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也許是常盼瞬間難看下來的臉色讓那個人也有點厭惡, 對方站在半步遠的距離,抱着手臂,盯着常盼那張比她自己好看不知道多少倍的臉,說了句真巧。
“誰跟你巧。”常盼都懶得看常夏了, 她轉過身體, 對着洗手臺的鏡子照照, 看上去一點也沒把對方放在眼裏。
被常家接回去養了這麽多年,常夏倒是沒最初那麽面黃肌瘦了, 白了不少,但即便富養養了這麽多年,她身上還是有一股怎麽都洗不掉的土氣,說不出來到底因為什麽,穿的衣服都是價格蹭蹭蹭堆上去的,配飾也是,站在那兒總讓人覺得那裏不對。
她的五官不怎麽像常金文,跟許涵倒是有八分相像,有點軟弱的柔, 但許涵即便有點神經兮兮但身上的氣度還在, 那種十年二十年家裏培養出來的氣質, 即便柔弱,看上去也有不輸陣的氣場, 可常夏就不一樣了, 她畫的妝也不差,站卻永遠站不直,這些年被許涵強硬的掰也沒什麽用, 她總是剛開始挺直脊背,下一刻又松懈下來, 有點卑躬屈膝,但這種卑躬屈膝下一刻會消失,反反複複的,還是會讓人覺得上不得臺面。
即便她現在的性格比以前好了不少,不再是唯唯諾諾的那種,也會出來跟人玩兒了。
常盼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常夏幾次,她根本就不想見到常家的任何人,當年從祿縣回來,她一下火車,出站口等着的就是外婆,至于是誰通知的,不用想就知道。
從這種連辭職都要申請好幾個月的職業來看,方游的籌謀顯然不是一天兩天。常盼不知道她到底跟外婆說了什麽,她這麽多年生活的所有費用像是充裕的可怕,即便現在她有足夠的能力賺錢,也沒有斷過。她也想過去問老人家,可是橫插在心裏的那根刺并沒有随着時間的推移而消失,反而越紮越深,偶爾不經意的想到,都要怔怔好久。
常金文對她回來倒是沒有幹涉,左右常盼沒進他家門,對常盼跟外婆住在一起反應最激烈的反而是許涵女士,她剛聽說這個消息的時候就急匆匆的趕來了,看到那鸠占鵲巢好多年卻還是泰然自若的女孩,氣的連表面的涵養也要丢掉了,常盼看着她那張好看的臉氣成這樣就覺得解氣,她一向沒什麽良心,愧疚感更是沒有。
唯一一點無關感激的愛慕之情被那個人毫不留情的推拒,所以僅剩的那點對外婆的感激倒是無限放大,隐隐有一種擴大到目中無人的狀态。
目中無人的常盼把許涵當做空氣,她悠然自得的站在陽臺澆花,順便拿剪刀去剪睡着的老貓的胡須,好像旁人對她存在的反對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情。
反正外婆對我很好,不會把我趕出去的,如果她要把我趕出去,那也沒關系。
人生中第一次的喜歡被光陰催成了利劍,她被刺的滿身傷口,卻沒有因此而衰落,反而無所畏懼,她想:“反正好死不如賴活着。”
許涵女士對親媽的決定反抗了好長的一段的時間,但終究敵不過老人家的堅硬的态度,她對這個母親任性中透漏着畏懼,即便她都要年近五十,在親媽面前依舊跟當年不顧一切要嫁給有傷人前科的窮小子常金文一樣的心虛。
心虛中帶着不畏懼,矛盾又愧疚。
以至于次次的對峙都變成落荒而逃,而被許涵帶過來的常夏總是靜默的站在一邊,她親媽在跟她親外婆大吼大叫,她的目光就盯着陽臺背對着她們的常盼,對方像是根本不被影響,還哼着輕快的歌,卧在一邊的貓被她剪胡須的動作激怒伸爪子要撓,卻被常盼提溜住了脖子,不停的掙紮。
Advertisement
常盼和常夏。
