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但方游的同意不是最後一關。
幾分鐘前常盼被方游以去外面買包陳醋的理由推出去了,因為她要和宋香萍聊一聊。
臉上塗了藥的宋香萍看上去有點滑稽,她坐在床沿,方游站在一邊。
方游把用碗泡好的清茶端給她,“媽,我要回學校,小盼那邊的外婆好像身體不太好,她要去看一眼,晚上就走。”
宋香萍端着茶碗的手抖了抖。
她擡頭的一瞬間是顯而易見的慌張,也許是因為端着茶碗,亦或者方游站在她面前的神态有點像是陳述而不是征詢意見,讓她覺得有點沒面子。
昨天的鬧劇讓宋香萍覺得在女兒面前擡不起頭,她也沒像之前常盼去外面住賓館那歇斯底裏。
只是低着頭問:“小盼可以不去嗎?”
方游站在離宋香萍一步遠的地方,沒有凳子,她也不想坐在床上。
一邊是放着電視的桌子,年輕的女人分微微倚着,神情很平淡。
方游問:“為什麽不讓她去呢?”
“因為,因為小、小盼,”宋香萍端着茶碗的手有些顫抖,她盯着茶面映出的自己的面容,蒼老而不修邊幅,有幾根頭發都因為低頭而泡進了茶水裏。
常金文登門的時候,方游還在外面上班。
只有宋香萍一個人在家,男人是一個人來的。
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還年輕,西裝革履,戴着眼鏡看上跟宋香萍對成功人士的想象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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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金文沒進屋,這片地方的吵鬧,足夠勾起他所有的不好記憶。
宋香萍面對親生女兒這樣的養父有點畏懼。
但她一面又覺得高興,對方這麽一來,比打電話的時候不确定的樣子比,看來已經是決定了。
這一場談話其實主要就是交接,沒別的。
常金文把所有的手續都辦好了,只需要宋香萍簽個字,好像送回養女方面也像在做一個項目,非常仔細,生怕落下什麽。
他是一個合格的商人,但常盼是他做的一筆最不合格的買賣,甚至還虧本了。
這個時候宋香萍吸了口氣:“小盼要是……要是去了……”
她說着說着眼淚掉了下來。
“要是怎麽了?”方游一邊問,一邊從桌上抽了紙巾,遞過去。
宋香萍又開始哭了。
方游:“你怕她不回來了?”
她拉開一邊常盼房間的移門,去把自己的杯子端過來,沖了點水,喝了一口。
“媽,”方游喊她,“小盼不會的。”
常盼的自尊心不會允許回去。
少女尖銳又驕傲,像是一塊尚未打磨的玉石,棱角在外。
讓她天性敏感,對別人的善意和惡意分辨的格外清楚。
對常盼,只能真誠,摻假不得,不然她會一輩子不搭理人。
“她是你的親女兒,會跑到哪裏去呢?”
方游只能安慰宋香萍這顆和常盼敏感得截然不同的心。
她說:“您能不能稍微的做的好一點?要是再發生昨天那樣的事情,她真走了怎麽辦?”
方游只知道宋香萍把常盼拿去做擔保,但對宋香萍推常盼出去面對要債的人還拿着刀的情況毫不知情。
常盼不會主動說,宋香萍也不敢說,她不在現場,知道的也全憑想象。
宋香萍心虛,更不敢擡頭看方游。
方游孝順是沒錯,但她跟宋香萍是名義上的母女關系,倒不如更像是搭夥的兩個人。
方游還在祿縣讀書的時候,早出晚歸,跟宋香萍一天到晚都碰不到,很難得才坐到一起吃飯。
她們之間的疏離顯而易見。
“我……我也沒想到,我那天喝的太多了……”
宋香萍支支吾吾的。
方游不想舊事重提,她對宋香萍說:“媽,常盼是你親生的沒錯,但這十幾年也是常家養出來的,你總不能讓她一輩子都不跟他們見面吧?”
宋香萍低頭不語。
方游看了看手表,常盼也差不多回來了,她端着水杯丢下一句:“那這幾天您好好休息,等傷好了再出攤。”
常盼回來把醋遞給方游的時候,對方已經修好了歪歪扭扭的桌子,看見常盼,方游說:“等會該走了,你再看看還有什麽沒拿的。”
因為要陪常盼去容城,方游特意換了票,常盼一上車就蓋上帽子準備睡覺了,方游也累得很,沒再說話。
常盼沒想到方游這麽不放心她,連下了火車也要跟着出站,說是得看到有人來接才走。
無論哪個地方的火車站出口都是亂糟糟的,但楊迎雪還是很好認的,她坐在自己家那輛看上去就跟這邊環境格格不入的豪車裏,正探出腦袋喊她。
方游看着身邊的常盼,看着忍不住下車跑過來的楊迎雪,總覺得這倆有點什麽。
這點念頭立馬壓下去了。
常盼早在楊迎雪沖過來要抱她的一瞬間就躲到了方游面前。
楊迎雪一個急剎車,氣急敗壞的瞪了常盼一眼,然後正兒八經的喊了方游一聲姐。
方游:……
更奇怪了。
楊迎雪:“姐你來陪常盼嗎?要不要現在跟我們去吃個飯?”
