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很多人總是喜歡去給人生的某個階段添加一個稱謂, 但大多數人的高中生涯,最後的記憶大概也是收卷的那個瞬間,好像卷子一交,連帶着三年和老師鬥智鬥勇以及跟題目互相折磨的光陰都一并交予, 最後剩下的是一下子蔓延開來的嘆息。
常盼反正是沒有這種感想, 她巴不得自己快快長大, 趕緊變成一個可以獨當一面的人,然後跟方游一起賺錢, 把兩個人那個瘋子媽丢下的爛攤子解決掉。而站在她旁邊的李冬茜現在倒像個正常的青春期少女了,一邊傷春悲秋的一邊咬牙切齒的詛咒出卷老師不得好死,最後還眼巴巴的望着常盼,希望這個開始考試就興奮的不行的人應和她幾句。
常盼心情不錯,她嗯的擲地有聲,李冬茜滿意的點點頭,“明天有謝師宴,別忘了啊,對了晚上一塊出去玩兒嗎?”
最後一場考完, 各大考場裏湧出的人足夠把臨近校門口的那條道擠得滿滿當當的, 像是一鍋燒開的水, 讨論聲等同于水沸聲,談論試卷談論大學談論志願的都有, 其中穿插着打鬧聲, 書本破空而飛砸到哪個倒黴蛋的哀嚎聲,天邊是紅霞,人聲中摻雜着蟬鳴, 又是一年的六月上半旬,又有一批人結束了他們的高中生涯, 狠狠甩下了參與他們這三年的老師,踏上別人眼裏一去回不了頭的長大路途。
“不去了,”常盼就拎着個透明的文件袋,裏面裝着準考證和幾只筆,跟站在一邊還背着書包的李冬茜比起來輕巧的很,“我快困死。”
李冬茜豔羨的盯着常盼輕松的行頭,放下自己的書包抱在懷裏,鬼鬼祟祟的東張西望了一會,“常盼,幫個忙呗?”
“幹嘛?”她們走出了校門,人流迅速分散,整條街卻堵的不得了。
常盼撇頭看了一眼李冬茜賤兮兮的笑容,“陪你去吃東西?”
“不不不,”李冬茜從書包裏拿出幾本書,“幫我扔了吧。”
“你自個兒扔不就完了?”常盼有點無語,她覺得李冬茜也是個麻煩人,考了兩天,她非得把資料都帶上,好像考試前的候場時間是複習的黃金階段,瞄兩眼都能瞄到考的題答案似的,進場的時候把書包丢在外頭,考完了還不嫌累的背回去。
“哎我不是不敢嗎,好歹也陪了我這麽久,又有點舍不得。”李冬茜頗為心疼的摸了摸她那一疊的資料,翻起來嘩啦啦的,五顏六色的熒光筆加上添上去的筆記,看上去還是用心學過的。
“那給我,扔什麽,賣錢還能吃根冰棍呢。”
常盼一本正經的說,她壓根沒看李冬茜手裏的那堆東西,一只手拿着剛開機的手機,一手插在褲袋裏,惬意的很。
“你你你你……”
李冬茜頓時覺得此人不要臉的可怕,跟當年那個游戲機說不要就不要的人完全不是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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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你了半天最後還是咽下去了,路過垃圾桶的時候還是沒舍得扔,又扔回了書包,她倆走在路邊,前面後面都是學生,李冬茜又問了句,“真的不出去玩兒啊今天?”
“真不去。”
常盼聳聳肩,她迫不及待的想回去見見方游,她本來以為方游會在她離高考最後的一個月裏稍微盯着她一點,可方游卻一點也沒過問,只不過偶爾晚上不上班,會做點東西留着等常盼上完晚自習回來吃。
這兩天方游還三班倒,她早晨準備去考試,路過方游床邊,她姐迷糊中還囑咐了一句路上小心,像是累的不行。
“那成吧,明天見。”
“嗯。”
早晨是跟李冬茜一起來的,對方急着出去玩兒,常盼也沒讓她送,自個兒走回去了,一個考試,倒是解放了将近千人,路邊成群結隊基本上都是剛考完的,挽着手的,一前一後追逐的,還有路上騎着自行車并排說話的,像是一個長達十幾年的任務終于達成了,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把之前沒玩夠的補回來。
下午考英語的時候常盼就困的不行,試卷上的英文字母張牙舞爪的,配合着頭頂嗡嗡嗡的風扇聲,真是催困劑,她強忍着那點困意寫完提前出了考場才想起來還得等等李冬茜,提前半小時交卷出來,外頭是空蕩的走廊,巡場老師走來走去的,她慢吞吞的下了樓,站在樓下百無聊賴的等着,六月天氣就熱的不行,蟬鳴聲很吵,太陽的光暈很刺眼,她就站在樹蔭底下,盯着遠處的小池子出神。
這段時間她總是覺得壓抑,壓抑中還伴随着一股隐隐冒出頭的恐懼感,不是因為臨近這場別人口中重要的甚至會影響一輩子的考試,而是因為方游。
