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方游吓了一跳,她沒想到會聽到常盼在電話裏哭。

她這會剛從實習的醫院回學校,手上還提着晚飯。

常盼的哭聲明顯是想壓低的,奈何情緒非常磅礴,壓都壓不住。

隔着手機沖進方游耳朵的時候跟個手榴彈似的。

方游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她走在樓梯上,碰到面熟的點個頭,一邊問:“怎麽了?”

可惜那邊的人聽到她這句話沉默了,幾聲急促呼吸後,電話挂了。

外面天色漸晚,方游經過每層樓梯間的落地窗,凝望着遠處的景色,握着手機站了會兒,在室友拍她肩的時候驟然回過神。

室友:“方游你站着幹嘛呢?”

方游:“沒事。”

她搖搖頭,沒再撥過去,只是把手機塞回口袋。

“晚上出去嗎?看你今晚沒事啊,”室友問,“那個剛開的酒館,有幾個大一的學妹問你去不去。”

方游的腳步頓了頓,她偏了偏頭,對上室友有些疑惑的目光。

對方正嘀咕着:“我說怎麽老有學妹找你玩兒啊……奇怪了,那些小男生倒是都挺怕你的。”

方游像是思考了一會兒,她沖室友笑了笑,“我怎麽知道。”

室友:“那你到底去不去啊?我還挺想去的,師兄也去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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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游:“去啊。”

室友:“啊?!真的啊?哎你答應的太快了我有點兒害怕。”

方游:“那不去了。”

室友“哎哎哎別別別……”

常盼攥着手機,不讓自己再哭出聲音。

她很難為情,楊迎雪坐在她身邊,前頭還有開車的司機。

還有方游。

為什麽一聽到她的聲音就可以哭的這麽快?

常盼攥着手機的手指節都發白了,可見非常用力。

此刻她盯着窗外飛速倒退的容城街道,腦子裏都是一片混亂。

楊迎雪望着常盼。

常盼穿着青色的羽絨衣。

她冬天依舊不肯穿秋褲,套着一件破洞的黑色牛仔褲。

現在的常盼像一只倉皇而逃的貓,扒着車窗,就差一躍而下了。

楊迎雪想了又想,腦海中重複播放着常盼接起方游電話落下的眼淚。

楊迎雪認識常盼也好多年了。

她們一起長大,常盼的倔強衆所周知,她像是一盆仙人掌,對外永遠是尖刺橫生的。

不肯為誰柔軟,她的盔甲堅硬無比,來人空有巧舌,也無法說動她卸下。

但楊迎雪以為常盼總應該是她的。

時間給了她太多的假象,讓她一點點的去撒網。

企圖有朝一日把這個人兜到自己懷裏,去親吻她倔強的眉眼。

可惜心裏的計劃周到無比,事實卻如同一把刀,輕而易舉的粉碎了她的得意洋洋。

楊迎雪此刻的慌張如同荒煙蔓草般瘋狂滋長,表面卻要依舊端成平日裏的嬉皮笑臉,去哄一哄自己心儀無比的女孩。

一只手掰開了常盼死攥着手機的手。

常盼的手冰冰涼涼的,楊迎雪伸手去握,常盼終于舍得轉頭看她一眼。

她那雙長眼還是紅紅的,泛着水光,沖淡了她往日眼裏的驕矜,變成了有點軟化的順從,但依舊沒有其他的感情。

“幹什麽?”

常盼說話的聲音有點啞,于是又咳嗽了一聲,試圖去掙脫。

“常盼。”

楊迎雪望着常盼,她的五官大氣,和常盼的五官相比沒那麽精致。

外表是人與人見面的初次印象,那性格就是相處中最為重要的一部分。

“有話快說!”

常盼接過楊迎雪遞過來的紙巾,依舊不去看這個此刻有點怪怪的朋友,揉着手裏的紙團,不知道在想什麽。

楊迎雪突然擠了過來。

常盼吓了一跳,後座這麽大,楊迎雪這麽一擠,讓她不得不靠着車門了。

可她還來不及罵她,楊迎雪就抱住了她,“盼妞,”

常盼:“你有病吧?”

她去推這個反常的傻貨,覺得自己快被擠窒息了。

前面開車的叔叔往後看了一眼,以為倆小孩鬧着玩,繼續專心開車了。

“我就叫叫。”楊迎雪突然蹭了蹭常盼脖子,她的卷毛紮在皮膚上特別癢,常盼更是煩的不得了,用力的推她。

手又被楊迎雪握住了。

“等會到家我有事跟你說。”

楊迎雪松了手,放開常盼,兀自說。

常盼上上下下的看了看楊迎雪,覺得這貨從剛才起跟中邪了似的,往她脖子裏蹭的那一下讓她渾身都長滿雞皮疙瘩,恨不得踩她幾腳。

“哦。”