常盼:“不用,她還要趕回學校呢!”
方游還沒來得及說話,常盼就先拒絕了。
方游點頭,然後看着常盼,說:“那你回去了就跟我說一聲,票已經幫你取了就放好,別丢了。”
常盼:“知道了知道了。”
就差沒說你快走吧。
方游也沒再多說,轉身走了。
楊迎雪:“盼兒快走快走,我在豐樂城預約了鐵板燒套餐啊快走啊啊等會來不及了!!吃了我趕緊送你去看外婆,我都幫你看過了,你爸媽下午都不在的,那個常夏也不在。”
常盼站在一邊,盯着方游的那背着破書包的背影看了看,然後仍由楊迎雪把她拖上了車。
但去了醫院的常盼發現楊迎雪一點也不靠譜。
她才剛走到病房外,就碰到了從門裏走出來的常金文夫婦,和常夏。
五個人都很尴尬。
楊迎雪假裝證據:“叔叔阿姨,我帶常盼來看溫莎莎,她闌尾炎呢。”
常金文依舊西裝革履,許涵女士穿着一件毛呢大衣,質地做工一眼看上去就價格不菲,再加上她永遠一副悲憫天人的表情,讓人覺得心裏毛毛的。
他們中間站着的女孩,就是常盼走那天匆匆一個對視的常夏。
和那天相比,常夏不修邊幅的樣子像是錯覺。
女孩穿着得體,過長的劉海也變成了有點洋氣的卷。
原本偏黑的皮膚看上去稍微白了點兒,但也許是因為以前的生活條件實在不好,亦或者常年被人使喚,她面對別人的目光總是有點閃躲。
此刻看到以前見過一眼的常盼,先是後退了一步,然後迅速的低下了頭。
許涵又心疼了。
此情此景似曾相識。
常盼把還在叽叽喳喳控場的楊迎雪往後一拉,站上前,說,“我來看外婆。”
倒是許涵先開口了,“盼盼,你不是不回來了嗎?來看什麽外婆?”
她說話的語氣依舊輕柔,但是和往日一樣冰冷的親昵。
如果小名是一把不鋒利的刀,那緊随其後的兩個斷句,像是剛開過刃的新刀,把常盼還留了幾許的念舊劈得幹幹淨淨。
常盼徑直走到許涵面前,喊了一聲非常甜膩的媽媽。
別說許涵,就倆站在一邊皺着眉準備說話的常金文和楊迎雪都愣了。
常盼在常家的時候其實很少喊許涵媽。
早早得知自己不是親生,加上許涵對她的冷淡,她對許涵也很疏離。
沒有別人,她連叫都不叫。
許涵看着站在面前的少女對她難得的笑容,和眼裏像是溢出來的敬愛,有點狼狽。
她高貴優雅的面具像是被常盼這塊硬石頭打碎了,還是被常夏拉了一下手才從回過神。
許涵:“你現在叫多少聲都沒用了。”
許涵即便知道對方眼裏的敬愛是裝的,還有點難以抵抗。
她的精神狀況最近幾年好了許多。
當年把常盼領過來,是為了彌補常夏丢了的難過。
她媽在她執意要送走常盼的時候說,都是緣分,為什麽要這麽硬氣的斷掉呢?
常盼的高傲和許涵年輕的時候有點像,但這麽點像,也被“不是親生”給忽略了,今天這麽一看,許涵突然覺得有點慌張。
“我知道啊。”常盼還是笑着。
她骨子裏的惡劣像是此刻得到了解禁,層出不窮的冒了出來,她看着後面的常夏,對一邊的前任爹常金文說:“爸,常夏跟你也不是很像啊。”
常金文的長相很斯文,這種斯文和他的皮膚白有很大的關系。
許涵也是天生的白,常夏站在他們兩個之間,盡管穿得再好,打扮再好,那種瑟縮感和曬出來的偏黑皮膚總讓人覺得不太像一家人。
即便她的五官其實長得不錯。
常盼的這句話很是傷人,不僅常金文愣了一下,常夏更是低下了頭,攥緊了手中許涵的衣擺。
楊迎雪已經放棄摻和這種局面了。
常盼平時看着只是那種高傲,但她的乖戾藏的很好。
惡意來自多年的冷暴力,之前楊迎雪覺得常盼把這種惡意控制的很好,但今天,顯然失控了。
從她驟然生動的表情,和很具有攻擊性的話語,能看出她也被傷得很深。
常盼說完也覺得自己有點過了,但她不想道歉,只是深吸了一口氣,保持着那股高傲進了病房。
心想:都是沒血緣的陌生人,卻不如方游對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