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熟悉

熟悉

“別跟着我。”醫師冷着臉，警告道：“我沒有不殺人的習慣。”

宋黎點點頭，又乖乖巧巧跟在她身後。

醫師搗着藥，身後目光灼灼。

一刻鐘，兩刻鐘，半個時辰……她被看得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她承認自己沒有定力，一瞬間便炸毛了，“你到底想怎麽樣？”

宋黎擡眼，看着她，笑眯眯的樣子，整個人看起來軟綿綿的毫無威脅性。

醫師卻警惕十足，臉色陰沉，“有話直說，少來這套。”

宋黎慢吞吞“哦”了一句，在她冷哼聲中，又放下一記重錘，“你喜歡夜雲。”

醫師本來提着的心，一瞬間跳到了嗓子眼，臉都白了一個度，但她卻故作冷靜，欲蓋彌彰，“我只當他是朋友。”

“好吧，那就朋友。”宋黎聳肩，不以為意，“那你也不想你的朋友和別的女人生孩子吧。”

醫師咬着了一下舌尖，腦袋上的氣泡上，小孔雀又在埋頭哭泣，但她面上卻冷着臉，裝作一副無所謂的模樣，輕哼道：“他愛和誰生和誰生！”

她見宋黎還想說話，馬上板着臉，“他本來就是個爛人，見色起意。但那又怎麽樣，我只是他的朋友。你會壞朋友的好事嗎？”

宋黎想了想，覺得她說得對。

醫師說到這，幹脆開門見山，“所以，你也不用再在我這動歪腦筋。早在一開始，我就知道他是個怎樣的人，也早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

她對今天的一切，全盤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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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一個孩子罷了，不足以令她背叛他。

宋黎啞言，“不會難過嗎？”

醫師嗤笑，雙手環胸，帶着絲絲自嘲，“他那樣的人，朋友比情人長久。”

清醒地堕落。

那才最痛苦。

宋黎忍不住蹙眉。

醫師對自己太狠了，出去的這條路也一下子就被她攔腰截斷了。

宋黎想了想，問她：“可以請教你的名諱嗎？”

“你問這個做什麽？”醫師有些不耐煩，但看着宋黎眼睛彎彎的模樣，一下子又軟了心腸，“我叫江綠思。”

她想着，給讨厭的人生孩子，以後，這人可就笑不出來了。

她倒是寧願和她換。

但夜雲不肯。

她待在他身邊一千多年，卻也看不清他的心思。雖然她嘴上說他見色起意，但這麽多年以來，其實他也攏共只撿過三個人回來而已。

他以前也總說着要一個孩子，但當着她的面，最後都不了了之了。

這次，他卻舊事重提。

江綠思有些迷茫，那個孩子有這麽重要嗎？為什麽随便一個女人都可以，偏偏她不可以？

宋黎見她神情恹恹，一時間也不由嘆氣。

江綠思。

這名字，劇情裏有。

妖皇龍勻葉死生不相見的愛人。

一輩子待在小竹樓裏沒出去過。

劇情裏龍勻葉每次來找她，她次次都是将人關在屋外，閉門不見。

宋黎當時不知原因，現在……大概知道了一點，但參與的不該是自己。

夜雲，龍勻葉。

宋黎沒由來的，又想嘆氣了。

這賊老天，奔着讓她死的念頭去的吧。

“咚咚咚……”

有人來了，江綠思收拾好表情，臉色自然到讓人挑不出任何差錯，“進來。”

一個女妖向她恭恭敬敬行了禮，擡頭時，笑眯眯的，表情有些憐惜，江綠思眼眶一紅，但什麽都沒說。

女妖但看向宋黎時，目光瞬間冷漠，“走吧，該去洗塵淨身了，省得到時玷污大人的身體。”

宋黎抿了抿唇，在原地磨蹭了一會，最後還是被那位女妖扯着袖子，不情不願地走了。

江綠思在身後望着，表情麻木，搗藥的時候甚至弄傷了手都沒發現。

直到被夜雲制止，她才感覺到疼痛，但還是一下收回手，臉色冷冰冰的，“你怎麽來了？不去做準備嗎？”

“我有什麽好準備的？”龍勻葉依舊一副天真爛漫的表情，“左不過是一個不太重要的人。”

江綠思閉了閉眼睛，背過身，強忍着怒氣，“随便你。”

“撲通。”

另一邊，宋黎被扔進了一個溫泉池子裏。

如果不是心裏惦記着事情，快要遭殃了，她很樂意享受這次泡溫泉之旅。

但岸上站着幾個張牙舞爪的女妖精，還目光陰冷地瞪着她，她根本快樂不起來。

好在她們深谙摸魚的道理，對龍勻葉也陽奉陰違，在岸邊烤起魚來，不打算搭理宋黎。

洗塵淨身。

什麽東西。

就他一個男人，有臉嫌棄人家女孩不幹淨嗎？就算不扔進池子裏沖一遍，那也是比随地打滾的男妖要香噴噴。

她們這麽想的，于是心安理得地偷懶了。

估摸着半個時辰，宋黎在池子裏要泡皺巴了，她們才張開血盆大口，悠閑地剔着牙，順手把她撈了出來。

臨到關頭，她們談起八卦來，“唉，你說，那位大人到底喜不喜歡小孔雀呀。”

宋黎擦了擦身子，也湊上去，“肯定喜歡。”

那幾只女妖怪瞪了她一眼，“滾蛋，這有你說話的份嗎？”

宋黎癟了癟嘴，自覺穿好了衣裙。

女妖見狀，連忙站起身，揪起她的後領，“走了。”

