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短途旅行回來之後方游依舊按時上班, 她們那天在火車上的對話似乎都心照不宣的丢開了,誰也沒去再提起。

夏天的五樓熱的像是要把人給融化,常盼有時候實在呆不住就會往麥香坊跑,老板何英倒是很不客氣的把常盼收入了麾下, 讓她幫點忙, 當然是有工資的, 這下好了,常盼更是不怎麽回去了, 跟之前的方游似的早出晚歸,兩個人很少才能碰面。

可常盼沒想到,她一天的心血來潮,倒像是自己尋了一跳死路,直接的把這樣的局面撕了個稀巴爛。

有天何英跟董雅似乎有點事要一趟門,她們倒是無所謂店裏的生意,直接關門,放了常盼兩天假,常盼有的休息自然是高興的不得了, 想到方游今天晚上沒有排班, 倒是直接跑到醫院去了, 準備跟對方一起回去。

科室裏人來人往,電梯門一開她就往方游的辦公室跑去, 路上看到認識的護士還打了個招呼, 她随口問了句:“我姐呢?”

沒想到那個護士倒是很詫異,她說:“方游不是辭職了嗎?”

方游辭職了。

方游……辭職了?

常盼愣在原地,明明外面的太陽大得很, 她跑上來身上也出了汗,可偏偏覺得冷的不得了。

“她什麽時候辭職的?”

“都有半個月了吧……”

那護士看見常盼驟然沉下來的臉色, 問了句:“怎麽了?你不知道啊?”

“沒事,謝謝小江姐。”常盼勉強的沖對方笑了笑,“我知道的,就是來看看真的假的。”

說完她轉身就走了,一看電梯裏擠滿了人,她索性跑着下了樓梯。

一步一步中,她由陰涼的室內沖到午後熱浪翻湧的室外,她翻身上了自行車,站着騎遠了。四周是聒噪的蟬鳴,是來往的車輛,是不斷打在人身上的日光,又好像一切都被無形的遮罩隔開,逼的她不得不騎得更快,她穿着寬寬的白色T恤,前面沒有圖案,背後是一個圓框,圓框裏是星雲的圖案,熱風從她的袖口衣擺灌進來,像是一場無聲的炙烤。她越騎越快,在一個下坡拐彎的時候,一個不留神給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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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舊的自行車在水泥地上摩擦滑出了很遠,常盼趴在地上感受着慢慢湧上來的疼痛感,一聲不吭的站起來,扶起車子就要繼續騎,踩上去的時候發現,掉鏈了。

她的膝蓋火辣辣的疼,手肘也是,白色T恤也髒了,旁邊的店鋪裏有人走出來,問了聲:“還好嗎?”

還走過來要幫忙。

“沒事。”常盼沒擡頭,她拉着車急匆匆的走了。

走了幾步路之後是一條只容兩個人過的小巷,她先把車拉進去,最後蹲下調車鏈,踏板都歪了,手摸過鏈子的手髒髒的,她雙眼含淚卻面無表情,及肩的頭發因為低頭而蓋住了臉,她用手指挑了挑別到而後,又低下了頭。

她第一次修車鏈,用了好久的時間,等拉着車出來的時候,太陽都要下山了。

她翻身上車,飛快的回家去。

方游回來的有點晚,跟她以往下班的時間相比,慢了兩個小時。以前常盼也不會多想,因為她的姐姐工作認真無比,總是會在醫院待久一點。

方游推開門的時候看到的是昏暗的客廳,和往常一樣,沒有人在。自從常盼去麥香坊幫忙後,每次回來,除了深夜,家裏都是空蕩蕩的。起初她有點兒不習慣,後來慢慢習慣了,也沒覺得忐忑了。

她放下肩上的包,提在手上推開了房門,房間裏更昏暗,窗簾都被拉上了,第二眼,她才看到靜靜坐在角落裏的人。昏暗的室內就這麽一個黑不溜秋的影子,倒是蠻像恐怖片的。

她開了燈,“今天怎麽回來的這麽早?為什麽不開燈?”

她一邊說一邊把包放在一邊的桌子上,彎腰的時候,角落裏的常盼乍然而起,把她按在了一邊的門板上,門邊是開關的按鈕,這麽一折騰,燈又關上了。

常盼這兩年倒是長了點個兒,但始終沒方游高,只到方游的眼,她雙手按着方游的肩膀,擡頭問她,“你去哪兒了?”

像是不習慣用這個姿勢說話,方游掙紮了一下,卻又被常盼按了回去,她有點無奈,輕柔的問道:“怎麽了?”

“我問你去哪兒了!”

常盼突然吼道,因為沒開燈,唯一的光也就外面的光透過薄薄的窗簾照進來,方游看不清常盼的表情,卻能感覺到她在發抖,“我去上班了啊,還能去幹嘛……”一邊說,她試圖擡手去摸一摸常盼的頭發。

“你別騙我了!”常盼拍掉方游伸過來的手,她說的很大聲,近乎是喊出來的,還有點破音,帶着哭腔,聽起來像是幼獸的嘶吼。

方游突然愣住了。

她被拍下的手就僵在那兒,幾秒過後,常盼聽到一聲頗為無奈的嘆息,緊接着的是方游低低的聲音:“你都知道了……”

她居然沒有反駁,第一個反應居然是承認。

“既然你……”

方游還沒說完,常盼就踮腳親了上來,她來勢洶洶方游根本來不及推拒,張開的嘴唇被對方輕而易舉的侵入,唇齒之間的接觸近乎粗暴,她還能感覺到有冰涼的液體落在臉頰上,常盼的嘴唇好像破了,親吻的時候都帶着鐵鏽味,她依舊按着方游的肩膀,像是在維護她最後的尊嚴,帶着滿腔的憤怒和委屈去尋求方游一星半點的回應。

可方游沒有。

她只是被動的靠在門板上,任由她的妹妹按着她的肩膀,毫無章法的親吻她,唇齒的磕碰在所難免,她能感受到嘴唇上輕微的疼。

常盼也疼,全身都疼,無論是嘴唇,還是手肘,或是膝蓋,她覺得自己現在連呼吸都帶着隐隐的疼痛,更別提被她親吻的人冷酷的無動于衷。

“你怎麽了?”

