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心疼

第17章 心疼

男生說話的時候頭發被風吹的很亂,他皺着眉,伸手抓了抓,露出了散亂額發下清晰的眉眼。

眼皮很薄,眼珠很透,原本是少年感的長相,因為主人的冷酷,無端顯得有些不好惹。

但像動物遇到危險,根根炸開的一身毛,只有摸上去,才知道那是軟的。

陸星喬注視着路燈下的葉朝,沉默一會,伸手抓了抓肩上的包帶。

他的手指很長,又骨節分明,在燈光下,曲起的時候能看到一點淡青色血管,平靜而有力。

他沉默一會,卻沒出聲,而是有些走神。

因為這一瞬間,他幾乎感覺某個方向吹來的密不透風的風。

不是覺得意外,陸星喬一點也不陌生類似的事。

但每一次,仍然覺得心髒控制不住在動。

“這次考試的卷子很有水平,都拿回去讓家長簽個名。”

“該繳費了,大家都把資料拿回去,讓家長對比着核對一下。”

“有個競賽,回去問問,用不用家長陪同?”

講臺上,不同的老師說着重複的話,年少的陸星喬在臺下,有時候走神,有時候寫作業,沉默應付着。

從小時候開始,家裏生意越來越忙,他的父母沒有太多時間分給他。

大多時候,他們只是在電話裏遠程指導他怎麽做,并給他一定的情緒鼓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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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星喬從未抱怨,接受良好。

這無關他聰不聰明,是不是生性就這樣冷淡。

其實只是他覺得遇到的大部分問題,都在他能接受與可解決的範圍之內。

所以他按部就班的處理一切問題,不覺得有什麽問題。

直到他遇到眼前這個人。

小時候他坐在屋子裏寫作業,葉朝臭着臉坐在一旁。

他從小就沒那麽乖,撐着下巴,滿臉兇巴巴的不高興:“小鹿斑比,考試考砸了,那個老師說請家長,你說怎麽辦啊,我能說肚子疼不去嗎?”

那時候葉朝還很小,眼睛圓圓的,手指軟軟的,撐在桌上,頭幾乎拱進他寫作業的抽屜裏。

然後他向他求助。

陸星喬只好停住筆看他。

最開始的時候,他其實也不知道怎麽辦,他沒有經歷過這些。

但本能的,他看着葉朝,聲音十分淡定:“不怕,哥哥去。”

哥哥背着書包去了,老師們啼笑皆非,竟也沒說什麽。

年幼的兄弟倆被更大的大人們守護着,一次,兩次,三次。

後來就記不清了。

很多年後,這成為了兩人心照不宣的事。

很自然的,葉朝打完球回來,會摸進他房間,往書桌上放一張卷子,說:“老師讓家長簽名。”

飯後正洗水果,葉朝突然從客廳裏過來,握着手機跟他說:“老師說有個家校活動,周末得去學校一趟。”

陸星喬聽到,就會暫時放下手裏的事,掏出手機,手指在屏幕上滑動,點開班級群看通知。

然後說:“知道了。”

無師自通的,他就習慣了,習慣去處理另一個人的事,背着書包,來往于熟悉又陌生的另一些地方。

習慣了坐在自己曾經坐過的教室裏,卻不是同一種角色。

習慣了見上學時略有耳聞,卻并不任教于自己的老師。

習慣了扮演着一種從未學習過,卻不能出錯的角色。

是哥哥。

一直等到養的小孩宣判獨立,有力氣推開他,親自去面對世界。

一開始,他看着空蕩蕩的身側,也覺得陌生,覺得不習慣,但習慣是可以人為培養的東西,所以他并不因此失控。

直到現在。葉朝站在他面前。

手指微曲,狀似無意,繃着眼皮對他說:“家長會,你準備一下。”

他說:“哥。”

