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病房裏很安靜,外婆好像是睡着了。

常盼把腳步放的很輕,她慢慢走到床邊,站着看了看老人安詳的面容,然後坐在一邊的椅子上。

她剛才的乖戾好像一瞬間消失了,沉靜得有些異常乖巧。

常盼沒說話,她只是安靜的坐着。

方才心底那種無法言說的憤怒和被人排除在外的痛苦好像沒那麽重要了。

此刻所有的想念塵埃落定,常盼勾了勾唇。

老人家睡得很安穩,床邊插着的花看上去也是新放的。

窗戶開了半扇,空氣流通也很好。

常盼盯着外婆看的時候,常金文推門進來了。

男人四十出頭,也許是面向過于斯文的原因,加上戴着眼鏡,不知道的人,都會以為常金文是個溫柔的人。

他看着常盼皺了皺眉。

說不意外是假的,養了常盼十幾年,他也能看出這丫頭骨子裏的不馴。

小姑娘平日裏目無尊長,好幾次都要把許涵氣的發病,卻唯獨對岳母很依賴。

因為對方是長輩,常金文也不能反對她帶常盼。

老人家年紀已經很大了,總有一些基礎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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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突然暈倒更是吓到了人,住院的時間許涵倒是經常把常夏帶來跟老太太聊天。

可惜常夏性格沉悶,說話也低着頭,一來一去,也培養不出什麽感情來。

人總是會比較,常盼雖然脾氣臭,但靈氣還是有的。

常金文複雜地常盼,問:“你出來,你媽不管?”

常盼頭也不轉,壓低了聲音生怕吵醒外婆,“關你什麽事。”

不偏頭常金文都能想象到常盼現在是什麽表情。

肯定是撇着嘴角,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樣子。

原以為常盼回去以後這點戾氣會消一點,沒想到非但沒消,反而持續增長了。

“出去吧,老人家都睡了你在這折騰什麽。”

常金文說完就要去拉常盼,常盼不依,死活不走。

外婆睡得很淺,因為這幾天身體原因才沉一點,但這點動靜足夠驚擾到她。

大的小的都有些僵硬。

常盼擠出一個稍甜的笑容,忽略常金文拽着她的手,“外婆,中午好啊。”

常金文松了手,他居高臨下的點了點頭,還是外婆最不喜歡的女婿的樣子。

“盼盼吶?”老人家伸出手去摸常盼的臉,少女乖巧的擡頭,順從的讓老人的手指拂過自己的臉頰。

“那麽大老遠跑過來,累不累的?”外婆心疼的摸了摸外孫女的頭發。

下一秒她的眼神落在一邊西裝革履的男人身上,常金文知道自己不讨人岳母喜歡,索性開門走了。

門外只剩楊迎雪,許涵早帶着受驚的常夏回去了。

常金文出來的時候楊迎雪正好擡頭。

她對常盼這個爸一向避之不及,跟自家那個一把年紀還花天酒地的老爹相比,常金文這雖然不嫖不賭,但氣質讓小孩本能排斥。

楊迎雪不太敢跟常盼說的是,常金文和常盼其實挺像的。

盡管不太想跟常金文說話,楊迎雪還是打聲招呼喊。

常金文看着楊迎雪這男不男女不女的樣子就覺得傷眼,他覺得常盼淨跟一些亂七八糟的玩,沒一個正常的。

但因為跟楊迎雪父母都比較熟,他嗯了一聲,然後轉身走了。

等到常金文消失在轉角處,楊迎雪也進了病房。

常盼正在給外婆削梨,可惜這位大小姐不太會用水果刀,表情嚴肅,操作稀爛。

常家外婆靠在枕頭上,又無奈又擔心。

常盼一邊削,一邊說:“外婆,您別不相信我。”

楊迎雪笑出了聲,被常盼瞪了一眼。

最後還是楊迎雪拉了一張凳子坐在常盼旁邊,搶過常盼手裏的梨說:“你跟外婆聊嘛,我來削,盼兒我跟你說我得讓你見識一下什麽是楊氏神刀。”

常盼:“智障!”

楊迎雪:“是是是,我智障行了吧。”

老人家看着面前倆小女孩鬥嘴倒是笑眯眯的。

她看着常盼:“盼盼,在家裏過的好嗎?”

常盼走了之後,從來不會來家裏的許涵倒是來得很勤。

外婆看着親生的外孫女,是一個高個兒的幹瘦女孩,駝着個背,老遠走過來,一路上都被許涵敲着背過來的。

常夏的皮膚很不好,也許是常年做農活在外頭風吹日曬的原因,幹裂得很厲害。

書也沒怎麽念,都是磕磕絆絆在村裏的學校念的,說話的時候不喜歡擡頭,總是玩着手指。

是一個不太讨人喜歡的孩子。

這種不讨人喜歡不同于常盼咄咄逼人的讨人厭,而是那種恨鐵不成鋼卻又責怪不成的厭,你沒有辦法去怪罪她這樣的現狀,卻又覺得要趕緊改變。

可常年在落後地區生活的常夏已經習慣了那裏,她習慣了沉默不語,習慣了別人的頤指氣使,連反抗都不會。

每天下午的例行聊天久而久之讓老人家也很疲憊,一問三不答的孩子,就這麽低着頭坐在面前,局促和不安彌漫在午後的安靜的氣氛裏,配上女兒時不時的解釋,讓老人家也不好過。

人一老,喜歡懷念是常有的事情。

對比也是人之常情,東西放在身邊久了丢了就會難過,更何況孩子呢。

常夏每天的例行問候依舊沒讓她自己健談一點,她像是被陌生的環境堵住了嘴,張口都是沉悶枯燥的單音字,嗯得讓人失去所有興致。

此刻常盼坐在面前,像是揮開了遮蔽多日的沉悶,讓老人覺得高興。

常盼想了想,說:“還行。”

