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常盼第二天就走了。
她也沒回容城, 直接上班去了。
工作室這三個字在很多人眼裏其實滿不正經的,特別是跟明星沾邊的,雖然常盼回來這麽多年沒怎麽見過她前任爹,但也能在偶爾碰見的常夏嘴裏聽到一點。常金文是個什麽樣的人她也不是特清楚, 她也不想清楚。
世界上光人就那麽多, 更別說性格, 有些人一張面具挂在臉上,久了摘不下了, 連皮帶肉的,太疼,索性把有些秘密深埋于心,圖個神不知鬼不覺的圓滿。
一天上到晚的班其實對常盼來說比較松散,偶爾配合哪哪認識的校友拍個照片,挂在對方的個人主頁上,給別人博一星半點彩頭也就得了,還有攝影展,偶爾也得看看的, 真正在工作室裏給小明星拍拍照的時間反而不多, 大多數都是圖像處理, 那些連毛孔都要精修的臉蛋看久了也覺得沒意思,上上網看自己主頁下一群求親親的常盼也特別的煩躁。
她到現在都很奇怪自己莫名其妙的靠臉吃飯, 雖然不是全靠這張臉, 但起碼她那點攝影集賣出去也有一半靠這個,更別說成天在注也下留言求自拍的了。
工作室的老板姓周,作為學姐和老板, 她倒是對常盼這樣的軌跡非常看好,時不時給拍點常盼的照片放在工作室的主頁裏, 美名其曰“工作室的日常”,同一個組裏還有一對同樣小有名氣的男女,也一起入境,一群吃瓜群衆看的津津有味,反倒拉了不少私活。
好在走在路上沒人認得出來。
常盼最慶幸的就是這個,她不反感別人的注視,但卻讨厭那種圍觀狀态下的略帶玩味。
像是幾年前的經歷,走在髒亂的筒子樓樓道裏,來自四面八方的目光,雖然無所畏懼,卻厭惡那些目光裏的湊熱鬧,像是一種非常随意的比較,誰過的不好,襯的自己活的沒那麽難看,也就釋懷了。
下班後她背着包就打算走,今天跟同組那對狗糧拍了一點小雜志的封面,成品也就一兩張圖,但過程無法言說,她甚至有種眼睛被閃瞎的痛感,結果在下電梯的時候驟然想起今天她上班是打車來的,最後不得不開手機打個順風車了。
一起下樓的周學姐倒是直接開口了:“我送你回去,家裏那倆孩子哭着鬧着要吃棗糕,我記得你住的那片兒有個棗糕王,我去買點,省的一回家就被騙子騙子喊的。”
常盼:“不用不用。”
她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客氣什麽,”周老板兼學姐三十六七,打扮的非常時尚,常年一副不婚女強人的打扮,可惜人家雖然一副異性勿擾的樣子,但婚都結了十幾年了,從早戀走向墳墓顯然想的無比周到,孩子倒是不大,雙胞胎,叽叽喳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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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你打車,有免費車還不坐,矯情。”
“矯情”的常小姐最後灰溜溜的上了老板的車。
周學姐顯然很忙,一路上都跟她家那叽叽喳喳吵得不行的臭孩子聊天,臉上的表情是跟平常刻薄截然相反的溫柔,把常盼惡心的不行,恨不得開窗嘔幾下,但人家頂着老板的頭銜,她在人家手底下讨飯吃,自然不敢造次,一臉麻木的聽完對方用令人害怕的聲線交代這個那個,以一聲溫柔到滴水的“乖”結束了這場即将到達重點的對話。
常盼求之不得,在棗糕店門口滾下了車。
還是非常尊重的拜了一聲。
她說完就在暗下來的天色裏走上了人行道,完全沒注意到棗糕店門口長長的隊伍裏,有人正朝這邊看。
傍晚又有點兒冷,她頭上已經帶了個鴨舌帽還蓋上了連帽衛衣的帽子,背着個斜挎包,步履匆匆的。今天周五,她住的這片兒有個初中,這個點正好放學,一路上都是穿校服的半大孩子,嘻嘻哈哈成群結隊的走過。
也許是她這樣打扮還挺怪的,旁邊成群的學生不知道起了什麽哄,最後一個男生瞧常盼這邊走進了,試圖想看看這個打扮就不像正常人的到底是何等模樣。
常盼低着頭,帽檐遮住了她半張臉,男生乍一看沒看清。沒想到被他瞧了一眼的怪人停下腳步,側頭瞥了他一眼。
那跟翻白眼似的,實在不友好。
但男生還是愣住了,在常盼走出五米遠的時候啊了一聲,對那夥人說:“蠻漂亮的。”
又一陣驚天動地的起哄聲。
緊接着是吧嗒吧嗒的腳步聲。
常盼有點煩,她覺得現在的中學生實在是身心發育太早,煩的不行,索性走的更快了。
前頭拐個彎就是她住的小區,她很不耐煩的按完電梯上了樓,驟然想起原本打算在外面吃點的,想了會還是算了,電梯門一開,她就掏鑰匙準備進去了。
