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常盼吃完早飯又睡了一覺。
一覺醒來,已經是下午了,太陽很大,也很暖和,她起床後拉開窗簾,打開了窗戶。
那三位像是很早就聽見了動靜,嗖嗖嗖跑了過來。
常盼沒心思逗她們,撒了把貓糧發呆。
她突然覺得有點無聊,前段時間風風火火的上學倒是占了大半的時間,現在一下子消停,也突然沒勁起來。
屋外是叮叮梆梆的聲音。
外頭一條街正在修路,常盼看着看着,突然看到了正拉着車往路邊走的方游。
大概是騎過車的緣故,頭發亂亂的,難得的有種不修邊幅的感覺。
方游穿的那件黑色的羽絨服有點大,穿在她身上像披了一件雨衣,常盼覺得可能那些風會從下擺鑽進去。
方游的書包扔在車籃裏,她低着頭,這麽遠遠看去,年輕的女人融在來往的人裏,一點也不起眼,甚至灰撲撲的,但很奇怪,常盼一眼就看到了。
這麽普通的人,這麽普通的街,就這麽一瞬間,常盼發現自己其實也很普通。
過去被富養養出來的嬌貴其實不值一提。
她占了別人家的,終有一日要還回來的,稱斤算兩還是她占了多年的便宜。
方游消失在一個拐彎。
常盼想着方游也快回來了,她想出去轉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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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太小,待久了總覺得喘不過氣。
祿縣的空氣挺好,騎自行車瞎逛也比待這裏舒服。
下一刻,她接到了楊迎雪打來的電話。
對方不知道是從哪裏跑出來的,還喘着氣,喘息的聲音傳到常盼耳裏的時候,常盼有點無語,她問:“有事麽?”
昨天發生的事常盼沒跟楊迎雪說。
她倆關系還不錯,但常盼一點也不想說。
原本突然的被放逐就是一件非常丢臉的事。
即便楊迎雪參與了她最初的存錢計劃,但這點革命友情還不足以讓常盼拉下臉,以一種非常委屈的模樣告訴對方,我發生了什麽事情。
楊迎雪:“盼兒!我跟你說件事啊!”
“什麽事?”
常盼拆了一包東西,把裏面的小魚幹丢了出去。
三只小貓迅速湊了上來。
楊迎雪:“你外婆住院了,挺突然的,反正常夏被叫回去了。”
常夏?
這一句話傳達的意思特別清晰,常盼整個人都僵硬了。
甚至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把窗簾拉上了。
室內昏昏暗暗的,楊迎雪也沒說話。
但她的呼吸聲在安靜的時刻聽得特別清楚,也許是在外面,還有點嘈雜。
常盼:“那……”
那我可以去看看嗎?
後面的字悉數卡在喉嚨裏。
常盼特別難受,眼眶也迅速酸了。
記事起就知道自己是個外來戶的常盼最初很不理解常金文和許涵的冷淡。
常金文的冷淡是明面上的不想搭理由你自生自滅。
有時候小常盼當着他的面摔了,男人連看都不看。
養母許涵的冷淡更加的刺骨。
女人的精神狀态時好時壞,不過跟宋香萍這種精神不穩定不一樣。
她的涵養也許是刻在骨子裏,連精神不好的時候都要維持。
突然的擁抱,然後突然生氣。
對常盼,她像是補一補心裏親生女兒沒了的空缺,需要了,抱一下,哄一下,煩了,扔了就好。
那些儀态和涵養像是精美的包裝。
許涵最初也需要常盼擁有,但常盼做不到,還天生反骨,久而久之,她也放棄了。
常盼有時候會想,如果連外婆都不對她好的話,她大概真的會走岔路。
外婆和她的女兒許涵不太像。
許涵像一尊非常精美的雕像,連嘴角的笑容都充滿着工藝氣息,那種涵養有種模板化。
她的高雅是那種通俗的高雅,跟昂貴無關,看久了也挺俗的。
許涵跟親媽關系不好。
也許是當年非嫁給常金文的原因。
哪怕窮小子最後魚躍龍門,稍微跨入了上流的門檻,但老人家依舊覺得這小子不是好貨。
母女倆就沒好好說過話,但她們坐在一起,沉默不語的樣子,又讓人覺得有點可憐。