聽起來倒是挺像姐妹的,常夏在走丢之前叫什麽,她自己都忘了,她問過許涵,許涵似乎也忘了,求助似的看向一邊看報紙的常金文,她的生父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一天到晚有做不完的事情,好像唯一的一點溫情都給了她的親媽,連對她這個尋覓多年的女兒,也是一副淡淡的樣子,好像只是完成妻子的一個心願,根本不必為這個心願投注更多的感情,聽到許涵的求助,也只是淡淡的說,“夏天出生的,你媽喜歡夏天,就叫常夏。”
正兒八經的敷衍。
她其實一點也不喜歡別人叫她小夏,這個名字像是她過去灰暗記憶的一個代名詞,因為被人販子賣到深山的時候也是夏天,買她的那戶人家也叫她小夏,落後的山區,樸實的兩個字聽起來好聽,其實藏在這兩個字下的都是無盡的麻木,幹不完的活兒,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她害怕長大,害怕被輕易的嫁娶,婚姻在那個地方低賤的不像話,更別提什麽愛情,喜歡都是麻木,循規蹈矩的繁衍,交流來交流去無非是要如何過日子,比天大的喜事也就是誰家生了兒子。
那樣的日子她過了十多年,以至于常金文站在她面前說他是她父親的時候,她一瞬間就淚流滿面了。
幾乎要淡忘的記憶好像一下子深刻起來,她固執保留的那點微小的,甚至只能證明她不是天生屬于這個貧瘠地方的記憶終于讓她順利的逃離了。
可惜外面的世界好大,不如說是她曾經居于的世界過于精彩,襯的被鎖在深山的她無知的像個傻子。
被耽誤的那十幾年,縱使許涵再怎麽彌補,也成為她心口永遠不會褪去的傷疤。
以至于在第一次見到常盼的時候,她就産生了前所未有的敵意。
女孩看上去比她小好幾歲,她穿着白色的T恤,肌膚甚至和這種白色不相上下,還更通透一點,被常金文問責的時候也落落大方,甚至毫不畏懼常金文的冷淡,眼神裏都是常夏從來沒有過的桀骜,行李箱在地上咕嚕的滾動着,和常盼不經意的對視,更讓她覺得自慚形穢,對方小小年紀就探出頭的美貌襯得她才像個外人,她的父母跟這個養女站在一起好像才不會違和。她那時候低下頭,額前長長的劉海遮住了臉,她看着自己枯瘦的雙手,有點想哭,而她的生母站在她一邊,以為她被常盼吓到了,還把她往後推了推。
也許是這樣的舉動讓常盼産生了不适,女孩眯了眯眼,最後頭也不回的走了。
常夏轉頭看她,炎炎烈日,女孩站在門外,盯着一張車票發呆。
也許是這樣的場景對比太過強烈,她在這麽一瞬間竟然有點快慰,她叫了許涵一聲媽,女人立刻就哭的不行,緊緊的摟住她。
被摟住的常夏依舊盯着外頭的常盼,常盼根本沒注意到後頭的視線,正行李箱往外走去。
這一刻常夏想:最好她的老家窮的不像話,比她待過的山區還要落後,她的家裏人毫無素質,随意打罵于她,讓她這麽多年占了她的日子,都通通的還回來。
可惜沒有。
即便她回到過那個沒她預想中那麽糟糕卻真的沒多好的家,常盼也沒有如她所願的變成被現實苦苦折磨的人,第二次見面的時候,常盼依舊是那副樣子,她的打扮也不土氣,她的朋友依舊對她很好,乍然碰到的一瞬間,常夏又退縮了。
這個看上去特別慈祥的外婆一點也不喜歡常夏自己乖順的模樣,反倒更喜歡常盼這種脾氣不太好的姑娘,即便她從來沒對常夏冷過臉,但她對常盼跟常夏的區別還是顯而易見。
以至于常夏一直很怕這個老人,她的臉上永遠挂着慈愛的笑容,花白的頭發更是為她添了幾分平易近人,可是這樣皺紋叢生下的笑,常夏看一次就害怕。
越這樣,她越厭惡常盼。
她像是她登到滿足高塔頂峰的路障,無論她怎麽用力,得到的都是常盼不要的東西。
就像現在,常盼光鮮亮麗的站在鏡子前整理儀容,她站在一邊活像個丫鬟,一句溫和的好巧都能被對方毫不留情的拍掉,常盼這種目中無人卻沒有多少人讨厭,跟常夏交朋友時的低微完全不同,她趾高氣揚也同樣能交到好朋友,即便時間過了這麽久,她還是擺脫不掉常盼給她的陰影。
“月底我跟媽要回老家,外婆也要去,你……”
“關我什麽事兒?”
