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章
第 41 章
傭人在禀報可以開飯了。
大太太轉頭跟阿霞說:“你去把嘉鹄領進來。”
二太太也說:“順帶把嘉鹞也帶進來。”
霞姨應了聲出去, 到了前廳,卻見餘嘉鴻已經帶着餘嘉鹄落座了。
她過去跟嘉鹄說:“嘉鹄少爺、嘉鹞少爺跟我一起進去吧?”
“霞姨,跟我媽和二嬸說, 兩個小夥子跟我們一起吃飯, 讓她們放心吃。”餘嘉鴻說。
“我跟大哥哥。”嘉鹄點頭。
嘉鹞也說:“跟我媽說,大哥哥和哥哥會帶我的。”
霞姨離開, 餘嘉鴻給弟弟拿了一盞摩摩渣渣,奶白椰子汁配上五彩缤紛軟糯小料,絕對能俘獲孩子的心。
“嘉鴻真的很細心。還願意帶孩子。”黃老太爺說。
“現在的孩子想法不同了。不過嘉鴻确實疼弟妹, 他提出要讓弟妹們都去美國讀書。”餘老太爺依着孫子的說法,借機跟黃老太爺說, 嘉莉要去美國。
黃老太爺聽出了味道來,婆媳倆在百貨公司遇到餘家一家子,聽說餘家要把孩子們送出去留學, 甚至連嘉莉也要出去,他當時就判定不可能,嘉莉這個歲數了,還出去?那還嫁不嫁人了?細問之下, 才知道婆媳倆說話過了。他立馬就訓了婆媳倆, 說話不看場合。
還借着孫子回來,要辦宴席,和兒子親自上門跟餘老弟解釋,也算是給足了餘家面子。他以為兩家女人之間那點子小事早就該過去了, 該結親繼續結親, 怎麽又提孩子出國?還都去美國?
黃老太爺也不高興了, 他說:“男孩子肯定要多讀書,女子麽?自古女子無才便是德, 到了年紀嫁個好人家,相夫教子的好。我看外頭有些姑娘,讀了點書,滿腦子新思想,結婚離婚,孩子也不要了。現在是娘家有錢可以讓她這麽揮霍青春,可是到了晚年呢?那時候身邊沒有男人也無子女,她該怎麽辦?”
餘老太爺已經完成了孫子交代的任務,他夾了一塊咖喱雞,慢慢吃,就看孫子怎麽應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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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嘉鴻喝了一口茶水,他看向黃老太爺:“黃家阿公,我十年在外,可能想法上跟傳統有些不同。剛好想請教一下。”
“你說。”
“國內最上頭那位的原配夫人現在在哪裏?據說這位夫人受蔣氏一族合族誇贊,可她依舊離婚了,如今誰還提起?現任夫人,自幼在美國上學,年近三十未婚,按照您說的,青春早就沒有了。如今呢?”餘嘉鴻夾了一個大蝦,放在粉彩的盤子裏。
“這是政治聯姻,你不會不知道吧?”黃老太爺笑餘嘉鴻幼稚。
餘嘉鴻剝開了蝦殼,把蝦尾放在弟弟的碗裏,他說:“是嗎?那我給您數數,跟政治無關的離婚……”
餘嘉鴻開始細數這些年跟原配妻子離婚的名人,他看着黃老太爺:“他們的原配夫人哪一位不是無才便是德的賢妻?哦,對了!那位父母包辦婚姻,但是沒有離婚的,是一位敢拿菜刀砍人,也敢在法庭替原配辯論奇女子。我數了這麽多被離婚的賢妻,如今的離婚案裏大多是男子要追求女學生了,離開了原配老婆。就算是有女子提出離婚,這些自己提出離婚的女子,又有幾個會比這些舊式女子過得更凄涼?在外看多了這些女子無奈,不忍自己的妹妹也有這樣的遭遇,所以我才提議她們去讀書。”
兩家是有交情不假,經歷過上輩子的餘嘉鴻怎麽可能給老頭子面子,上輩子這個老頭找到他讓他看在兩家的交情上放黃家一條路,他問他嘉莉的事怎麽算?這個老頭子說:“難道我們倆家要為了一個女人斷了幾代人的交情?”
