事, 才能讓英明神勇的太子殿下中了除了邀寵媚上外
如此這般, 他看着策馬揚鞭,不用盔甲造勢, 無長纓在手卻依舊氣勢奪人的恢宏壯麗。
——一手紅纓槍, 十丈無人區。
這是他在戰場上, 用一封封捷報, 一顆顆敵人人頭,來發揚出的傳說!
而秦昭明知曉自己這個舉動究竟會引發什麽樣的猜測, 但他現在只全神貫注地想着既然狼讓薛聞不高興。
那他就殺光所有的狼。
狩獵和清剿是不一樣的。
狩獵是世家貴族們将早就馴養好的野獸重新回歸山林之中, 而後帶着弓箭一邊展望美景一邊比拼獵物多少。
但清剿,顯然就沒有那麽多講究和華麗的派頭。
他只要結果。
傷腿在精心療養下比他任何一次受的傷好得都要快。
被隐藏在恐怖圖騰面具下的面容冷峻, 陽光傾撒也未曾融化眼底冰寒。
身後隊伍随着他的一個手勢開始變幻,能打匈奴的将士便沒有不會打伏擊的, 而山林擁有最大的屏障和掩護,随着時間推移,只剩下早就布置好的陷阱還有早就準備好的誘餌。
月亮在千萬年前馴服了狼。
而秦昭明在十年前開始禦獸,馴狼如馴狗,獵物如獵人。
他不論對上什麽,都有的是耐心。
——“嗷嗚。”
一聲狼嚎響起,十數聲狼嚎随之響起。
在冬日困倦山林中,結伴而行的狼群莅臨着它們的國土,饑餓伴随着他們,于是饑餓伴随着兇狠正中圈套!
——嗷!
身先士卒的狼如同最忠誠的将士朝着它的君王彙報險情,可一層層早就埋伏好的利箭如同傾盆大雨一般朝它們襲來。
畜生同人智,卻又不通人智。
它們如何都想不明白。
山間獵物稀少,它們憑借着阻止狼群來狩獵無往不勝,只不過最近吞吃一個人而已,為何會引火上身。
火焰點燃,硝石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中。
狼群還剩下六只,其他狼或多或少受了傷,張揚着兇狠髒臭的獠牙,因為火焰的明亮而讓他們投鼠忌器。
狼往頭上戴着一縷白毛,腳步小心試探,低聲嗷吠着試圖尋找出這群該死之人的漏洞,狠狠地咬上他們的脖頸!
可秦昭明一出手就沒有打算給後路,若是尋常事他們耐着性子玩一玩,可這些東西犯在了他的眼前,那就是斬立決的罪過。
“我知道這些日子按兵不動讓你們急壞了。”
“現在,你們的将領下令,全部誅殺!”
“是!”以喬承東為首,應答的聲音興奮得不像話,還有些遺憾,這地兒小,兇獸也少,這幾只還不夠兄弟們開開葷的。
總算能見血了,總算能夠揮揮力氣了!
刀刃折射出寒芒,月光冰冷,血液在殺戮中彌漫,這一次喬承東和姜逍傳訊帶來的親兵并非京中因太子失蹤論罪的東宮兵衛。
而是昔日在匈奴戰場上,陪着太子殿下厮殺的親兵。
因身上有傷而退下前線,是留在京城而又最不會引起波瀾的一支軍隊。
兵将中為首之人年紀最長,神色最為平靜,不因秦昭明的話而亢奮,也未曾因為狼群垂死掙紮而洩露半分情緒。
幹枯、骨節突兀的手掌淩空發出拔出利刃來,他手上沒有火把,威風的獨手早就讓他知道他只有一個一擊即中的機會。
但他沖在前面,沒有任何遲疑!
戰場上,小心、謹慎、一擊即中,才是生存下來的靈丹妙藥。
“頭狼給我。”
秦昭明絲毫不懷疑自己手中親兵,只看着那只警惕的頭狼,早就視它為獵物。
兇獸被視作糧食的人如此欺辱,憤怒非常,脖子間因為憤怒而蓬勃的毛發讓本就最為兇猛的狼只憑空大了一圈。
血盆大口張開,滿是血腥味和屍臭味,先一步在秦昭明動作之前俯沖上來。
利器沒入眼睛,污濁的汁水伴随着血液噴灑而出,疼痛加上被食物算計的奇恥大辱讓狼揚聲朝着月亮長嘯。
那手裏早就緊握着鑲嵌着寶石的匕首正中它伸過來肮髒巨口,直接刺穿!
碩大的身軀轟然倒地,伴随着不死心的嚎叫,樹枝上沒融化的雪撲簌撲簌往下掉。
秦昭明這時候還有餘力想着若是薛聞見了這場景,不知道要怎麽哭。
腦海裏忽然湧現少女滿懷希冀地落在自己肌膚上的淚珠,嬌嫩的肌膚和血淋淋的傷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她會害怕麽?
不,不會,她可是親眼見過他殺人的。
那這樣,他為那逝世的人報了仇,為百姓除了隐患,她為他高興還來不及。
他的力氣大,不止能用來吃飯和砍柴。
心裏浮想聯翩薛聞究竟會如何誇贊自己,手上力氣沒有絲毫松懈,随着時間的推移沒用多麽複雜而就解決了這只狼。
而其他的狼早就被誅殺,兵将們小心檢查着割下狼頭,又拔下狼牙,絕對留下任何反撲的機會。
喬承東也沒明白,太子殿下為何要用短兵器而非用劍,至少更順手啊。
一直縮在後邊的姜逍聽到他沒忍住說出的話,老神在在揣手,心道看在兄弟的份上再提點你一句:“有能統籌全局之人才能做主公。”
“主公只會是能統籌全局之人。”
不要多問。
別瞎打聽。
戰場清掃幹淨是每一個将士必備的功課,秦昭明手上那道傷疤便因為這個疏漏而差點讓他身殒在自家城池內。
“嗷嗚...嗷嗚...”