陸星喬手指幾乎是不能控制的抽動一下。

眼前的男生剛剛吃完東西,耳根被熏的通紅,說話的時候眼睛很亮,脖子仰起,能看到一點滾動的喉結。

那麽明亮,那麽鮮活,那麽橫沖直撞。

一瞬間,陸星喬站在路燈下,幾乎招架不住。

他視線挪向旁邊,喉結輕輕滾了滾,好一會兒,才控制住心底不該有的某些念頭。

他偏頭,淡淡道:“知道了。”

-

吃完夜宵,把紙杯呲溜扔給垃圾桶,兩人一起回家。

到家的時候已經快十點了,清灣路上安靜靜谧。

打開門,陸星喬上樓換衣服,葉朝跟着進去,坐客廳裏喝水。

正喝着,客廳裏座機響起來,他伸手接。

宋岚溫柔的聲音從話筒那頭傳出來:“喂?”

葉朝剛直起身,哐當一聲又坐了回去,語氣平穩:“岚姨。”

“朝朝?”宋岚有點意外,關掉電腦,笑起來,“怎麽還沒睡?”

“沒。”葉朝想了想,對她道,“剛吃宵夜回來。”

“宵夜?”

“嗯,跟我哥一起。”

宋岚聞聲放下文件。

在紙頁紛飛聲裏,她擡頭,看了眼窗外霓虹色的夜景。

低聲問:“跟哥哥去的?都吃的什麽?”

“串。”

話筒那頭傳來女人輕緩的呼吸聲,沒有更多聲音,像是想接着聽。

葉朝想了想,伸直腿,又補充:“他說好吃,然後帶我去,我吃過了,确實好吃,下次給你帶。”

“好。”

宋岚喜歡聽這些,她放下工作,收起淩亂的筆,又有點奇怪:“哥哥帶你去,是哥哥自己發現的?”

自己的孩子自己了解,性子太冷,又很獨立,宋岚時常擔心這世界上找不到他喜歡的東西。

他願意主動去尋找美食,讓宋岚感覺到他的變化。

于是她問:“是遇到什麽開心的事了嗎?”

電話那頭的男生聞言,頓了下,先是肯定道:“是他發現的。”

遲疑片刻,又說:“可能是期中成績下來了,他考的很好?”

還有一個浮在心頭的原因,葉朝隐隐感覺到,但是覺得怪,就沒說。

和葉朝長大後總酷酷的不同,宋岚一直都喜歡用哥哥這樣的字眼。

她音色柔和,這麽說起來,很親密,也很溫柔。

她聽到就忍不住笑出來。

作為母親,她自然很了解兒子,男生是同齡人中少有的穩重優秀。

但想起什麽,她開口,話到嘴邊,語調又變得有點低:“也不是。”

或許是在這個深夜裏,兒子的變化令她欣慰又傷感,宋岚的聲音在夜晚燈火通明的微風裏有點低沉。

她說:“悄悄告訴你,哥哥也沒有那麽厲害。小時候他做作業做不完,就寫到很晚,有次我起床接水,他房間燈還沒滅。”

“他又很倔,不願說出來。”

宋岚想起那些事,忍不住嘆口氣:“還有一次考試,還記得你們小時候的司機叔叔老張嗎?本來應該他接哥哥去考場。”

宋岚回憶着,起身走到窗臺,俯身看高樓林立下的車水馬龍。

她說:“但老張私下愛喝酒,那天出了點事,沒趕到,哥哥電話沒打通,就自己摸索着,坐了地鐵。”

“後來他就開始讨厭酒。”

“但他總不說。”

“總是憋在心裏,誰也不知道。”

包括老張退休後,一直到現在,陸星喬都沒有再要過司機,也不喝酒。

他習慣了規避任何失控因素。

并不知道在這個夜風微涼的夜晚,這些對他來說平常的事,會被人以另一種心情說出來。

客廳的茶幾刺啦被撞出聲響。

葉朝垂眼,收回腿,低聲問:“這都是什麽時候的事?”

