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方游前前後後忙了大半個月,她東奔西跑的甚至連飯都顧不上吃。

常盼,像是忘記了那天的事情。

她一如往常,照常吃飯,照常上學。

和方游坐一起吃飯,也依舊是以前那樣。

她們之間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親密一覽無餘,但始終隔了一條淺淺的星河,兩個人都站在河的兩岸,誰都不肯往前走,即便有人往前走,另一個人也無動于衷。

但還是有點不一樣的。

常盼眉目間最初那點驕矜還是淡去了,像是突如其來的血色硬生生的把她劈成了兩個人。

一半在不停的向前跑,另一半卻還是固執的不肯改變,這樣一拉一扯,卻真真正正的把她推向了每個人既定的那個名為“成長”深淵。

常盼這樣的長大,恰恰是方游是最不想看到的。

她最初預想中常盼長大,應該是和所有同齡人一樣,上高中,高中畢業,上大學,戀愛,找工作,結婚。

但世事無常,她們彼此都走向了一條無法自我決定的路。

判決下來後,方游松了一口氣。

這麽長時間的四處奔波,幾乎掏空了她所有的精力。

更別說陳民那邊的親戚還時不時來鬧一鬧,百萬的賠款更是讓方游頭昏腦漲。

宋香萍娘家那邊根本不用指望,當天事情發生事他們能幫個忙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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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把陳民那邊來鬧的親戚趕一趕像是用光了所有積攢的一點良心。

宋香萍眼光不太好,看上的人心腸冷硬的不像個人。

婚後的拳打腳踢和賭債連天都像是她一步步作出來的,如果她能稍微硬氣一點,早點離婚就沒事兒了。

她的娘家人雖然多,但沒人能給予她真正有用的幫助。

宋香萍的親密雖然很疼愛這個命不好的女兒,時常塞點錢給她,但出事後老太太也翻臉了。

但宋香萍也不用知道了,她沉浸在經年記憶裏的痛苦中,把自己折磨成了一個尖銳的錐子,最後被毫不在意地丢棄。

很多事情的因果不過言說,方游這段時間見多了形形色色的眼神。

她無悲無喜,旁人甚至都看不透她在想什麽。

有人可憐她,也有人嘲諷她,也有人幫助她,也有人勸她一走了之,債款還不起不還的反正也大有人在,又有什麽關系。

判決出來的那天方游在祿縣的溪邊站了很久。

她太需要清淨了,也需要好好想一想。

傍晚小縣城外的遠山都朦胧的像畫。

溪邊的路燈一盞接一盞的亮起,走道上還有散步的人。

誰都不知道這個清瘦的女人思考着一個別人可能不常會思考的生死問題。

總有人說除了生死,其他都算不得什麽。

可沒有小事堆疊,又哪裏會走到死局

方游戴着一頂灰撲撲的帽子。

短發被壓在帽子裏,她低着頭,半張臉都被帽檐的陰影遮着。

草長莺飛的季節早就過去,她無心關注粼粼的河水映照出來的燈光,她只是把手摁在欄杆上,似乎在準備下一個動作。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最終還是轉身了。

她得回家去,家裏還有個妹妹。

方游也不是孤家寡人,她還有常盼。

常盼完全不知道她姐在那段晦澀無比的日子考慮了一個又一個的問題。

她花錢都沒之前那麽大手大腳了,一反常态的先學會了打算。

但常盼還是時常夢到那天的情景。

宋香萍散開長發下一張痛哭卻猙獰的臉,第一次見面就死去的男人不可置信的眼神。

還有方游被衣櫃的東西砸到卻咬牙站起來的身影,對方最後推她時飽含絕望的眼神。

所有的聲音都被消去,一個夢變成了黑白的默片。

血都是黑白的,什麽都是黑白的,灰敗得像是一個屋子裏四個人在別人眼裏灰敗的人生。

那對夫妻的一輩子已經終結了,陳民被刀插入喉嚨的時候或許也後悔過。

但沒了就是沒了。

常盼沒想到第一次面對人的死亡,居然還是親生父親。

人得慘成什麽樣子,才會目睹親生父母在眼前提刀見血?

常盼沒對方游說自己做了噩夢,她們天天見面,常盼卻還是天天想她。

希望這個每天見面,能無限延長。

但方游最後還是要走。

她還沒畢業,請了那麽久的假,回去還有一大堆事情,走之前她認真的問常盼:“要不要住校,一個人住會不會害怕?”

已經很晚了,方游第二天下午就要走。

她坐在床邊整理東西,順口問了句在外頭複習的常盼。

“不住。”

常盼頭也沒回。

“真的?”

“有什麽好怕的。”

常盼嘀咕了一句,她悄悄轉頭看那邊的人。

方游正低着頭折衣服,她的身影實在單薄得可怕,好像風一吹就要倒了。

可偏偏是這樣的身軀,卻給人一種極為可靠的感覺,恨不得依偎一輩子。

第二天方游走的時候常盼已經去上課了。

她望着這個破舊的家,頭一次慶幸常盼還在,如果沒有常盼,她也許這一走,就不想回來了。

這個地方承載了她的幼年、少年,到現在的青年期。

但幾乎都是不太好的回憶。

無論是這扇吱呀吱呀的門,還是起皮了的沙發,亦或者是缺了腿的小板凳。

她被按在門板上經歷過窒息,躺在沙發上感受過肋骨的疼痛,被板凳缺的那條腿抽打過脊背。

這些都不會因為時間一長而消失,方游無數次痛恨自己這種記憶力,把自己折磨得不被好眠。

事發時隐藏在平淡表皮下的恐懼在夢裏統統放大,甚至生出了被吞噬的感覺。

坐上火車的時候方游正準備打開書包拿點吃的,沒想到居然在底下發現了一個眼鏡盒。

不用猜都能知道是常盼給的,小姑娘随便得很,連小票都忘了扔。

上面的日期還是過年前。

方游一下子想到給常盼塗指甲油的事兒,忍不住笑了出來。

她指甲上的豔紅早已經剝落,完全看不出曾經有人曾經惡作劇的在上面刷出一個非常奪目的顏色。

即便是這樣,那刷子在指甲上緩緩移動的感覺卻非常的深刻。

像是有人在她心裏悄無聲息的刷了一筆,方游沒辦法阻止,也許是不想阻止,但卻只能僅此一筆,不得再多。

又是一個炎熱的夏天,暴雨連連,常盼在悶熱的五樓過着一個人的周末,忽的傳來開門的聲音,她踢踏着拖鞋奔過去,靜靜等着門打開。

木門吱呀,門縫漸漸擴大,一個行李箱先滑了進來。

外面下着大雨,方游渾身都濕漉漉的。

她的頭發在滴水,水珠順着臉頰滑落,常盼看了她好久才猛然發現對方換了眼鏡。

方游摘下眼鏡,抹了一把臉,沖常盼笑了笑。

常盼把她往裏一拉,關上門,說了一聲“你回來啦”。

一切好像都順理成章起來。

方游回祿縣工作,她們開始像真正相依為命的姐妹那樣一起生活。

她早把常盼的那句話當做臨時起意甩在了腦後,打算全心全意盡一個姐姐的責任。

但方游不知道的是,常盼根本沒放下。

有些東西在某些場合被壓下,但後來卻能如同春草般蔓延開來,越壓抑,越瘋長。

變成——

我想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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