她的口吻一如既往,沒有責備,沒有憤怒,也沒有嫌惡,就像是她們兩個相依為命的無數個日夜裏,随口的一句話。

常盼松了手,她頹然的站在方游身邊,看着方游開了燈,看着驟然亮起的房間,看着方游低頭凝望過來的眼神,那裏面有愧疚,有關心,有緊張……就是沒有她想要的感情。

她的世界原本蒼白無比,有人試圖來塗抹幾筆,才剛帶着顏料還沒進來就被她硬生生的驅趕了,而她想要的人,她準備好了所有東西,卻連擡腿進來的意思都沒有。

“你去哪裏了?”

常盼固執的問她,她微微擡着頭,眼裏有隐隐的水光,也有鋪天蓋地的絕望和零星的期冀。

“去雁城了,”方游摸了摸常盼的頭發,她的嘴唇上還有被牙齒磕出的細小傷口,那點紅點綴在她原本就有點淡色的唇瓣上,像是讓她整個人都有了氣色。

“你外婆那。”

最後四個字像是驗證了常盼這些日子心裏隐隐的不安和恐懼,她猶如一個被判了死刑的囚徒,臉上充滿了塵埃落地的死氣,那雙剛才還靈動異常的眼陡然沉寂下來,最後的期待化為落下的一兩滴眼淚,最後緩緩的消失。

再問什麽都沒什麽意思了。

她的眼睫顫了顫,如同枯葉落下一般帶着寂寂無聲的絕望。

方游上下打量了一下她,陡然握住她的手腕,“你去哪兒了,怎麽摔成這樣?”

她握着常盼手的力度很重,但也只有一瞬間讓人覺得疼,下一刻,又是非常舒服的力道了,常盼想掙開,卻根本敵不過方游的力氣,她被強硬的按坐在床邊,方游卷起她的褲腿,寬松的闊腿褲被這麽一卷輕而易舉的卷到了膝蓋,她看到常盼兩邊膝蓋上的擦很,再擡頭,發現手肘、甚至的臉上都有一點。

她匆匆去拿醫藥箱給她消毒。

常盼盯着這張布滿緊張的臉,說:“你不要我了。”

方游手裏的動作頓了頓,“我沒有。”

“你要把我送回去。”

“是。”

她的每一句話都是肯定句,像是篤定了方游的舉動一樣,又像是分別前夕最後的對白,充滿了不容反抗。

常盼沒問為什麽,方游也沒解釋,在這個沉默的僵局裏,碘伏擦在傷口上的痛感,成了多年後常盼想起方游時總會牽連起的感覺。

“本來是想等你填完志願再的……”方游突然開口,她擰着碘伏的蓋,側影瘦的像是下一秒就會變成紙片兒消失。

“那我明天就走。”

常盼站起來,她居高臨下的看着方游,“我一刻也不想待在這裏了。”

這些年消失在她身上的譏诮又卷土重來,她背着光,低頭看人的時候眉間綴着觸目驚心的憎恨和悲涼。

她的眸光落在眼前自顧自整理醫藥箱的人身上,一字一句的說——

“方游,我讨厭你。”

這一刻,她像是終于丢棄了那個她賜予她刻骨溫情和強大安全感的稱呼,像是要徹徹底底的把這個總是不願意正式自己對她感情的人跟那個稱呼徹底分開。

她轉過身,走了兩步,猛的拉上移門,哐當一聲,似有若無的牆灰掉了下來,像是為這驟然分離成兩個世界的空間添了點零星的孤寂感。

而方游至始至終都沒有擡頭,門一關上,她挺直的脊背終于彎了彎,常盼送的那副眼鏡被放在醫藥箱上,她捂着臉,沉默了不知道多久,等到天亮的時候,移門那邊傳來輕微的聲響,她似乎才從自己的世界走出來,看了看手心的早已幹涸的虛無淚跡,躺上了床,一副好眠的模樣。

直到上了開往雁城的火車的時候,常盼還昏昏沉沉的,她抱着她來時那個紅色的斜挎包,很久沒用她了,再看到的時候甚至有點陌生,當年她來的時候,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還能回去。

她像個廢棄物,旁人左一腳右一腳的戲弄她,即便是垃圾桶,也沒能成為她的歸宿,她早晨匆匆忙忙的整理東西,跌跌撞撞的去了火車站買票,連硬座都沒有,只有長達七小時的站票,才一個小時,她就站的腳底發麻,書包裏只有以前買來沒吃的幾個小零食,行李箱也只是幾件衣服,她來時滿滿當當,走時卻落魄的不得了,這段別人眼裏她的“重歸故裏”,沒想到依舊不是她人生最後的港灣,她好像天生不配擁有這樣的東西,東奔西跑,終是過客。

她伸出手準備從書包裏掏點吃的,卻沒想到伸到了書包的暗袋,硬邦邦的,她掏出來一看,是一張銀行卡。

是她的銀行卡,很久之前她丢在方游面前的那張,連密碼條還貼在上頭。

此刻,她站在駛向荒她荒唐人生最開始的車上,手心攥着那張卡,盯着四周倒退的景色,最終還是閉上眼,不允許自己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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