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常盼沒把蘇雁青說的告訴方游, 但她在方游這待了将近半個月後,終于還是在周學姐的疾聲中離開了。
方游倒是比她剛來的時候氣色好了許多,她就站在院外的籬笆下,對她揮手, 那天是個傍晚, 她身後是一片殘陽, 走的時候常盼忍住了看後視鏡的沖動,一臉不舍的驅車走了。
她原本是想讓方游跟她一塊去雲城, 反正蘇雁青也不讓方游接觸店裏的事兒了,她倆心照不宣的想讓方游休養一段時間,但她琢磨着要讓方游跨過那道坎,所以回去還得腆着臉去跟老板商量一下采風的事兒,她那家裏也得空一段時間,讓方游來也一樣,索性不提了。
她住的地兒雖然還挺大,但林立的樓房總是沒有這邊來的開闊,方游這樣的日子也舒坦。
以後再說。
常盼想的倒是挺好, 但到了工作室發現積壓了半個月的活就夠把她壓的喘不過氣了, 還伴随着周學姐恨鐵不成鋼的眼神, 據說是攝影集賣的不錯,還需要她配合去宣傳宣傳, 可常盼這半個月像是失蹤了一樣, 根本找不到人,快把人活活氣死。
常盼的臉皮比城牆還厚,加上一副刀槍不入的“我是覺得我錯了但已經這樣了還是想想怎麽解決”的臉色, 周學姐發了火之後也無話可說,讓她早點處理完事兒就該幹嘛幹嘛。
又是倆星期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的日子, 還得跟網上的粉絲周旋周旋,昧着良心發幾張她自己那熬成黃臉婆的自拍,然後借機宣傳一下再版的攝影集。常盼倒是不知道自己知名度又高了點,她推了很多約拍,并不打算繼續把賣臉的日子過下去了,青春飯聽起來就是滿腹心酸,對她來說不如去琢磨琢磨別的來的有趣。
在這樣忙碌的日子裏她還見縫插針的聯系了一下許久沒見面的楊迎雪,楊總好像正式跟家裏的千萬資産撇清了,自己開始創業,從基層做起,東奔西跑,原來女人味就不是很濃,現在好了,曬黑好幾度,頭發又剪短了,更像個男人了,不過好在她屁股比較翹,如果稍微捯饬捯饬,還算有點野性,可惜這人偏偏就不,還走起了簡樸風,以前資産階級的劣根性在創業後消失的一幹二淨,以至于常盼坐在大排檔的時候還有點無話可說。
“怎麽啦!幹嘛這麽看我!”楊總撐着腦袋,一臉的“我很困”,“你不是說有事得當面講嗎?唉我等會還得開會呢,随便吃點得了啊。”
她的話還是一如既往的多,溜的不行。
“你不是有認識的同學在警局上班的嗎,幫個忙吧?”
楊迎雪這方面一向很爽快,她因為還有事,随便吃了點就走了,臨走時還拍了拍常盼的肩,“別急啊,有消息了再告訴你,哎過段時間等我沒這麽忙了再出來玩!”
她笑的時候依舊一口大白牙,也不知道這大半年發生了什麽,常盼只能從她們都認識的人口中聽到一星半點。
她們家那複雜的狀況,不是當事人也不會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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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盼每星期都往滇城跑,住個兩晚再回來,方游這段“被休養”的日子倒是很閑适,襯的常盼非常的憔悴,幾乎抱着方游就睡着了,第二天起床的時候都是大中午了,她一臉菜色,覺得相處的時間又被睡掉了大半天,一臉煩躁的起床,就看到方游已經在廚房裏忙活了,髒灰坐在冰箱上,居高臨下的看着“鏟屎的”在籌備午飯,胡須一顫一顫的,顯然是監工的非常滿意。
談戀愛是一回事,過日子又是一回事。
可她倆現在怎麽都不像是同一回事。