他的親妹妹,被他用輕飄飄的“一個女人”來形容,他痛下殺手,把黃家逼到破産。
被一個孫輩在這樣的場面上搶白,黃老太爺臉色不好看,他克制自己:“你不也剛剛成婚,娶的還是……”
這對餘家來說可算不得光彩的事,餘老太爺在場,黃老太爺想着還是點到為好,不想再說下去。
不過餘嘉鴻對此絲毫不避諱,他十分坦然:“嘉鵬婚禮途中離開,葉家與我餘家有恩。餘家不可恩将仇報,所以剛到家的我,立馬成婚。我心中謹記兩家的情意,餘家兩代夫妻恩愛,我亦發誓要好好對待太太。我能代表餘嘉鴻,甚至能代表餘家兒郎,但是餘家兒郎能代表天下男人嗎?作為餘家長孫,我要擔負起家族責任,不過我心裏也希望太太知我懂我,所以鼓勵她出去做事,也曾想過是否讓她跟妹妹們一起去美國讀書。”
餘嘉鴻拿了餐巾給弟弟擦手,他細心溫柔,儒雅謙遜,明明是在反駁黃老太爺,卻沒有咄咄逼人之态。
“嘉鴻說的深得我心。”在餘嘉鴻邊上的謝德元出聲,他轉頭問黃越西,“越西,你可還記得來自暹羅的李春生、還有從上海來葛耀慶,尤其是葛耀慶,不顧妻子臨産,追求其他女子。當時,我們夫妻還勸了他許久,奈何郎心如鐵。”
黃越西被他提及,看向他祖父,又看向謝德元,此一時也彼一時也,當時他和謝德元一起說葛耀慶不是東西,現在他只能顧左言他:“德元兄不是和太太鹣鲽情深嗎?”
餘嘉鴻疑惑了,謝德元有太太?他暗笑自己,上輩子這個醋吃得莫名其妙,以己推人,認為謝德元看應瀾的眼光不像是平常的交情。
“我太太拿碩士學位比我還早一年。”謝德元笑,臉上滿是溫柔,“我無法理解女子無才便是德這句話,若是真是如此,天下不識字的懵懂婦人豈不是都是德婦?我太太在文學上面造詣我無法匹及,而她在機械上的天賦又不輸于我。”
剛才餘嘉鴻是別有想法,故意親近謝德元,現在他的這一番話,卻是進了他的心裏,他慚愧,昨夜還有那等想法,謝德元對葉應瀾定然也只是欣賞。
他舉起杯子:“德元兄,敬你一杯。”
謝德元跟他碰杯。
黃老太爺看着跟謝德元捧杯的餘嘉鴻,又看餘老太爺,換了話題:“餘老弟,最近與籌赈會走得很近啊?”
“國家存亡之際,盡我所能而已。現在南洋的華人誰不盡綿薄之力。不過是有錢出錢,有力出力罷了。”餘老太爺說的是真話,也是套話。
餘嘉鴻聽了臉上帶了淡笑,他轉頭跟謝德元聊車子的事,謝德元告訴他,他剛剛回來确實想買一輛車,最近已經去兩家洋行看過,買福特還是別克他還沒決定,餘嘉鴻跟他推薦了葉應瀾經銷的奧奇。沒想到謝德元對奧奇有了解,他說想去看看。
本來吃過午飯,黃家留大家打牌,等下還有晚宴,餘嘉鴻問:“德元兄,下午我叫上我太太一起去車行看看?”
“正合我意。”
卻說葉應瀾跟女眷吃飯,連黃家的親戚都認為這個表小姐不知道哪兒得了餘家大少奶奶的眼緣。
葉應瀾非要跟表小姐坐一起,時不時跟表小姐聊天,說着自己初來南洋時候的不适應,有些話說到了這位宋如玉小姐的心坎裏。
“我也是,縱然二姨疼我愛我,一家子待我如至親,我夜裏還是想家。可真的仔細想想,那還是我的家嗎?”
“一樣,說來好笑,我在書店看到一本《家》,就為了這個字把書翻爛了。”葉應瀾說,“這兩日看《馬路天使》,看見上海的高樓和弄堂,一時間又勾起思鄉之情,轉念那棟沒有媽媽的洋樓,也算不得家了。”
嘉莉故作震驚:“嫂嫂,家還能翻爛?你怎麽翻的?我看你家裏都好好的呀!”
“是巴金先生的《家》,就因為這個名,我看了一次又一次。”葉應瀾說道。
嘉莉笑:“原來是這本書呀!我是看得讓人冒火,裏面那個覺新,他既然喜歡t梅表妹,那就堅持己見娶梅表妹啊?家裏給他訂婚就訂婚,家裏讓他娶別人就娶別人,最後梅也死了,瑞珏也死了。他痛苦難受,那不是活該嗎?”