她包裏裝的東西每次都特別多,充電寶小鏡子紙筆等等,耳機線還跟鑰匙纏在了一起,她又悉悉索索的站在門外解了老半天,鑰匙插進去的時候電梯門又開了。
對門住的是一堆年輕夫妻,常盼偶爾能碰到對方,似乎是在一個公司上班,下班了就一塊買菜,也不知道拿來這麽空,還能享受燒菜的漫長時光,光準備活動,常盼就不想經歷了,她巴不得天天叫外賣,實在太晚沒法叫了才去廚房煮碗面。
門開的時候伴随着棗糕的香氣,常盼推開門的時候忍不住回看了一眼,當即就愣住了,她保持着推門的動作,看着拎着棗糕風塵仆仆的高瘦女人。
雙方都沉默了片刻。
常盼率先做出反應,她迅速推開門就打算一關了之。
而方游迅速的朝門縫伸進一只手,然後靜靜的看着一門之隔的久違面孔,像是根本不害怕常盼會狠心的關上門。
但常盼還真的關了。
被劇烈擠壓的痛感可以說近乎于灼燒,但方游還是面不改色的。
僵持了幾分鐘,常盼終于大發慈悲的說了一句話——
“你來幹什麽。”
即便好幾年沒見,她還是一眼就認出方游,跟常盼不一樣的是,在當初那場對常盼來說撕心裂肺的分別時,她還是少年模樣,而方游已經是個青年了,她的五官在多年以後只是越發成熟,輪廓卻一如當年,更別提她那永遠淡如水的氣質,無論在什麽時刻都有讓人深刻的辨識度。
方游的手還卡在門縫裏,她也沒有抽出來的意思,只是提了提另一只手上的棗糕,然後說:“來給你送那塊玉,順便買了點棗糕。”
她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看上去有點正式,也不知道是從什麽場合匆匆而來,中分的頭發也有點亂,樓梯間的燈光不太明亮,但常盼還是看出方游的染了個近趨于黑的發色,比亞麻深點,鼻尖架着一副細框的眼鏡,不是當年她送的那副了,顯然這幅看上去更符合她的氣質,那種全然的可靠和點到為止的冷凝,凝結于眉間,讓她越發耐看。
“寄給我就好了,事這麽多,拿過來。”
常盼把門縫拉大了一點,伸出手去接方游的東西。
“你先拿着這個。”
方游把棗糕往前遞了遞。
“我不要!”
方游也沒多說,她那只被夾過的手拿東西的時候顯然有點不自然,她面不改色的從包裏拿出一個小盒,遞給常盼。
常盼把盒子放在玄關的櫃子上,就打算關門了。
“你不看看嗎?”
常盼開了燈,“有什麽好看的。”
“這個你……”
正巧這時候對門那對小夫妻回來了,手裏還拎着超市買的東西,也許是第一次看到對門獨居的常盼有人拜訪,倒是好奇的看了過來。常盼除了上班鮮少出門,也沒有朋友來玩,楊迎雪也沒被允許上門,不過她也沒什麽時間,光管她媽丢給她的小公司就得使出畢生精力了。
感覺到對方探尋的視線,常盼的臉色有點不好,但她還是沖對方笑了笑。
那對夫妻也笑了笑,就進去了。
又是一陣安靜。
方游似乎是沒打算進去,只是把裝棗糕的袋子套在了常盼的手腕。
“我走了。”
裝棗糕的袋子打過一個結,挂在手腕上卻依舊可以感受到棗糕的熱氣,蒸的有點燙手,好像那一圈痕跡頃刻變成刻痕,讓她不得不死死的盯着方游默然轉身的背影。
女人身材高挑,她的褲管很寬,襯得腳踝清瘦,仿佛随便一折,就能夠摧毀。
直到電梯門關上,方游都沒看常盼一眼,她的一只手搭在另一只手的手臂上,似乎是在輕輕的揉着。
這人還是這樣,永遠不會說點好聽的 。
常盼關上門,她手腕上挂着的塑料袋垂下來,她指尖勾着分量還算重的棗糕,順便從玄關上拿起剛才被她随意丢在一邊的盒子。
室內只開了壁燈,不太明亮,常盼坐在桌前,打開那個塑料袋,拿出一塊棗糕,咬了一口。
熱乎乎的,顯然是剛剛買的,她驟然想起自己從周學姐車上下來的時候,餘光裏棗糕王門口長長的隊伍,還有走回來時似有如無的腳步聲。
棗糕王是個小店,但勝在老字號,生意一向很好,但門店不是很好,也沒什麽預約,都是得現買的,但每天買的人太多,很少有人願意耗這麽長時間的去買幾斤棗糕,常盼自己都懶得去,只是偶爾碰見人少,去買兩塊。
一個人生活有時候也不太好,比如買棗糕,買一斤送半斤,她一個人根本吃不完,得好些天,可東西冷了,熱了也沒之前好吃。
周學姐為了家裏那唧唧歪歪的倆孩子願意排隊去買,那方游呢,為什麽得這樣?
當年那場回憶起來都痛苦無比的分離,常盼根本不敢多想,方游的一刀兩斷幹脆利落,仿佛剝皮敲骨,把她最後一點期望也斷的幹幹淨淨,在漫長的時間裏即便再抽枝,也不複最初的滿腔純粹,她的怨恨沒有随着時間而消去,反而越發深刻,在轉頭對視的一瞬間,她甚至想把對方按在地上,撕掉那張永遠平靜的臉,露出下面屬于人類的鮮活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