秦昭明對着月光用衣袖小心翼翼擦幹上頭血跡,耳朵捕捉到細小聲音,順着聲音而去最後落在一處洞穴裏。
“殿下小心!”
秦昭明見了血後一身戾氣還未消散,直接拔劍進去,而後逮出來兩只小崽子。
抓着後頸皮,發出嗷嗚嗷嗚的細碎聲音,看着小小的崽子,還沒斷奶。
在冬日生出來的,怪不得這狼群這麽瘋狂。
“殿下,要殺了麽?”
秦昭明頓了頓,沒說話。
上頭明月高懸,等他們折騰完狼牙,已經是東方既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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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聞知道自己安靜下來便會胡思亂想。
想着剛巧查查控訴自己偏心,便想着好好陪陪她,好好關注下她的進步。
于是查查被全神貫注地關懷,而因感受到事無巨細的熱情,忍不住高興地落淚。
“這裏要怎麽做賬,我不是告訴過你了?”
“看錯了嘛,之前賬房也是這樣就成。”
“他們是領了錢的外人,你是家裏人,做賬要是一模一樣,你自己虧不虧心?更何況你這才剛開始,不能簡略過程,不然往後怎麽辦。”
查查被急得打嗝,和薛聞差不多年紀的小丫頭對這種愛實在承受不來。
算盤打得小心翼翼,生怕撥弄錯了得來嘆息。
過了會,她試探說:“姑娘,我有些餓了,想吃糕,你能不能給我做啊?”
薛聞放下手裏的繡棚,端詳了一下,在繼續艱難完成自己這只孔雀的刺繡大業還是去做些自己喜歡吃的之中選擇了後者。
她看了眼查查:“前幾日的栗子有煮後留用的,我去弄些栗子糕吧。”
查查如蒙大赦,還沒等她反應過來,薛聞把家夥什兒一換便原地切換了t活計,只留下她一人在這裏半死不活的。
姑娘,你以前不這樣啊!
我再也不說你偏心了。
這種獨寵一人的恩寵,您還是讓阿昭受吧。
受不住啊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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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查查心心念念的秦昭明沒回來,那兩個奇怪的公子也一并消失不見,只留下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
好似飛鴻拂過,除了踏過的雪泥外無任何痕跡。
薛聞心中早有準備,心裏還苦中作樂,好歹已經說明白許多。
品出這裏面含義後她面對查查的求救也忍俊不禁,不再狡黠折騰她,摸摸她來了這裏後油光水滑的頭發,心下十分安慰。
她來一趟人間,總算也做過些什麽。
晚間不出所料阿昭和幾個友人沒有回來,蔡大娘接了個宴席,薛聞來掌竈,蔡大娘反倒退居二線負責起白案。
煙火氣和忙碌,還有紛紛擾擾的人群讓她忘記別離的悲傷。
因為早就知道會離開,從而沒有懷揣希望,反倒不會太過失望。
第二日晨,天剛蒙蒙亮,外頭的陽光哥還帶着霜雪氣息,清淩淩的。
她才寐下,門就被拍得啪啪作響:“薛娘子,外頭來了一個貴客,就沒在并州見過這般氣派的人物,要不您出去看看?”
這是來客了?
怎麽這個時候來。
薛聞心下疑惑,許多被引薦來的貴客總是被老客宴請才會過來,新客大多并非這般直白到門口。
況且現在連晌午都未曾到,若要宴請大多都在晚間,如今時間也不合适。
奇哉怪哉。
但疑惑歸疑惑,開門做生意的沒有對客人置之不理的道理。
人不肯進來歇腳,那就必定要等着人出去了。
薛聞便起身收拾好,帶着看門嬸子朝外頭走去。
她抓了抓掌心,腳步沒停:“那人是哪家的人可有問出來?”
“不知啊娘子,你是不知曉,她們說話眼睛都朝着天上看,一點都不搭理我,非要主事的過來。”
“還有啊,那丫頭張狂得不成樣子,但聽着口音不似并州人。”嬸子輕啧一聲,想起什麽拍了下手,對着身側的薛聞說道:“倒像是...查查以前的口音。”
并州離京城近,離官話口音相似,但總有些地方語癖被帶出。
秦昭明說的官話,但在當日官差來的時候就成了地地道道的并州人,學習能力極強,有時候比本地人還本地人。
而那兩個尋着秦昭明來的兩個公子,嬸子和他們并沒有接觸,自然不知曉他們的口音,對她來說最熟悉的便是查查口音的變化。
薛聞打開門栓的手頓了頓,一瞬間怔愣,好似從茫茫思緒中找到一絲頭緒,又消失的無影無蹤。
還來不及順着思緒理順,算不得破舊的門應聲而開。
她心頭一蕩,那些說不清什麽的情緒一下子打翻,夾雜在一起。
心底裏沒有線的風筝,風一吹,誰就抓不到了。
視線正中,背對着她的人回過頭,露出她最熟悉不過的冬日帶着毛絨絨領口的侍女服式,辮子被用紅頭繩纏起,那小姑娘一板一地屈膝朝她恭敬行禮,而後綻放出一個溫和笑顏:
“九姑娘,好久不見。”
她來到并州後數不清噩夢中的一個。
成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