距離最初發現自己的心思,已經過去兩年多了,這兩年裏,她無時無刻不在思考,甚至是審閱着段不知道什麽時候變了質的感情,可惜有些東西不是說忍就忍的,她的感情被刻意的揉在了日常的瑣事裏,連帶着說話都有些情不自禁,那些後知後覺發現的賭氣和因為索取不得而産生的失落,好像因為跟方游在一起,都變成了甜意。
但方游始終不給她這個機會,她無數次決定說出口,都能被對方不經意的打斷,方游那麽輕描淡寫的一眼,眼裏的了然和為難像是變成了一顆沾滿毒藥的糖果,常盼只能一邊對自己說“她知道的”,咽下這種苦到極致的甜,把不被宣之于口的喜歡含在舌下,變成一句尋常的稱謂。
當年她賭氣的一聲“姐”,變成了她死也想不到的一個深淵。
常盼原本以為自己這個長達的三個月的假期大概是要在這個家以“睡得天昏地暗”概括的時候,方游居然提出了要帶她出去旅游的計劃,而在說完的第二天,常盼就被帶走了。
天上砸下來的餡餅砸的常盼懵的不行,她沒想到一向工作不要命的方游居然會請個三天假專門陪自己出去玩兒,也許是太過突然,又像是心裏那點早有預料在作祟,在這個為期三天的旅行裏,常盼過的并不是很開心。
方游選的地方是一個離祿縣有四個小時火車程的小城市,也許是傍海的原因,游客倒是挺多的,方游天生不是特別會玩兒,最大限度的活動也就是陪常盼散散步,大概是念着常盼還是未成年的緣故,甚至連這個小城市出名的海濱酒吧也沒進去過,要不是常盼之前在雁城抓到過方游從酒吧出來,或許還真以為她這姐姐是個不愛湊熱鬧的人。
方游慢熱,常盼更慢熱,她們之間都有很重要的事情沒說開,細小的隔閡經過時間的發酵,變成了掩藏在親密感之下最為折磨的咫尺天涯,以至于萦繞在常盼心頭好久的惴惴不安都要沖出來,忍耐都變成了一件遙不可及的事情。
回來的火車上,常盼臉上蓋着帽子,看上去是在睡覺,實則睜着眼,她的手放在腿上,而身邊的方游閉着眼,呼吸淺淺。這麽近的距離,常盼一轉頭,就可以碰到對方的臉。
她才微微的轉了轉,方游就睜開眼了,她看着常盼,輕聲問了句:“怎麽了?”
像是察覺到這三天的短途旅行并沒有讓常盼感到開心,方游的神情有點懊惱,她伸出手,拉了拉常盼不知道歪到那裏去的帽子。
常盼盯着方游,最後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為什麽要帶我出來?”
方游的動作一頓,最後甚至是有點讪讪的收回手,她的兩只手的手指互相勾着,她旁邊車窗外是飛速倒退的風景,似乎是有點猶豫,方游想了很久,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她說:“看別人高考完好像都出去玩兒了,你成天窩在家裏,我就想着帶你出來走一走。”
“小盼,我沒辦法給你那麽好的生活,你說茜茜爸媽帶她出國玩了,我就做不到,我最多能做到的,也不過帶你到這個還是省內的小景點。”
她沒有看常盼,手指還在無意識的勾動着,像是在攪動她那點作為長姐岌岌可危的自尊和因為給不起預期的東西而産生的羞恥感。
“我都忘了先問問你願不願意了,”她拍了拍自己的額頭,最後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你當年在養父母那裏的時候,一定過得比現在好很多,可以的選擇也更多吧……”
後半句聲音低的常盼都快聽不見了。
火車上很吵,有小孩的哭聲,打牌聲、還有不怎麽正宗的普通話,夾雜着方言,總是怪怪的。
她們這個角落發生的對話沒有人感興趣,芸芸衆生,每個角落裏都是數不清的千思萬緒,誰都有感到絕望的時候,有些腳步像是灌了鉛,連邁開的勇氣都沒有,那些絕望和痛苦都在不停的撕扯,變成深夜裏翻來覆去的掙紮。
常盼心裏的恐懼在此刻無限的放大,連那種要被丢棄的預感也要沖出喉嚨,可現在的方游卻更讓她難過,對方臉上寫滿了不安悲憤甚至是空寂,和她想象中絕對堅強的姐姐完全相反。
在這個時候,她甚至脆弱的好像常盼說一句是就會倒下。
常盼抓住方游自己掐的死死的雙手,她靠在對方的肩頭,狠狠的吸了一口對方的氣息,額頭抵着方游的脖子,這樣溫熱肌膚的貼近,給了她一絲勇氣,她的眼淚順着臉頰無聲的淌下,也滴在方游的衣領上,嘈雜的車廂內,常盼近乎乞求的說:“姐,別讓我一個人。”
方游反握住常盼的手,她像是一瞬間又想開了,聲音裏帶着一絲笑意,仿佛常盼剛看到的脆弱都是臆想。
“怎麽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