大概是因為這個原因,外婆倒是對常盼很好。
常盼最喜歡的也就是去外婆家裏住了。
老太太家裏沒常家那種大到空寂的感覺,就是個小小的院子。
中式的古意融到每一個小物件上,又很有生活氣息。
常盼的混性到外婆家也都收斂得很服帖。
常盼對外婆的最後記憶,還是常金文讓她走的那天。
常金文和許涵找到了被拐賣的女兒,常盼沒資格去,也不想去,在外面逗留到很晚才回去。
到家已經是大半夜了。
她開門的時候發現外婆倚着沙發,閉着眼,像是睡着了。
常家歐式的裝修常盼很不喜歡,總覺得冷冰冰的。
也許是聽到了動靜,老人家微微的睜開眼,那張爬滿皺紋的臉上露出慈愛的笑容,說:“盼盼回來了?這都幾點了?哎外婆等你都睡着了。”
原以為會看到黑漆漆一片的常盼有點愣。
外婆其實可以給她打電話的,但老人家只是跟保姆說讓孩子多玩會兒。
她對女兒女婿的決定沒有辦法幹涉,但她對常盼的疼愛是真的。
老太太只有許涵一個女兒,但母女關系不好。
女兒生的親生女兒又丢了,再帶來的小孩又是養着玩的。
年紀大了之後,時間的流逝像是驟然的緩慢下來。
身體裏的器官的慢慢衰老卻能清晰感受到。
這個時候,同齡人都慢慢的接受即将死去的事實。老太太卻不想即便所剩無幾的歲月交付于漫長的等待中,這個常金文以領養名義帶回來的外孫女長得很好看,但被夫妻倆養的性格不太好,但這也沒關系,她不能常來,但看看還是可以的。
常盼鞋只換了一只,一只穿着拖鞋,一只還穿着板鞋,有點手足無措。
她的委屈藏在眼眸深處,不敢輕易瀉出。
但外婆拉着她的手溫熱無比。
懷裏的味道裏有悠久國貨脂膏的味道,常盼那些委屈因為這些而潰不成軍,只能混着眼淚流下。
外婆只是拍着常盼的背,像是幼年時夏天搖扇納涼時緩緩拍的力道,讓人一下子就放松下來。
老太太:“盼盼不要難受啊,有空可以回來的。”
說着的時候,一張卡塞進了常盼的衣兜,常盼沒有拒絕此刻最後的好意,只是抱的更緊了。
——
楊迎雪問:“你來嗎?”
過了許久,常盼才嗯了一聲。
挂完電話之後,方游回來了。
她一身的疲憊,臉上的表情和往日一樣,看到常盼點了點頭,就進去了。
方游躺上床也沒忘記定鬧鐘,回去的票已經買好了,又得坐夜車,她打算補個覺。
常盼猶豫着要不要跟方游說。
她往裏看了看,薄薄的被子蓋住了方游,一只腿還垂在地上,大概是太困,連姿勢都懶得調整。
常盼只好先整理東西。
她手都有些抖,過度的不安蠶食着她原本堅硬的外殼,方游的鬧鐘響的時候,她還抖了一下。
方游睡了一小會,衣服也沒換,就這麽要走了。
她出來正發現常盼也在收東西,方游問:“怎麽了?”
常盼低着頭,沒看她,一邊的手機不停的有人發信息過來,方游站的地方剛好可以看清。
狗楊。
上次見過的女孩。
方游有點隐晦的猜測:“你……”
“姐,”常盼拿着手機看了眼信息,然後擡頭看方游,“我要去容城。”
常盼:“我外婆生病了,情況不太好。”
方游沒什麽權利管常盼。
她在這個家就是個管家,盡職打理生活瑣事就差不多了。
況且常盼說這話的時候原本眼裏泛着水光,平時總是輕蔑的表情也不見了,咬着下唇,一看就心情很不好。
方游:“什麽時候去?”
常盼:“楊迎雪幫我訂的八點的票。”
方游:“我陪你去。”
“啊?”
常盼愣了。
也許是剛睡醒的緣故,方游那雙眼睛還不是很清明,像是籠罩着一層霧氣,這麽虛虛晃晃的看一眼,竟然生出有一種要被吸進去的感覺。
方游:“太晚了,不太安全,我陪你去好了。”
她說完拿出手機,翻着通訊錄,“那你還得請假。”
常盼有點感動。
她發現方游也沒有多少刻板,只是因為常年壓抑的生活成了面相上的肅穆。
常盼:“那你不去學校了?”
她想起方游好像也挺忙的。
方游:“沒事,先把你送到再說了。”
她沒有問常盼一丁點關于那邊的事情,像是一點不感興趣一樣,有一種無聲的縱容。
這種縱容,讓常盼心情好了一些。
她說:“謝謝。”
方游笑了笑:“別見外,畢竟我是你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