“這本書我看了好幾次也看不進去。”黃家的大小姐黃新月插進來說。
葉應瀾喝了一口湯:“其實,我也一樣,我也是越看越氣,剛開始好希望梅表妹和他在一起,後面就覺得他吹蕭再悲涼,都生不出一點憐惜來。”、
黃新月連連點頭:“可不是嗎?瑞珏那麽好的一個人,最後死得那麽慘。”
“錢梅芬如果不喜歡他,安安靜靜地守寡,也不會抑郁而亡。”嘉莉搖頭說。
葉應瀾不想冷落如玉表小姐,又轉頭問:“如玉,你可看過?”
如玉搖頭,葉應瀾說:“我那裏有,我讓人給你送來?這本書很好的,我們國文老師推薦看的。”
“不用麻煩餘大嫂嫂了,我等下吃過飯就拿給表姐。”黃新月說道,“看到覺新陪着姨太太們打牌,我氣得想要撕書,還有鳴鳳跳湖,也好可憐。”
“後來我想,書裏就是在告訴我們,任何一個女子嫁給覺新都不會有好下場,描述的是這種封建大家族的壓抑。”餘嘉莉跟黃新月說道。
“對對。”黃新月說道,“我看也是這種感覺,突然覺得這種大家族的長房長孫,每一代都這樣嗎?每一代長媳,也都跟瑞珏一樣嗎?好可怕。”
她說完,立馬轉頭跟葉應瀾說:“餘大嫂嫂,對不起。”
“怎麽會?你餘大哥哥思想很新的。”
“那餘大哥哥怎麽就……”黃新月悄悄地問。
“新月。”黃太太低喝制止了新月的問題。
黃太太有些抱歉地看向餘大太太,卻見餘大太太也頗為玩味地看着她。
餘大太太轉頭跟嘉莉說:“你們說的這本書,回家給我看看。”
餘大太太着重強調了這本書,讓黃太太也有些疑惑。
吃過飯,葉應瀾正準備陪婆婆打牌,餘嘉鹄跑了進來,跟她說:“大嫂嫂,哥哥認識了一個大哥哥,那個大哥哥要買車,他們要去車行,叫你一起去。”
大太太無奈笑:“嘉鴻這孩子,是想一出是一出。你去吧!”
“那我走了。”葉應瀾跟黃家婆媳打了招呼。
“應瀾,等下早點過來。”黃太太送她出門。
葉應瀾點頭:“好的。”
葉應瀾走出去,見餘嘉鴻陪着一個戴眼鏡的男士在聊天。
餘嘉鴻給她介紹:“這位是偕昌記的少頭家謝德元先生,他對你們經銷的奧奇車有興趣。”
葉應瀾臉上帶着驚喜:“是嗎?”
“嗯,福特更加流行一些,奧奇比較少見,但是我研究過他們的發動機和變速箱,駕駛起來動力應該更好。”謝德元說道。
葉應瀾笑:“确實如此,它的發動機……”
葉應瀾進車行這麽久,對自家經銷的車子自然是如數家珍。
謝德元以為餘嘉鴻已經算是懂車了,沒想到他太太還要精通。
餘嘉鴻主動開車,葉應瀾坐在副駕駛,轉過頭回答謝德元問的問題。
餘嘉鴻請了這位上車,這位謝德元也很興奮說:“餘太太,你是我回來之後遇到的第一位能這麽細致說車子性能的人。我去英國人開的洋行……”
那些洋行就是這樣,反正他們的車在大街上開,你愛買不買呗!要是他們态度那麽好,價格也好,那還有興裕行生存空間嗎?
“我們車行有好幾個人,都聽懂車子的。”葉應瀾說道,“不過,聽下來,您比我們還懂,我剛才說的話,倒像是班門弄斧了。”
“德元兄是帝國理工的機械碩士,他是吃這一行飯的,能不懂嗎?”餘嘉鴻說道。
“我自幼喜歡擺弄機械,剛好家父開了一家縫紉機廠。我學機械也算是學以致用吧?”他笑着說。
“那是。”
車子到了車行。這些天他們車行一直很熱鬧。
葉應瀾不知道是他們廣告的效果,還是說秀玉糕點的吸引力。
以前,有時候他們一整天都不會有客人,現在安順他們都忙得來不及接待客人了,有時候連她都得出來頂一會兒。
三個夥計同時在忙活,這個客人就自己帶吧?只是要陪客人試車?
茶水吧已經沒有位子,餘嘉鴻跟葉應瀾說:“我先陪他出去開一圈車子?然後你帶他看看你們車行?”