他拿着話筒,沒什麽表情,伸手摸了摸,從口袋摸出顆糖,塞進嘴裏咬着。

宋岚說:“八九歲吧,你還小。”

八九歲。陸星喬也很小。

葉朝嘴裏的糖被咯嘣咬碎。

八九歲的陸星喬,很小,豆芽一樣,癱着臉,背着書包,沒見過世面,因為司機出了狀況,連車都坐不上。

他只能聽着話筒那頭的忙音,擡頭看牆上分秒不停的時間,最後自己一路摸索着坐地鐵去考場。

路上可能還哭了。

像沒人要。

葉朝嘴裏的糖咯嘣響。

他垂眼,聽宋岚的聲音從千裏外傳過來:“不說這些,朝朝,哥哥睡了嗎,他最近的競賽,李老師說有事商量,但打電話他沒接。”

葉朝朝樓上掃了一眼,“洗澡去了。”

頓了下,又問:“岚姨,他這次競賽什麽時候?”

“下個月吧。”

“哦。”

宋岚說:“李老師電話裏說,學校有任務,還有一些事交代,不過他應該有自己的打算。”

兩個人說着話,說起時間裏一些非常瑣碎的東西。

正說着,樓梯上走下來一個人。

葉朝擡頭,看到陸星喬抓着手機,從樓梯上下來。

他剛洗完澡,只穿了一件黑長袖,頭發垂着,渾身上下都是水汽。

水汽把他整個人蒸的很潮,水珠洇濕他的肩膀,他看過來,眼珠很黑,擡了擡手臂,肩膀很寬,帶着少年的薄。

葉朝舉着話筒給他,他接過去:“喂?”

宋岚說話,他應一聲,宋岚問他給老師回電話沒有,他一一回複,聲音低沉:“回了。”

母子倆一問一答,客廳裏安靜一片。

挂了電話後,陸星喬把話筒放回去,然後轉身。

他動了下,眸光落在葉朝身上,沉默片刻,忽然問:“有事?”

“……”

“……”

葉朝瞥他一眼,又挪開視線。

他的視線落在客廳裏鐘表上,指針滴滴答答往前爬着。

很多年前,也是在這塊表下,陸星喬等不來接他的人,急得直哭。

葉朝垂眼,舌尖抵住某顆尖牙,他舔了一口,忽然漫不經心問:“你最近是不是有比賽?”

“嗯。”

“到時候跟你一起。”

“……”

撂下這句話,也不管聽到人的反應,葉朝幹脆利落的起身。

他抓着手機,額發散着,造型淩亂,連眼角旁的小痣都看不清。

然而表情又很清晰。

明明又兇又不乖,然而滿臉都是:夠了,老子心疼你。

“……”

這幾天總是下雨,室內溫度偏低,屋裏總是潮。

陸星喬擡眼看他,搭在身側的手指動了下,不知道他又多想了什麽。

他只是感覺到更多的潮氣漫進來,延伸進他心髒。

他沒出聲,和葉朝四目相對。

男生等的不耐煩了,掀開眼皮問:“你有問題?”

“沒。”陸星喬頓了下,忽然問他:“你也報名了?”

“……”

“送考。”

葉朝繃着眼皮看他,懷疑他故意搗亂。

但陸星喬沒再說什麽,他伸手,抓着手機,手機猛得振動了一下,彈出新消息,他也沒理。

他只是垂着眼,安靜的坐了會,然後點頭,淡淡道:“好,知道了。”

葉朝低頭,看到他又重新拿起手機,手指在屏幕上點着,表情淡淡。當看到宋岩發的到時候競賽用不用來接他這個孤家寡人的消息。

他摁着屏幕,漫不經心發了條語音,聲音涼而平靜:“不用過來……你知道我沒人一起?”

說完,意識到什麽,他擡頭,看眼前看着他,頭發淩亂,面色古怪的男生。

頓了下,又換了個語氣,對葉朝說:“剛好,你怎麽知道我比賽沒人一起。”

葉朝:“……”忍不住攥了攥拳頭。

你看我像傻子嗎?

不是,你下回幹這種事,能不能稍微避着點當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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