也沒最初想象中的跟着宋香萍去賣燒餅,也沒被迫去打工之類的,除了住得差一點,沒什麽大不了的。

之前那場鬧劇被她死死的壓下,她不想講,假裝自己一點也不害怕。

外婆:“父母都對你好的吧?”

楊迎雪削好了梨遞給外婆,老人對她笑了笑,常盼說:“削成小塊兒!”

楊迎雪:“喳。”

“好像離婚了,現在跟媽一起,哦對了,還有個姐姐。”

常盼平淡的敘述着,她的表情非常平靜,眼神裏沒有怨恨,一瞬間,竟然讓人覺得她無悲無喜,有點鈍鈍的麻木。

“還有姐姐?多大了?”

外婆抓着常盼的手安慰道,她沒辦法把孩子帶在身邊,只能用不值一提的舉動,去安慰。

“啊?”常盼撓了撓頭,“好像二十五還是六?”

常盼有點忘了,只能補充一句:“大學快畢業了。”

她笑着說:“她對我挺好的。”

一邊切梨塊的楊迎雪正好瞥到這個有點不一樣的笑,動作頓了頓。

雖然常盼沒覺得有什麽不對,但常盼這樣從未有過的溫柔表情,讓楊迎雪覺得有點危機感。

但她轉念一想,“即便她姐是,那又跟常盼又什麽關系呢?”

常盼在楊迎雪遞過來裝着梨塊的碗時還拿了一塊塞到嘴裏,用誇張的表情沖外婆說:“好冰哦。”

外婆也吃了一口,她不能吃太涼的,這一個梨,差不多都被常盼吃掉了。

“對你好就好啰……”

她喃喃的重複着,臉上的皺紋像是因為這句話沒那麽深了,只是慢慢的摸着常盼的腦袋。

常盼感受着發頂熟悉的感覺,閉着眼,像一只被撸毛的貓。

她忽然發現,方游對她還真的挺好的。

這種好有點面面俱到,所以顯得不是特別宏大。

像是對方織了一張細密的網,而自己是不慎落入網裏的食物,對方不急着吃,只是想先養大。

但她馬上被自己的比喻惡心到了,迅速的想別的去了。

傍晚的時候許涵來了,她像是沒看到常盼似的把常夏往外婆床前一推,常盼被常夏撞了一下,好在楊迎雪拉了她一把。

這樣的舉動顯然有點來者不善。

老太太看着這樣的場面,目光有點悲涼.

她看着許涵,許涵女士卻別開了臉,親昵的拉着常夏,常夏還是那副樣子,低着頭。

最後外婆對常盼說:“盼盼吶,你先跟楊楊吃飯去吧。”

很簡單的一句話,常盼聽了沒辦法再賴着了。

她只是俯身抱了抱老人,鼻尖萦繞的是熟悉的味道,讓她有點想哭,但她忍住了,別過臉,任由楊迎雪拉着,走了。

病房很安靜,甚至有點死寂。

三個人都不想開口,最後是許涵喊了聲:“媽。”

可惜老人側着臉,盯着床頭的話,恍若未聞。

“媽!你能不能這麽偏心!?”

許涵看着再怎麽年輕,也是個中年人,這番話說出來不太符合這個年齡的人該說的話。

常夏被親媽撕開優雅面具有點尖利的嗓音吓到了,她往一邊靠了靠。

但這樣的舉動更讓許涵生氣。

她抓着常夏的手把她往前一拽,常夏有點掙紮,但沒什麽用。

許涵正想說話,老太太卻轉頭,兩個人驟然一對視。

老人年輕的時候是個鋒芒外露的姑娘。

只不過日子久了,鋒芒藏在逐漸的老去的軀體裏,看上去變成了服帖的氣韻。

即便眼球渾濁,她的目光銳利起來依舊讓中年的許涵想到少女時期被管教的束手束腳的,瞬間像被針紮了的氣球,一下子就癟了。

“怎麽,我對常夏不好嗎?我以前怎麽教你的?你現在才是偏心?涵涵,你現在是胡裏八塗的……”

直到坐上楊迎雪家的車的常盼還有點恍惚。

她覺得自己從來沒被外婆需要過,這樣的看望,似乎也給外婆添了不少的麻煩。

第一次,她生出這樣軟弱的念頭,但也第一次,沒急着去否認她。

楊迎雪坐在她旁邊,看到常盼明顯紅了的眼,有點急,卻又不知道怎麽安慰,她這樣晃來晃去的,反而讓常盼更煩躁。

這時候常盼的手機響了。

常盼看都沒看就接了起來,惡狠狠地喂了一聲。

那頭的人似乎吓了一跳,有點小心翼翼地問:“小盼?怎麽了?”

常盼突然哭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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