“也好。”
葉應瀾安排他們倆去車庫取車,等他們開車出庫,張叔已經看見她了:“大小姐,你總算來了,您過來一下,我跟你說……”
葉應瀾低頭看自己身上的曳地旗袍,她說,“張叔,你等我一下,我去換件衣服。”
她進辦公室換上了衣服,進了車間,張叔把拆下來的零件跟她一個一個看,張叔就像是她的師傅一樣,把她從一點都不懂,帶到懂了汽車的原理和基本結構。
“所以還是在這根軸上,但是這個曲軸設計,怎麽測量……”葉應瀾跟他探讨。
“應瀾。”
正在探讨問題的葉應瀾聽見叫聲,轉頭過去,見餘嘉鴻和那位謝先生站在車間門口。
她跟張叔說:“張叔,今天我在吃宴席,是宴會上有客人要買車,我才過來的,我先去招呼客人。”
“好,不着急。至少咱們摸到了一點門道了。”
“嗯。”葉應瀾點頭,至少不是完全沒方向。
她走了過去,餘嘉鴻已經幫她打了水,她對那位謝先生說:“抱歉,一回車行就有事,讓您見笑了。”
“這才是真的在做事。”謝德元說道,“我在英國的時候,也去汽車廠實習過,也天天進車間。”
葉應瀾手上打了肥皂,餘嘉鴻給她舀了水沖洗,洗幹淨她接過餘嘉鴻遞過來的手帕擦了一下。
“去看看茶水角可有位子,要是沒有位子,就去我辦公室。來我們車行,除了想要買車,還有一個就是沖着我們這裏的娘惹糕來的。”葉應瀾說。
謝德元微笑點頭:“已經聽嘉鴻說了。剛才也在店堂看了一下,布局跟別的車行完全不同。很有新意。”
“都是車行的同仁想出來的辦法。”葉應瀾笑得燦爛,走進店堂鄭安順剛好送走兩個印度客人,位子空了出來,葉應瀾請他們坐過去。
“今天有什麽糕點?”葉應瀾問剛剛給客人上完茶的女傭。
“大小姐,有芒果達蘭糕,還有椰絲小松糕。”
“都要。”葉應瀾說。
葉應瀾過來坐下問:“車子開得怎麽樣?”
謝德元說:“車子不錯,就是奧奇這個品牌名氣小,這些年倒閉的廠不少,就怕到時候倒閉了,沒處修車。”
“這也是要考慮的問題。”葉應瀾表示理解,“我剛才在車間看的一輛卡車就是這個問題,也是一個小牌子,那家車廠已經倒閉了。”
“你剛才在看那輛車嗎?”餘嘉鴻問她。
“對,問題有點眉目了,但是料件測量和複制也是問題。先不管了,一步一步來。”
“就是剛才跟你說的,她不是想給國內多提供一些車嗎?想得很好,但是做起來很難。”餘嘉鴻跟謝德元說。
謝德元聽着問:“測量和複制?具體什麽問題?”
女傭端了茶水和點心上來,葉應瀾說:“嘗嘗,我們店裏的另外一個特色,娘惹糕。”
謝德元拿起一塊白綠雙層糕點,吃了一口:“這個吃口好特別,像是蛋糕,有蛋糕的綿軟,但是比蛋糕有韌性,還有點彈牙。又跟普通娘惹糕的軟糯不同,是很松軟,味道倒是椰子香和斑斓香。”
“做法是蛋糕的做法,但是裏面加了木薯粉,所以有點彈性。我也很喜歡這個糕。”葉應瀾說道。
餘嘉鴻側頭問葉應瀾:“應瀾,你遇到的具體是什麽問題?德元兄可是機械碩士,興許他能幫忙?”
“這裏一下子也說不清楚?謝先生能移步車間嗎?”葉應瀾知道餘嘉鴻想要幫她,不管能不能幫,反正請人家看看,總歸沒什麽損失。
謝德元笑:“樂意之至。”
葉應瀾和餘嘉鴻一起陪着謝德元進車間,到了車間看了車子和零部件,葉應瀾已經跟張叔讨論無數遍,張叔這種老師傅對了他的路,他恨不得把心肺都掏給你,但是要是遇到搞不清楚的人,他是一句都不想說。所以葉應瀾也不想麻煩張叔,她親自跟謝先生說他們遇到的問題。
謝德元拿着零件組合了起來,他很懂車子,對齒輪箱結構很清楚,倒也說得有板有眼。
“應該是這根軸的問題。就是同心度超差了,超差一點,剛開始開的時候沒多大問題,也就是它t能出廠的原因,但是長期跳動,造成齒輪損傷,最後卡死……”
他說得跟他們想法一致,連張叔也站過來看了。
餘嘉鴻看着三個人讨論地激烈,葉應瀾一雙眼晶亮地看着拿着零件的謝德元,眼中帶着佩服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