常盼補完口紅轉過頭,她的唇形很好看,抿嘴的時候更讓人覺得唇瓣如瑰,“要去就去呗。”
她的無所謂直截了當的刺中了常夏,常夏有點惱怒,她上前一步,常盼倒是毫不畏懼,盯着她的臉,嗤笑一聲,“幹嘛啊小夏姐,要打架?我可不會。”
她的聲音像是器樂的泠泠聲,話音裏的嘲諷卻非常直觀。
“你現在像什麽樣子,你以為在網上被人吹捧就很得意了,指不定外婆怎麽想你呢!”
常盼笑着看她,她的嘴角輕勾,是恰到好處的嘲諷。
“我跟你……”
常夏話沒說完,就被人猛的一推,趴到了洗手臺上,估計撞到那兒了,包也掉了,裏頭的東西咕嚕嚕的滾出來。一直在那邊嘔嘔嘔半天終于嘔完的楊迎雪出來了,她渾身酒氣,臉蛋通紅,一手搭着常盼的肩頭,仿佛剛才那一推根本不是她幹的,渾身上下挂着“我不要臉”,說:“常小姐在廁所欺負人啊?”
說完似乎覺得罵了兩個人,改成了“常夏小姐”。
常盼覺得楊迎雪出來就是搞笑的,她推了推這個人,就要走了。
“等等!”
“常盼你賠我的東西!”
常盼回頭,很不耐煩,“我根本就沒碰你好嗎?”
“有區別嗎?”常夏從地上撿起一塊玉,“媽今天剛給我的。”
顯然是從包裏掉出來的,盒子也掉了,木盒子碎成兩半不說,玉也碎了。
“這就更不關我事兒了,誰讓你到處顯擺。”
常夏什麽德性常盼早有耳聞,大概是窮了十幾年,現在多大人了在常金文公司裏上上班就完了,用着那二老的錢四處鬼混,她的鬼混顯然還略帶良知,沒楊迎雪這種玩得開,又要談感情又要揮霍,以至于一幫人傻錢多都不怎麽愛跟她玩兒,成天顯擺這個那個的,大家條件都差不多,她那點根本不用看。
但常夏的神經兮兮顯然完美繼承了許涵女士,這會兒目呲欲裂,活像下一秒要把常盼給吃了。
楊迎雪打了個嗝兒。
外頭依舊鬧的不行,她倆都出來好一會兒了,指不定被那幫喪心病狂的開什麽大尺度玩笑。
“這樣好了,多少錢我打給你。”
“我給我給!”醉鬼還跟着幫腔。
“我不要錢,你再給我買一塊一樣的。”常夏盯着常盼,她顴骨很高,許涵那點溫婉在她臉上變成了三分刻薄,加上此刻來者不善,更是失态。
常盼懶得跟瘋子計較,她從對方手裏拿過碎成兩瓣兒的玉,連地上的盒子都拿走了。
“成,過幾天再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