手頭的活都弄完了,她厚着臉皮又跟周學姐提出了采風的計劃,常盼把自己經歷的那點破事挑揀了一些丢給了老板,美名其曰要紀念一下她這一波三折的人生,也許是她平淡無奇的敘述加上過于慘淡的經歷的反差讓人覺得有點慘,周學姐思考了一會,還是同意了,但她提出的要求還是一大堆的,還有一些需要參賽的規格,大概是工作室攝影組最近太缺少獎項,想讓常盼試一試。
常盼嗯的飛快,她那點不想賣臉的想法她老板倒是清清楚楚,也沒再多要求,順其自然了,畢竟也賺了不少錢,賣臉的人想歇一歇,也沒什麽大礙。
很多工作都需要參與者的靈氣,可靈氣這種東西,可遇不可求,有時候它只存在一個階段,有時候它跟你擦肩而過,你只能暗自喟嘆。人生際遇注定了人與人之間的不公平,常盼的天資其實高出別人一大截,這也是她為什麽能跟一大群比較有名氣的攝影師一塊出去的原因,在用臉炒作之後的大賣也無可厚非。她想要沉澱,那就給她沉澱的機會,蒙塵的珠玉還是珠玉,可光亮的石頭終究還是石頭,珠玉的随便露出的一小部分,就足夠讓人驚嘆了。
常盼拜托楊迎雪的事兒在一個月後終于有了消息,常盼第二天就動身了,她先去了祿縣。
上次來是因為宋香萍的後事,而這次來,是追尋方游生母的過往。她們的生母都在她們的生命裏停留了片刻,留下的都是讓後輩不願提起的惆悵。
常盼跟方游相處的時間實在太少,以至于共同經歷的事思來想去總是清晰如昨,那天方游抱着她低低絮語裏的沉重和緬懷讓她一想起就心痛的無以複加,這個多年後依舊沒變化的縣城,公交車都舊的像是随時會抛錨,深秋的梧桐樹葉子都黃了,風一吹,撲簌簌的落下來,人行道上的磚塊看上去完好無損,但踩上去總是搖搖晃晃,下雨天的時候不經意的踩到,污水會濺的滿腿都是。
她走在一條條交錯的巷道裏,方游當年住過的小巷早就無人居住,據說還坍塌了一塊,被封鎖了起來,不知道以後要做什麽,而多年前住在那裏的人家,搬走的搬走,離開的離開,湮滅在這個浩大的人間裏,蹤跡難尋。
常盼看着資料上的地址,一戶戶的尋找着,有些人早就忘記了那段住在潮濕深巷的記憶,也有人早就離世,也從未跟後輩将起過那一段經歷,都是人世間最普通的存在,哪有什麽資格要求別人在記憶裏給你畫上一筆濃墨重彩。
她在祿縣待了好幾天,一邊做着周學姐給的課題,一邊走訪着,經過一條街的時候,她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她站在街口愣了好久,才發現她經年住過的筒子樓,已經傾頹多時,斷瓦殘垣,顯然是要拆遷重建什麽別的樓了,誰家的大紅臉盆還沒帶走,在水泥牆裏刺眼無比,街上是來往的人群,對面是圍牆內淩亂的建築殘骸,地上的梧桐葉在微風裏打着轉,枯葉脆脆,連滾動聲音都有些喑啞。
穿着靓麗的女青年站在路邊,沒有人知道,這個看上去跟這個充滿生活氣息的小縣城有着巨大的牽連,她曾經在這棟承載了無數家庭的筒子樓裏,度過了一個人一生中還算重要的青春時期的後半段,也就是這段日子,嵌在她的身體裏,以至于驟然看到斷壁殘垣,蒼涼感乍然而起,眼眶都有點濕潤。
在她以為她終究找不到線索的時候,反倒碰到了一個熟人,那人個子很高,不胖不瘦,估計是剛下班,正好瞧見正對着一個打鐵店拍照的常盼,大概是有點不确定,連口氣都是猶猶豫豫的——
“你是常盼?”
常盼轉頭,完全不知道這個穿着職業裝蹬着高跟鞋的年輕女人是誰,總覺得有點眼熟,但也想不起來了。
“你是常盼吧,我應該沒認錯啊。”那人嘀咕了一聲,把手裏冒着熱氣的烤鴨塞到了車籃子,“我是李冬茜啊……”
常盼啊了一聲,脫口而出一句非常欠揍的話,“你怎麽這麽瘦了!”
瘦版李冬茜有點無語,隔了幾秒道:“你怎麽說話還這麽難聽!”