常盼把手插進口袋,沒理這個精神病患者。

可她沒想到,楊迎雪今天發病的時間居然會持續那麽久。

楊迎雪的家跟常家還離得挺近,常盼以前沒少來。

這個點楊迎雪爸媽跟兩個哥都不在,楊迎雪從廚房撿了點小東西跟常盼分了吃就把人家帶回房間了。

常盼一點都沒覺得楊迎雪對她有所圖謀,她今天明顯沒心思想別的。

覺得被外婆弄的有點傷心,又覺得自己原來真的是個外人,加上剛才那丢臉的一哭,更沒辦法去面對方游了。

這些亂七八糟的情緒一直在她周圍打着轉,讓常盼疲憊不已。

她一進楊迎雪屋,就趴上床準備睡一會了。

楊迎雪跟在她身後,她今天沒平常那麽嬉皮笑臉的,繃着臉,跟別人欠她幾百萬一樣,關門的時候還帶上了鎖。

常盼翻了個身。

下一刻,被楊迎雪從背後抱進了懷裏。

屋裏開着暖氣,有點熱,她倆都脫得只剩一件打底的薄毛衣,常盼手肘往後一戳,說:“熱不熱啊。”

楊迎雪跟沒聽見似的,整個人扒着常盼。

常盼忍無可忍,就要轉身去踹楊迎雪,但動彈不得,她正打算了的時候,聽見楊迎雪喊她。

“常盼。”

常盼:“幹嘛!”

楊迎雪:“我喜歡你!”

常盼:“你有病吧!”

這樣的對話常盼習以為常,以前還在常家的時候兩人出去玩兒楊迎雪也動不動來幾句。

第一次聽常盼覺得怪異,次數多了,就習慣了。

總之她倆玩得好,但楊迎雪有自己的圈子,常盼沒有,楊迎雪帶着她玩兒,除了嘴巴煩點,都挺好的。

“沒開玩笑……”

楊迎雪抱着常盼在床上滾了一圈,她的床挺大,她倆這麽一圈也堪堪到床沿。

常盼不信:“我困死了你讓我睡會兒。”

楊迎雪此刻的危機感空前,她覺得自己不先發制人指不定常盼哪天被人帶走了。

第一次見到方游她就覺得那位姐姐不像直的。

常盼當然不信,她對這些感情一點很淡薄,沒有絲毫的敏感。

一起玩的也不是沒男孩喜歡常盼,可惜常盼吊着個死人臉,愣是把對方磨到遁走。

常盼的心硬的像塊石頭,所有的柔軟都好像奉獻給了親情。

但她的親情對她也不是很親,兜兜轉轉回到原點,好像也沒那麽好過。

楊迎雪松了手,親上了常盼的脖子。

這種感覺讓常盼剛消下去的雞皮疙瘩又争先恐後的浮上來,連帶着困意也沖走,一瞬間就清醒了。

楊迎雪也不過十八,卻看上去比常盼大好幾歲。

每個人心裏在意都不想通,經歷的也都不一樣。

楊迎雪的媽因為插足婚姻鬥智鬥勇了無數年,在楊迎雪八歲那年才帶着孩子坐上正宮寶座。

常盼也聽說楊迎雪小時候不是很好過,大家彼此都相互了解,她也仗着楊迎雪是這樣的經歷,才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對方。

常盼仰躺着,看着低頭看着自己的楊迎雪。

她驚訝的表情轉瞬即逝,下一刻又恢複如常,像是一瞬間,把外頭的冷意都帶到了眉梢眼角,她坐起來,推開楊迎雪,下床穿鞋了。

“當你是開玩笑。”

常盼穿上外套,她看着呆坐在床上的玩伴,盡管覺得有點抱歉,但她面上的拒絕卻非常的顯眼。

少女的眼角還是紅的,卻絲毫不怕跟楊迎雪那雙不見笑意的眼對視。

這樣的局面放在昨天,誰都不敢相信會發生。

“我走了。”

常盼覺得自己是不能再待這裏了,她的手插在衣服的口袋裏,摸到了方游臨走前給她的車票。

還沒走出楊迎雪家的大門,剛才還失魂落魄的楊迎雪已經沖出來了,她沖常盼喊:“死哪去啊?”

常盼頭也沒回,“死回家!”

說完她自己都愣了,她沒想到自己會有一天這麽輕易的把回家兩個字說出口。

“我送你啊!”楊迎雪要跑過來,她的腳步聲挺重的,常盼回頭,她沖離自己還有十步遠的楊迎雪說,“停停停!”

“你站那兒,”對方身後是非常豪華的別墅。

這樣的生活常盼也擁有過,生活精致的像牆上的裝飾畫。

天底下有錢多的很,有錢并且過的溫馨的也有,但常盼見過的,大多數有錢過的一團糟的。

比如常金文和許涵,他們失而複得的女兒也沒讓他們過的開心。

比如楊迎雪,她物質生活完美,可現在已經是飯點了,家裏還是冷冷清清的。

那幫一起玩的狐朋狗友,為什麽總是湊在一起吃飯,無非在家也是一個人。

或許大家都在苦海裏,跟所有的不如意一起泡着。

常盼對楊迎雪說,“別送我啦!”

“我要回家了。”

她是笑着對楊迎雪說的。

外婆讓她離開,卻沒不讓她再去,她是離開常家了,不代表離開外婆了。

常盼從一個冰冷的牢籠裏走出來,走到一個破舊的牢籠。

世界上處處都是牢籠,人都活在牢籠了,喜歡是牢籠,不喜歡也是牢籠,她想,難怪方游總是這麽冷靜。

是了,方游。

還有方游。

爬滿污垢的梨形燈泡下站着洗碗的方游。

騎着自行車送她去學校的方游。

匆匆趕回來處理殘局的方游。

方游身上有家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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