旁邊的女妖撞了她一下，“平時你都是能偷懶就偷懶，今日怎麽這麽勤快？不會是要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吧？”

女妖唇撇了撇，聳聳肩，“怎麽可能，我又不傻。”

其餘的女妖面面相觑，最後還是點點頭，随口勸了一句，“知道你最疼小孔雀。但是，別做傻事。”

“嗯嗯，我知道。”

女妖扯着宋黎就走。

宋黎也不掙紮。

剛剛在女妖腦袋上，一只小烏鴉殚精竭慮，把出竹林的法陣通通想象了一遍。

當然，她不是要放走宋黎的意思。

她只是想找個沒人的地方殺了她。

這很危險，但總比在龍勻葉身邊安全，逃生的幾率也大了許多。

宋黎稍安下心來時，忽然又忍不住發笑。

想想她上輩子最緊張的時刻也就是高考前的那一晚，這輩子倒是天天活在刺激中，要麽別人死，要麽她死，沒一刻消停的。

怕死的情緒，也在一次次死亡折磨中慢慢消散了。

但要是問她現在怕不怕，她還是怕的。

只是她沒得選。

她只是一個普通人，即使看透太多情緒和願望，在這個滿是妖怪的世界裏，沒了法寶武器，終究是手無縛雞之力。

竹影幽幽。

衣袂摩擦間，宋黎聽見女妖不斷吞口水的聲音。

她假裝不知道她的目的，跟着她慢慢出了法陣。

行到最後一步。

眼前竹林變成了蒼茫大樹。

一直晴朗的天氣，也變得黯淡深沉。

這是個陰天。

但比烏雲更黑的，卻是龍勻葉的臉。

他站在大樹下，往常一襲紅袍，此刻卻換成了玄衣。

他知道人間裏，人族成親都是穿紅衣，于是他沐浴更衣時下意識換了一身不常穿的玄色。

這個顏色，讓他想起了黑龍。

他當年處心積慮啃了黑龍一口血肉，差點在那場大戰中喪了命，才得以摸上化龍的邊。

他讨厭黑色。

但黑色在人間似乎是送葬的意思。

如果宋黎懷了他的孩子，那和死人也差不了多少了。

很合适，卻也不免讓他心情變差。

如今，還有人想要壞他的好事。

他看向女妖，眸子冷了一瞬，嘴角卻上揚，笑道：“你該死！”

女妖臉色灰白，甚至沒來得及辯解，只是留下一句，“你是在傷綠思的心——”

然後，她就消失了。

灰飛煙滅。

宋黎望見這一幕，有看向暴怒的龍勻葉，一瞬間悲哀。

這就是實力的差距。

她在他面前，宛如蜉蝣碰大象。

她逃不掉了。

風聲慘淡，江綠思心裏有些惴惴不安，一下子靜不下心，幹脆放下手中的活，出休息一下。

但才從房間出來，她看到被夜雲拎着後領丢到地上的宋黎。

宋黎此刻的臉色，比白紙好不了一點，但望見她時，眼瞳忽然亮了一下。

那一瞬間，江綠思心髒緊縮，甚至不想讓她出聲。

但她來不及阻止。

“剛剛帶我去沐浴的那只女妖你認識嗎？她死了。”

既然她不好過，那就大家都別過了。

宋黎嘴角溢出了惡意，笑得眉眼彎彎，“夜雲殺的。”

她話落那一剎那，龍勻葉一拳捶到了她的肚子上。

肚子柔軟又脆弱，連着肝髒，宋黎疼得眼淚都出來了，卻還是笑得燦爛。

江綠思到臉色沒比她好到哪裏去，手腳顫抖，連茶杯都拿不穩，看起來甚至比她更像是氣若游絲的病患。

看來，那個女妖對她真的很重要呢。

但是龍勻葉還是殺了。

真是自以為是。

江綠思閉上眼睛，擦掉了眼淚，轉頭進了藥房，“砰”一聲合上了門。

龍勻手足無措，敲門，裏面也沒人應聲。

他腦子混亂，一下子看向了罪魁禍首。

宋黎正躺在地上，彎着腰，不住地咳嗽，血液也一片一片流淌在地面。

“你該死。”龍勻葉眼睛發寒，一股怒火發洩不得，幹脆一把捉起她的衣領，“不是想逃嗎？哈哈哈哈這孩子，我偏就讓你生！”

宋黎吐着血，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

她其實長得很漂亮，平日不拘小節，還隐隐帶着些千金小姐盛氣淩人的傲氣，以至于沒人關注她長什麽樣。

但受傷後，眼皮耷拉着，氣質便淡了，濃墨重彩的五官一下子顯眼了起來，更別提她很白，被鮮豔的血暈染過後，顯得易碎又楚楚動人。

龍勻葉本就不是一個好人。

掐着她的脖子就要咬上去。

卻在半路，忽然後背發毛。那種戰栗感，似曾相識。

他想也沒想，将宋黎扔了出去，當作墊背。

那柄雪白色的劍瞬時被強制拐了個方向，劍氣掀飛了整個竹樓。

江綠思把自己關在屋子裏，還沒傷心片刻，就馬上和龍勻葉面對面了。

她來不及惱恨，就被龍勻葉攬腰，飛出了竹林。

宋黎被擁在懷裏時，尚且有半分清明的眼睛，只看到兩道黑白身影在狼狽逃竄。

活該。

她下意識揚起唇角，嗅着熟悉的氣息，慢慢失去了意識。

終于等到了。

她就知道他會來。

衛時。