常盼:“……那真是不好意思了。”
李冬茜:“客氣了您內。”
雖然一臉的我很生氣,但李冬茜還是非常熱情的邀請常盼去自己家吃飯,她大學畢業後就在祿縣的銀行上班,朝九晚五的,還蠻踏實。常盼推拖不得,都這麽大了居然還能被生拉硬拽的強行做客,還是跟對方父母一塊,尴尬的無地自容,但面上還是一副從容不迫的模樣。
“你怎麽突然回來了,以前同學聚會你都不來的。”
李冬茜對這位高中同桌的良心依舊很沒有底,吃着吃着就問了出來。
常盼也沒什麽好遮掩的,直接就說了緣由,李冬茜哦了一聲,她對方游的狂熱勁在長大之後稍微收斂了點,但還是問東問西了一大堆,她爸媽倒是跟常盼說了不少,吃完飯還直接讓李冬茜帶常盼去找當年方游隔壁的住戶了。
常盼被這天下掉下來的消息砸懵了,差點當場包個紅包,李冬茜爸媽倒是很客氣,“這有什麽,我們茜茜初中都是方游給補的課,沒她,估計考不了四中的。”
“趁早去問,那老太太年紀大了,忘性也大,茜茜啊,去的時候買點東西送過去,別忘了規矩。”
不得不說,有爸媽成天看着的就是不一樣點,李冬茜可比常盼這出門就給點錢了事的人多了不少人情味,上門的時候笑臉相迎,還懂得寒暄幾句,再慢慢切入重點,把一邊杵着的常盼看的一愣一愣的。
老太太一把年紀,記性倒是挺好的,一個人住養了條狗,悠閑的不行,給常盼說起她當年住在老巷裏旁邊那帶着孩子的姑娘,唏噓了很久。
老人語速很慢,還夾雜着方言,常盼聽的磕磕絆絆的,李冬茜幫她翻了翻。
這段冗長的過往從陳舊的記憶裏挑出來,加上旁觀者的陳述,聽起來竟然讓人陡然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蒼涼感。
常盼在這一瞬間,竟然開始猶豫起來,把這樣的故事告訴方游,真的好嗎?
上一輩的故事帶着現在人看來有點傻氣的不可思議,化為無聲流動歲月裏一抹可笑的嘆息,又變成方游的枷鎖,讓她每走一步,都沉重無比。
李冬茜的心情顯然也不太好,但她一向心大,還安慰安慰了常盼。常盼倒是非常感謝她的幫忙,也不知道怎麽感謝,幹脆實在的給對方打了一筆錢,倒是把曾經的小胖子弄的有些哭笑不得。
當晚常盼就走了,她攜帶着滿腹的探尋而來,揣着沉重的心事而返,本來以為回到住處可以稍微靜下來整理整理,沒想到第二天又被常夏的一個電話驚擾,她煩躁無比的接起,傳來的常夏那一如既往的煩人聲音——
“常盼,有沒有空啊,出來一下,我還你錢。”
“你有病啊,還錢你轉個賬就成了還出去做什麽!”
常盼的起床氣非常的嚴重,在通話過程中發現方游也打了過來,幹脆利落的接了方游的,柔情蜜意的喂了一聲,變臉變得堪稱奇跡。
方游也沒什麽事,只是跟常盼說這周別去她那兒了,她自己過來。
這段時間方游的老媽子習性終究被常盼繼承,常盼絮絮叨叨了一大段讓她好好休息,不分由說的拒絕了方游的這個要求,還補了一句:“如果不想在家裏就出去吃好啦,問問雁青姐那家菜館好吃,我們去吃。”
常盼的發號施令柔情和不容拒絕融在一起,方游也不争了,嗯了一聲。
這邊剛結束,那邊的常夏又不依不饒的打了過來,常盼已經徹底清醒了,她重重的喂了一聲,“你到底要幹嘛啊!”
結果那邊是個讷糯而熟悉的聲音,還摻雜着些許對常盼從來沒有過的小心翼翼,顯然是有求于人,“盼盼……”
常盼:“……”
“你誰啊!”
“我……我……”
許涵也有點猶豫,這麽簡單的問話,她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麽回答。
最後手機又被常夏拿了去,“常盼幫個忙,今天周末反正你也不上班,我把錢還給你你順便載我跟我媽一程好了,我跟她去一下秋山。”
秋山是容城郊外的一座山,正值秋季,景色很好,一向很多人去。
“你家不是有司機嗎?不能自己去啊!”
“我跟我媽偷偷出來的,”常夏的聲音很平靜,沒有半點心虛,“我很久沒見她了,想跟她出去走走,叫司機的話,爸很快就知道了,又得把媽關起來。”
她這一句話重點頗多,常盼想想就覺得多事,她今天原本是打算去一趟外婆家的,好像也沒什麽耽擱的,加上她自己的錢,還是得拿的,煩躁之下,哦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